路寅菲和周纵吵着嘴进入到炒饼店时,正值店里一天中最为忙碌的午餐时段。
路曼颖呆在油烟四起,灶台与灶具轰鸣合奏的厨房里,“叮叮当当”地颠锅挥勺。
路家的商住两用房面积有限,楼上刨除一个卫生间和两间小卧室,路曼颖休息的床铺常年与客厅的沙发混为一体。
寸土寸金的小地方实在也挤不出多余的空间。
一楼堂食区仅够摆放五张餐桌,人多起来曹旭东奔西跑地回来折返,累到脚不着地,时不时地还会跟客人撞个满怀。
周纵护住路寅菲躲在他身后,胸膛结结实实地和曹旭强壮的身板子碰到一起。
双方咬牙,忍住疼痛。
“你怎么来了?”曹旭怒目圆睁,右手覆到左肩上小幅度的揉搓。
周纵的双手躲在裤兜里攥成了拳头,他冷眼扫过曹旭回道:“我是伤了又不是死了,你这眼神像看到了鬼一样。”
“难道你不是吗?”曹旭目光游移在路寅菲和周纵之间反问。
趁着他们俩说话的间隙,路寅菲眼疾手快地跑到收银台跟前,不慌不忙地打理着生意。
周纵见机朝着曹旭的左胸膛又是一拳,“我警告你别瞎说!小心我废了你!”
“卧槽!你打算卸磨杀驴恩将仇报兄弟?”
曹旭刻意压低了嗓音,只顾着双臂交叉抚摸着前胸丝毫没想到从路寅菲的角度看去,他自我拥抱的姿势有多么的滑稽。
周纵的笑点和路寅菲一样同频,此刻他眼中的曹旭像个弱不禁风的肌肉男,恕他不忍直视。
低头,抿嘴,偷笑。
路寅菲不经意的抬眸撞见了周纵如此的侧脸,一瞬间慌神到他们初见的那天。
周纵的出生地并不在迎康,由于父亲周国平工作安排的原因,他自幼随纪淑萍到连顺享受到了双亲常伴左右的童年。
如果不是东陵省当时的曲棍球实验基地被周爷爷争取到迎康,周纵也不会重返故土,自然也延续不上母亲们奠定的前缘。
路曼颖怀路寅菲那年,即将三十,强势了一辈子的她,临近生产前周围空无一人。
重男轻女的娘家为她提供不了依靠,曹庆武远在外地,一通电话过去想必他会不顾一切的赶来,但那太过危险。
情急之下,路曼颖独自一人,挎好装有证件的背包,难得舍得钱打了一台出租车去到了医院。
那时的纪淑萍刚刚生下周纵半年左右,凭借着当初在卫校上学的缘由联系了朋友给周纵安排了体验。
周家二老重视独苗苗的孙子,即使工作走不开,也安排当时刚刚年满十岁的小姑子周锦墨陪同纪淑萍。
纪淑萍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人,劳心费神地奔走在医院当中,无意间在缴费大厅碰见了跌跌撞撞的路曼颖。
眼看她大汗淋漓的无助模样,同为女性纪淑萍做不到袖手旁观,于是将周纵交给周锦墨托朋友照拂,只身一人陪同陌生的路曼颖走进了产房。
路寅菲出生后,除了怀抱她的护士阿姨,第一个托举住她的人便是纪淑萍。
路曼颖恢复体力后得知了一切,几经周转又再次联系上了纪淑萍,两个人一见如故,再加上纪淑萍喜欢女儿的因故,就此认下路寅菲作干女儿。
后来,纪淑萍带着周纵返回连顺,直到曹旭先一步被接到来,曹庆武为了安抚路寅菲特意给她买了一台漂亮的自行车。
敏感如路寅菲,即便彼时的她只有六岁也知晓,她要有新家了。
没理由让扶养她长大的母亲难堪,路寅菲欢迎曹旭的方式是选择避而不见。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将满腔的委屈宣泄给同样渴望家长又无辜的曹旭身上。
