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行性遗忘,这是脑震荡的常见后遗症,从片子看大脑损伤很轻微,会慢慢好转,不用太担心。”
廖锦川坐在医生办公室,盯着灯箱上的江筠脑部CT胶片,人生第一次觉得茫然。
江筠在一小时前醒来,廖锦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赶紧按铃叫医生。医生做完检查说问题不大,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廖锦川长舒一口气,刚想问江筠感觉如何,就听江筠开口道:“医生,我好想吐。”
廖锦川抱着江筠,感觉到怀里的人因呕吐不住地抽搐,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替她痛。等江筠吐完,廖锦川帮她擦嘴,又让她漱了口,把床升起来让她靠着。
医生看着江筠吐成这样,“再加一袋葡萄糖吧,吐成这样也吃不了东西,一会儿要是还吐得很厉害”,医生指了指廖锦川,“家属过来说一声,打个止吐针。”
江筠这才真正注意到廖锦川,她先是愣住,又缓缓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家属?他不是我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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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江筠看起来大脑要宕机了,“我们………结婚两年了?”
“是”,廖锦川正在向江筠展示照片,“这是结婚证,这是婚礼照,这是家庭合照。”
江筠头痛欲裂,照片不似作伪,但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毫无印象。
“抱歉,我……我真的不记得。”江筠下意识转动婚戒,语气颇为无奈。
“你手上有冻疮,刚涂过药,先别碰”,廖锦川安慰道,“没关系,这是脑震荡的常见后遗症,你会想起来的。”
“说真的”,江筠盯着廖锦川英俊的脸,“我想不到我为什么会结婚,不是你不好,只是我对婚姻一直没兴趣,而且我们看起来天壤之别,你的手表是我二十年的薪水。”
廖锦川看着江筠真诚的眼睛,一时语塞。他知道江筠答应同他结婚的原因是觉得催婚太烦不想再应付,正好他出现,正好他适合。但他不想告诉江筠真实答案。从前他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现在可能正是那个对的时机。
他装作笃定的样子,“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江筠一听就笑了,她的真诚此时尤为伤人,“怎么会呢”,江筠说,“什么爱不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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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锦川本来不想这么快就带江筠回家,他担心飞机颠簸让江筠难受。江筠头上的伤口和身上的软组织挫伤让她整夜疼痛,廖锦川一直守着她按止痛泵,这才让她能多睡一会儿。脑震荡带来的恶心呕吐也还没有完全消退,江筠吃不下东西,勉强吃一些也会吐出来,靠葡萄糖和维生素补剂维持生命体征,两天就瘦了一大圈。
江筠坚持要出院,她又一次吐过后眼圈还红着,直直望着廖锦川,喘着气说,“带我回家吧,在医院也不会更好了。”
廖锦川只能依她。
江筠似乎对已婚这个事实接受良好,她不排斥廖锦川,甚至对一些肢体接触也不反感,难受得厉害的时候要廖锦川抱着她才能入睡。她对廖锦川好像有种天然的信任和依赖,仿佛一只小动物本能地寻找热源。
但她果断又坦荡地否认与廖锦川的爱。
在熟悉的痛苦之后,廖锦川反而觉得如释重负。过去的两年他一直活在怀疑中,怀疑江筠是否爱他,怀疑江筠是否爱上了他。他急迫地想知道答案,又总是踌躇,因为江筠伤心的时候想着干脆给我个痛快,又实在无法放开手。他珍藏从江筠那里得到的小小甜头,在结婚后的每一天,不断独自回味,不断自我折磨,到此刻才终于等来了判决结果。
廖锦川的人生就是成功的代名词,天之骄子,顺风顺水,游刃有余,想要的都能得到,不想要的有人奉上。江筠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失败、例外、得不到。
江筠把手臂环过廖锦川的脖颈,让他把自己抱上飞机。廖锦川感受着颈边温热的呼吸,听着江筠小声惊呼“妈呀这是公务机我老公真有钱啊”,鲜活的江筠又降落在他怀里,这让他破碎的心又重新充满了无限的勇气。
江筠是高山上的明珠,廖锦川愿意做西西弗斯,一次又一次地去触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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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梦想中的家就是这样的”,江筠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她的头发还带着点潮湿,是廖锦川刚给她吹过,“不过可没有这些防撞条。”
家里的家具都来自江筠最爱的意大利品牌,桌椅、柜子的边角刚刚被廖锦川贴上了防撞海绵,看起来有点滑稽。
“这下我真成小孩儿了”,江筠笑着接过廖锦川递来的水杯,“我们的喜好真相似。”
当然相似,廖锦川想,房子、装修、家居,全都是按照江筠的喜好来的。
“累吗”,廖锦川低头温柔地望着江筠,“有没有哪里疼?想吐吗?”
