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出了一个钩子,哪怕钩子沉在水面下看似毫无波澜,林玺也痛快了。
她被林启川的沉默所取悦,不再为一碗廉价的炒粉而跟他怄气。
情感脆弱自卑的傻瓜才会独自生闷气,只有内心骄傲的女公主才能得偿所愿。
所以她会一直骄傲下去。
她起身将仅吃了几口的炒粉扔到垃圾桶,也不留恋这江边公园的人和景,潇洒向身后人道一声“吃饱回家喽”,便抬脚往来时的路走去。
时间还长,她也够年轻,不需要为一时的相聚而拘泥。
林启川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做她深夜的护花使者,同时,也在安静地观察她。
女孩心,海底针,聪明如他,也不能看透。
她着急回家,像是归心似箭,只是许久未见了,他其实并不那么想结束这一次的见面。
如今见她需要理由,而他对她,或许已经拿不出那么多理由。
“哪里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他观察她走路,还算正常,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不过她从小就惯于忍耐,对痛苦的耐受性比一般人强,这些年的避而不见,已经足够说非同一般人的倔强。
林启川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茫然又无力,但还是想竭尽所能,释放兄长关怀。
林玺听闻,略一回头,月光下满不在乎的精致眉眼:“小腿擦伤而已,磨破了点皮,小事。”
听到轻描淡写“小事”二字,身后英挺的男人不赞同地皱眉。
这算小事,那怎么样才算“大事”?
而她要如何明白,并不是每件小事最后都能妥善收场。
只是所有想要说教的心思都被他全数压下来,他淡声再问:“怎么受伤的?”
走在前面的少女身姿轻盈,并不老老实实走在石板路上,而是小女孩心性地脱鞋,赤着一双玉足欢快走在鹅卵石小路上,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明明受了伤,心情却那样好。
细究原因,可能是因为她恋爱了,无论是生活还是精神上,终于有了倚仗。
林启川弯腰捡起她的两只鞋,敛眸,提在手上,只是任由自己的影子缓缓跟随着。
“那些个臭男人吵起来,调戏我的那伙社会青年流里流气的,手臂上全是刺青,我觉得最好还是别惹,当然上去劝架喽,可是谁都听不进去,还把我推搡到一边叫我别管闲事,害我小腿肚撞在一辆机车上,被划了一道。”
她不当回事地讲述受伤的过程,可是听在林启川耳里,却能分辨出当时混战的激烈,和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在那种情形下的自身难保。
他对那个徐昶旭的第一印象跌到谷底。
男人再冲动鲁莽,也要把保护女朋友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争强好胜,以“为她出头”的名义将她完全置于危险之下。
“地上有湿气,把鞋穿上。”
他提鞋上前,眉目平和地半蹲下,将鞋在她面前放下,但也没有即刻站起来,只是盯着她的小腿肚,沉默打量。
林玺低头,凝目看着屈膝的他,呼吸微滞。
她可以眉都不动一下地冷眼旁观男人们如野兽一样混乱厮打,却总是受不了这个外表冷淡的男人在一瞬间展露出的柔情。
脆弱的心脏蜷紧成一团,就如同此刻她微微蜷紧的脚趾一样。
被他凝视的小腿肚也在隐隐发烫,伤口明明止血没了感觉,却被他盯得发疼。
林玺内心轻叹自己的没出息。
只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就差点被收买,如乞丐一般感恩戴德。
她逼着自己移开视线,迅速穿鞋,正要扭身落荒而逃,不想,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抓住。
她猛地一僵,猝不及防地扭过脸,再度对上他漆黑的眼。
“别急着走。”林启川仍旧蹲着,耐心十足地对她说,“裤管撩起来,让我瞧瞧你的伤口。”
他没有忘记,当那个举止轻浮的男孩伸手要撩她裤管,换来她毫不犹豫的踹脚拒绝,而他是尊重妹妹的哥哥,当然不会出手做她讨厌排斥的事,只是惦记着伤口,还是希望她让他看一眼。
月光下,林玺面色僵硬,无措的目光之下,蜷紧的心脏甚至被他手掌的温度烫出一丝丝痛感。
好在,他们所在的这片地方种满了重重叠叠的竹林,茂密的竹影遮蔽着她的慌乱,并没有使她骄傲的面具碎裂。
她欲盖弥彰地将受伤的小腿往后撤,死鸭子嘴硬说:“都说了小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歪歪扭扭的一道血口,丑死了,她一点都不想露给他看。
他只配见到光鲜靓丽的她、总是游刃有余的她。
“林玺,听话。”
林启川知道她最不听话,只能再次加重了语气,“我是你哥,我只想确认你没事,不需要对我防备那么深。”
林玺从小围着他转,把揣测他的情绪当第一重要的事看待,这种习惯深入骨髓,因此当他这番话一出,她便清楚地知道任性该适可而止,不然把他惹毛了,不晓得会说出什么说教味十足的话来。
“给你看给你看,看完不许啰嗦。”
她嘟囔,开口闭口烦透他的语气,调子却是软的,弯腰撩起裤腿,将伤口呈给他看。
肌肤雪白的小腿上被纱布精心包扎了一圈,能看到斑斑血迹渗透出白色纱布,可以想见,这新鲜的伤口并不如她描绘的那么不值一提。
“缝针了?”