好在路寅菲得到了一台可以逃离当下的自行车,哪怕她不会骑,单脚蹬地辅助溜走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
路寅菲玩得正欢,踏步的频率越来越快。
幽静的河畔公园里,梧桐树下排放着一排排长椅,穿过某条小路,通往的是全市最大的酒店——弘景国际。
那日周家承包了一间宴会厅为周纵接风洗尘。
自由散漫惯了的他不喜欢觥筹交错冠冕堂皇的寒暄场景,得了纪淑萍的默许,周纵溜出了酒店跑到河边吹风。
路寅菲失控刹不住车的慌乱前夕,相隔甚远,周纵清楚地听见了她叽叽喳喳的乱叫。
慌慌张张的少女梳着两个不对称的牛角辫,脚下生风般驾车而来,活像古灵精怪的魔丸。
周纵从未见过如此肆喜的女孩儿,他发懵的刹那,只听“哐当”一声闷响,路寅菲驱使着车狠狠地撞到了树上。
翠绿的嫩叶受不住外力,纷纷从枝头摇摇欲坠。
叶片分割了太阳刺眼的光线,周纵的眼前下起了一场专属春天的青色之雨,过于浪漫,迷蒙了此后多年难以与之抗衡的场景。
经受了冲击的路寅菲,惊魂未定地保持着与自行车密不可分的义气。
她别有韵味的吊梢眼晶亮又不失灵动,错愕的模样倒是可爱。
周纵垂眸忍不住憋笑,偏偏是他这一微不可察的小动作触碰了路寅菲回神的按钮。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周纵好看的侧颜,嘴唇嗫嚅了半天终于积累的情绪达到了顶点。
“哇”的啼哭声惊扰了树梢刚刚停脚的麻雀。
周纵也被路寅菲倾如雨下的泪水搞得措手不及。
“你哭什么啊?”他不解地问,双手不停地摸索着口袋却找不到一张纸巾。
路寅菲咧开嘴巴,双眼紧闭哭得委屈又狼狈,恨自己在帅哥面前丢了脸。
她一门心思地哭个不停,来往逢遛弯的人,五一不向他们投来关切的眼光。
急得周纵猛然起身,抬手捂嘴了路寅菲的嘴巴,紧攥着衣袖温柔地擦拭掉路寅菲的眼泪。
“你能不能别哭了,又不是我撞你的,是车撞树上了,你撞车上了。
“叫人看见你哭成这样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周纵烦躁地自言自语,手指滑过路寅菲细嫩的脸蛋,沾满的泪水使他心底一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疼了吧?”
“嗯。”路寅菲哽咽着点头,抽泣着语无伦次,“我……光顾着……看你所以才撞树上的……我不管……你得赔我自行车……或者对我负责。”
“啊?”周纵替她擦眼泪的小手一顿,小脸皱巴巴地聚在一起反问,“关我什么事?”
他一句话的尾音未落,路寅菲的眼眶里又重新蓄满了泪水,像是随时泄洪的闸堤。
周纵真是怕了,早就知道他妈妈认了一个性情乖张的干女儿,偶尔路曼颖会给纪淑萍邮寄路寅菲的照片,作为回礼,路家也珍藏了不少周纵的成长印迹。
他能认出路寅菲,想必她也想起了周纵是谁。
为了不打麻烦,周纵自认倒霉,他帮路寅菲拉住卡在树干缝隙的车胎,吹了吹附着的灰尘,转头问她,“你是不是想我教你骑车?”
路寅菲不假思索地点头,然后又拼命地否认。
一副口是心非的呆萌模样实在叫周纵敢怒不敢言,他应付不了路寅菲的眼泪。
被迫赶鸭子上架,周纵把自行车摆正,路寅菲抽噎着小心翼翼地坐上车座,两只脚丫子拼命地抓地,左右摇摆似的不倒翁。
“你可以不可以保持住重心?”周纵浑身使劲拼命地和路寅菲抗力。
路寅菲眨巴着湿漉漉的双眸,声音糯糯的问他,“啥是重心?”