“嗯……好像有点饿了,厨房里有什么,闻起来好香”,江筠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手臂,“你能带我过去看看吗,我想看看厨房是什么样的。”
廖锦川笑了,长臂一伸把江筠捞起来,“当然可以,女主人。”
炉灶上正煨着阿姨提前做好的瘦肉粥,米粒饱满且晶莹剔透,还放了切得细碎的青菜和香菇,只放了盐调味,很是鲜美。廖锦川把江筠放在岛台上坐好,给她盛了一碗。
“小心烫,慢一点喝。”
江筠舀了一勺吹了两口,再送入口中,“很好吃。”
廖锦川这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陪她在厨房一起吃。两个人穿着同款家居服,头发和皮肤都散发着相同的香气,面对面吃一碗粥,廖锦川终于觉得心落到了实处。
江筠吃了几口就停下来,廖锦川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想吐吗?”
“没有,我只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江筠冲他一笑,“这粥的味道很熟悉,这房子很熟悉,你也很熟悉”,江筠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就是想不起来。就好像我在水底,岸上发生的事情又远又近,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江筠的目光落在廖锦川的衬衫扣子上,七彩的光在贝母上流转,“你会着急吗?我想不起来的话。你可能会很辛苦。”
廖锦川只觉柔情涌上心头,“不会,我很擅长等你。”
粥还没吃完,魏延上门来送文件,进门后看到江筠坐在沙发上吃东西,开心地打招呼:“下午好啊老板娘,听老板说您已无大碍啦?”
江筠点点头,“谢谢关心,你是廖锦川的同事吗?”
魏延愣住,看向廖锦川。
“魏延是我的助理”,廖锦川先向江筠解释了一句,然后从魏延手中接过文件,“一些后遗症,会好起来的。来书房聊两句。”
两人本想快速聊一下工作进展,没想到一来一去地聊了二十分钟,等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江筠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廖锦川给江筠盖上毯子,自己索性在地毯上坐下来,靠着沙发处理工作。
等全部处理好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廖锦川一回头,发现江筠已经醒了,正盯着他看。
“怎么不叫我”,廖锦川摸了摸她的额头,“要去床上睡吗?”
“你在工作”,江筠垂下眼,“你很忙吧?”
“不忙”,廖锦川看着江筠唇色发白,额角有细汗,顿觉不妙,语气沉下来,“怎么了阿筠?哪里不舒服吗?”
江筠没说话,廖锦川心下着急,也不敢碰她,跪在沙发前又问,“哪里痛吗?阿筠?”
一滴眼泪从江筠的眼角流下来,而她只是非常平静地看向廖锦川,眉头一丝不皱,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廖锦川听到她低声说,“嗯,确实有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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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江筠认真解释道,“医生说今天早上的止痛药是最后一次,药效过去总得忍受,你本来就很累了还得处理工作,用不着麻烦你。”
廖锦川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江筠这个解释他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这才是江筠,她的内里其实非常冷硬。
江筠不记得任何纪念日,不需要任何仪式感,不在意亲密关系,不需要任何来自“伴侣”的陪伴。
新婚不久,廖锦川就不得不出个长差,他想江筠想得抓心挠肺,把每天见到的美丽景色和有趣的事情都拍下来发给江筠。江筠偶尔会跟他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大多数时候只是给廖锦川的十几条信息回复一个表情包。
廖锦川并不觉得江筠冷漠或敷衍,彼时他们勉强只能算是普通朋友,江筠愿意分享生活,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等提前结束差旅回到家,廖锦川才发现江筠正因为流感发高烧,仔细一问才知道已经烧了三天。等江筠痊愈,廖锦川问她怎么没说生病的事情,江筠说只是流感而已,已经吃了特效药,如果廖锦川按计划回来,她都已经痊愈了。
从那时起,廖锦川就明白了江筠的“没必要”。
廖锦川的关心、担忧、期待、爱意,对于江筠来说都没必要。
廖锦川神情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让江筠趴在他背上,把江筠转移到卧室。
“你生气了吗?”江筠在他耳边问。
“没有”,廖锦川把江筠放在床上,又给她在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我只是觉得你好冷酷”,廖锦川笑着说,“怎么会觉得没必要呢?”
“因为我自己就能应付,一个人能做的事情不用两个人”,江筠歪着头,很疑惑廖锦川会这么问。
“现在有好一点吗?“
江筠躺在柔软的床上,床边的灯光是暖黄色,被子上散发着淡淡的柑橘香气,廖锦川正握着她的手臂轻轻按摩。
“好很多了。”
“如果你告诉我的话”,廖锦川耐心解释道,“我就可以帮你做这些,让你没那么痛。”
江筠却看起来更疑惑了,“你为什么想为我做这些呢?”
廖锦川想说,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希望你也爱我。
但他只是说:“因为我们是伴侣,当然要相互分担。”
江筠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如果这是作为伴侣需要做的事情,那我下次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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