“三针而已,痛一下下就过去了。”
林启川面沉如水,抬眸,见林玺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逼视,手上急急忙忙地将裤脚放下来,不愿再给他看第二眼。
“凶什么啊,流一点血而已。”林玺很小声地咕哝。
“你该想想,为什么男人打架,最后流血缝针的是你。”
林启川站直身体,压着胸口沸腾的情绪说:“林玺,你谈恋爱可以,选谁谈,怎么谈,我都不干涉,我只有一个要求,别玩火。”
“这个时间,你本来应该待在学校的宿舍里,寝室灯该灭了。”
“可这个时间,你还在外面游荡,身边围绕着一群你不熟悉的男人,你将自己的安全置于何地?”他双眸凝重,语重心长:“林玺,谈恋爱可以,谈危险的恋爱,不可以。”
林玺承受着他出口的每个字的重量,却根本不当回事,眉目轻轻一挑,一股子顽劣女孩的叛逆任性:“林启川,你管得好宽哦。”
“深夜在外面玩,就算危险的恋爱啦?”
她甚至不知轻重地向他靠近,仗着一张精灵般的美丽脸庞,泛着淡淡的嘲讽笑意,一个劲地踩踏他的底线:“你可太小看我了,我最爱玩火了,危险的才好玩,才刺激,你不懂。”
林启川蹙眉。
他想起那个雨量惊人的夜,被雨淋成落汤鸡的小女孩,她眼中不肯被驯服的微光,她一路野性生长,终于长成了他最不想看到的模样。
而他的管束,或许会换来她变本加厉的叛逆。
他只好妥协:“林玺,你小姨的状况并不好,你心里明白,在她住院的这段日子,至少别让她操心,可以吗?”
林玺原本微勾的唇角蓦然僵住,原本挑衅的眼神也冷锐起来:“你非得在我心情不错的时候提醒她没几天可活吗?”
她的脸色完全冷下来,怒火腾腾道:“林启川,我用不着你提醒,我最后一个亲人快死了,我很快就是真正的孤儿了。”
坏情绪说来就来,她生气了,就变成一只胡乱扎人的刺猬,扎完了人,气咻咻扭身就走,要和他划清界限,也拒绝他接下来的一切管教训斥。
林启川看到了她暴跳如雷转身前,眼角泌出的闪闪泪光。
其实她的内心,非常在意田清日益恶化的病情。
无常的命运剥夺了她的亲缘,现在连那点仅剩的亲缘,也要从她身上拿走。
他在内心深深一叹,后悔自己在这时候提起田清。
“林玺!对不起——”
“林玺!”
他快步追上她,她执拗不理,他只好伸手拽她胳膊,一心想和她心平气和地聊聊,林玺愤怒地甩开了他的手,林启川别无他法,情急之下,手上不得不加了一些力道——
只是心急之下,手上的力道也没了章法,怒气汹汹的林玺脚跟还没站稳,便被他单手一扯,单薄的身体趔趄着跌入他的胸膛里。
“林玺,冷静点,听我说几句——”
林玺当然一个字听不进去,此刻被他温暖的气息包围,她鼻尖发酸,有什么快要汹涌而出,可是不行,她不能展露出脆弱,否则所有的骄傲都会功亏一篑。
想要挣开他的双手,可是力气却不敌他,她别无他法,只能不断挣扎,挣脱不开,便只能口不择言地大声骂他。
“林启川你放手!”
“收起你泛滥的好心吧,我不过是一头白眼狼,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你再管我的闲事,别怪我咬你!”