周纵无语,只是一味地叹气。
“你真的有点笨……”
“呜……”路寅菲的哭腔起音,周纵抓准时机有节奏地敲打她的嘴唇。
一首悲怆如啼鸣的乐曲在河畔响起。
周纵哄得路寅菲迅速收敛起脾气。
“听话,目视前方,身体挺直,不要东倒西歪,双手握把,不许左右扭动。
“你相信我不?”
路寅菲的脸上闪过一丝的迟疑,但还是违心又坚定地说:“相信。”
“好。”
周纵抓住后座,帮助路寅菲维持漂移的平衡和她不知为何的重心。
车轮碾压着地面留下歪七扭八的辙痕,路寅菲每交替一次双腿转动都会大喊周纵的名字以确认他在身后没有放手。
“周纵你在吗?”
“嗯,我在。”
干净的地面,划过一道笔直的阴影。
周纵不紧不慢地跟着路寅菲的后面,她越骑越顺,他大步流星。
河畔公园自东向西两千六百米,一车两人晃荡个来回用了将近三个小时。
纪淑萍接到周纵时,他甚至累到瘫软,还是路寅菲骑车载他回了家。
十年弹指一挥间。
客人来往了一波又一波,厨房里的油烟机暂停工作,路曼颖摘下围裙擦了擦额前的汗。
见她出来周纵快速上前一把揽过路曼颖的手臂讨巧,“路姨好久不见,想我没?”
“诶呀,小纵你这孩子不是订餐了吗?怎么还特意过来?”路曼颖拍了拍周纵的臂膀,心疼地上下打量,“瘦了,遭罪了孩子。”
“没事路姨,小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周纵安抚地回握住路曼颖油润的手。
粗糙的皮肤藏在光滑的外表下伪装的相安无事。
路曼颖怕弄脏了周纵干净的衣服,把着围裙擦了又擦。
“小纵你过来是因为……?”
明明上午才接过周纵特别标注让路寅菲送餐的订单,两人见过面后再出现在炒饼店的确令人疑惑。
周纵望了一眼路寅菲,不偏不倚捉到了她偷瞄的眼神。
没等他开口,路寅菲先一步拉过路曼颖进了厨房,边走边解释,“你手艺惊天地泣鬼神了妈,都轮不到周纵吃几口就被洗劫一空。
“咱也没吃饭,要不你炒个什么让我们跟着周纵解解馋?顺便给我干妈带一份,她从京北回来一直在家睡觉,应该也没吃饭。”
路寅菲体贴地帮路曼颖重新系好围裙,小嘴巴巴地安排个不停。
路曼颖提起炒勺虚晃地在她头顶敲了敲吃醋道:“你个小丫头恭维起我来是一套一套,对你干妈倒是实打实的真心。
“女大不中留啊,怕不是我的女儿最后还是便宜你干妈了吧?”
路曼颖打趣着路寅菲,女儿家脸皮薄不紧逗,况且她也不愿费心对母亲一语双关的话做出回应。
无外人的外堂,曹旭机械地擦着餐桌,周纵夺过他手中的抹布丢到一旁,毫无顾忌地坐在陈旧的板凳上问道:“我拜托你办的事,妥了没?”
“放心吧。”曹旭抽出廉价的报纸继续摩擦着粘腻的桌面,“孙主任和你爸师出同门,我就帮你交个材料,走个形式。
“关系这么硬还怕搞不定,你是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又或者是不确定自己给菲菲准备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周纵面不改色地敲打着桌面揶揄道:“我怕她身边有你这张大嘴巴。”
“是吗?”
曹旭挑眉不怀好意,“别说哥们没提醒你,有时候费心心机求来的不一定是好结果。
“有毒的不只有香水。”
“还有你这张嘴。”周纵不留情面地打断,“再警告你一遍,少在我和菲菲之间危言耸听,小爷现在有经验了,可以分分废掉你的腿。”
曹旭灰溜溜地以纸封嘴。
可恶的命运太讲究想来后到,但凡当初先抱路寅菲不是纪淑萍而是曹庆武,他作为名正言顺的兄长岂不是能在周纵面前威严几分。
而非因为比一八五矮了两公分的身高萎颓至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儿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