夜色沉甸甸笼罩着在两人的肩上,如同落下寂静黑幕,被压抑的汹涌情绪在如此的掩护之下,被彻底宣泄出来。
林启川强摁着激烈抗拒的林玺,听见她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语,最后也有些失去理智,意气用事地伸出一只手递到她面前:“好,给你咬,用力点,怎么痛快怎么咬。”
他面沉如水,说出去的每个字眼却都有分量,是真的豁出去,拿自己的皮肉由她撒气。
林玺不由愣住,不敢置信地抬眸盯着他,美目盈盈,那里含着一点点怯意,却又有一种真想咬下去的孤勇。
“咬吧。”林启川甚至沉着声催她,“叫你白眼狼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来,往这里下口,重点没关系,咬完这口,这笔账一笔勾销,以后我们谁也不再提白眼狼三个字,行不行?”
他不仅嘴上催促,甚至将手腕往上抬了抬,递到了林玺嘴边,表情阴晴难辨。
林玺看着他那双凌厉不容人拒绝的眼睛,有一瞬间有那么一点鬼迷心窍,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五年前,她是那个在夜里踮脚穿行,悄悄上楼讨好哥哥的小女孩,她做听话乖巧模样,只做一切哥哥要她做的事。
而现在,他竟然要求她咬她。
是真的要她咬,不是在开玩笑。
林玺被林启川黑黢黢的眼睛蛊惑了,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一股勇气,张口作势就要咬上去,可是那些负面情绪来得快,抽走得更快,像是一道黑旋风在她心境刮过,林玺生出一瞬间的毁天灭地的决心,去做点什么,斩断所有与他的瓜葛联系。
可是当两排贝齿快要触到他的皮肉时,那些想要痛快报复的力气又突然被抽走,她好像终于在混沉中醒来,同时悲从中来,鼻酸不已。
林玺知道自己做不到。
如果她真的咬了,那么她就真的是一只无药可救的白眼狼了。
她怎么能下得了口呢?
生命中那最觉惶惶无依的岁月,孤寂到以为要掉落下去时,是这个人将她捞出来,在黑夜里坐在她身边,哪怕不言不语,也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心。
那些点滴瞬间,并不曾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色,始终清晰如昨。
“你逼我……”
一滴晶莹的泪掉落在林启川的手腕上,氤氲带着她的体温,林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她只是感到委屈,那满腹的委屈快要将她吞没,她将失去最后一个血亲亲人,可让人悲伤难过的是,没人懂她。
面前的人最不懂她,甚至根本没想过去搞懂她。
因为她是他生活里无关紧要的人,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林玺在自怨自艾中生起一股密集又汹涌的恨意,既然她只是一个小透明,那在他身上留下哪怕一点痕迹也好,以后跟这个人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他每次看到手腕上的这块地方,总会想起,曾有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咬过他,让他钻心地疼过……
“是你逼我的……”
她呜咽着,把心一横,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当牙齿和皮肉短兵相接的刹那,眼在淌泪,心在淌血,但到底心存一丝不忍,并没有用十分的劲,只是两排贝齿还是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深浅痕迹。
但她竟奇异地并不感到后悔。
做第一个让他痛的人,算不算一种特殊?
林玺内心深处的小恶魔在蛊惑她,但她又清醒地明白,这一口下去,对于她和林启川之间意味着什么。
他只会对她的离经叛道愈加厌恶,往后,他们会疏远,会老死不相往来……
眼睛胀痛得厉害,泪水滑下,又有一滴落在他手上。
明明是个爱哭包,林玺抬起沾着泪痕的脸,一双盈着泪的眼睛尤其亮,顽劣不驯的模样:“再管我的闲事,你就是这下场。”
聊下狠话,她扭头就走。
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和他越远越好。
一只有力的大掌却将她拽了回来,死死将她的脑袋按在他胸口。
“想哭就哭吧。”林启川低低地说。
他在她头顶叹息了一声,嗓音是柔的,揽紧了她纤瘦的肩膀:“哪也别去,就在哥哥的怀里哭。”
那一刻,林玺所有坚硬的外壳都被击穿粉碎。
林玺眼泪狂飙,心颤不已,犹如快要溺毙的人,垂落的双手慢慢抬起,依恋地环抱住他的腰身。
她将脸贴了上去。
“哥哥……”
她怎么舍得离开。
哥哥宽厚的胸膛,是这残酷人间给她的,仅剩的温暖。
下一本《趁夜色偷吻》求小仙女收藏啊,更新应该不至于像这本这么拉胯o[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 47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