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负责拍卖采购的经理正在滔滔不绝今年的出色业绩,林启川面无表情地听,心里冷笑。
晴川画廊已经好几年没有扭转亏本局面,常年靠着嘉益集团在输血支撑,报表是最真实的,不是任何虚头巴脑的东西可以掩饰的,他不知道画廊这群酒囊饭袋是怎么有脸站在他面前,吹嘘自己干得还不错。
他左耳进,右耳出,精神罕见地难以集中。
很久没有这样心神不宁了,总觉得今天哪个环节不对劲,某个画面如电光火石一霎那闪烁,出现在他脑海,又凭空消失了。
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尤其懊恼,以致他虽然安静地站在这里,其实内里的情绪很烦躁。
一只温热的小手突然靠近,轻轻触碰他的手掌,林启川愕然地低头。
然后对上一张笑得古灵精怪的小脸蛋。
小朋友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嘴角有两个甜甜的梨涡,大眼睛有面对陌生人的天然怯意,但还是极努力地笑着,一笑起来,里面仿佛藏着两颗明亮的星星,充满着纯真。
林启川对小天使的靠近并不排斥,相反,糟糕的心情好起来。
但他非常缺乏和人类幼崽交流的机会,以致只是生硬地“嗯”了一声。
但并没有任何斥责的言语,垂落的手掌甚至任由小朋友轻轻握着,看她神神秘秘往他手心塞了一个坚硬有金属质地的小东西。
“叔叔,给你。”
小朋友送完礼物,略带忐忑地抬起小脸,观察着这个有点严肃的长腿叔叔。
她觉得叔叔的脸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妈妈的电脑里吗?有好几次妈妈去洗澡,她在妈妈的电脑文件夹里乱点,误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的叔叔就长着一张一样的脸。
不过眼前的叔叔,看上去好像更一本正经,也更凶一点。
浅浅小脑袋里琢磨着,因此忘了妈妈再三的嘱咐,送完礼物后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反而站在原地几秒,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叔叔。
这边的工作汇报也暂停了,包括楚朗晴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好奇哪里跑来的小女孩,就这么突兀地给老板送礼物。
是哪个大人教唆的?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林启川摊开手掌,掌心上一枚镶钻的袖扣跃入眼帘,金银相间的瑰丽配色,中间镶着一朵鸢尾花。
所有的奢华元素加在一起,已经不难猜到这颗袖扣不菲的价值。
那股不对劲的直觉终于膨胀再膨胀,攀升到了最高点。
他在小朋友转身想跑掉之前,反手抓住她的臂弯,语带急切地问:“为什么给叔叔?谁让你送来的?”
陌生叔叔焦灼的神色中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浅浅终于感觉到怕了,但她时刻记住妈妈的叮嘱,对于叔叔的问题,一概不回答。
“礼物,祝叔叔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这是妈妈交代可以说的。
林启川深深拧眉。
这世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不求回报的礼物,而他是林启川,他这样的身份,更多的是挖空心思想要接近他,和他攀上关系,从他这里讨到资源好处的人。
现在,却有陌生小女孩带着一枚精美的袖扣,仿佛从天而降,不要回礼,甚至不给姓名,只三缄其口地说来给他送礼物。
林启川身处迷雾里,却直觉自己离想要的那个答案越来越近。
他放低语气,甚至语调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温柔轻哄。
“小朋友,送礼物不是这样的。”
浅浅果然被勾出好奇心:“那是怎样的?”
对于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林启川付出极大耐心,甚至拉着她的小手,蹲下,卸下了平日的清高冷漠,蕴着淡笑,表现得像个好相处、也很好说话的叔叔。
“大人之间送礼物,首先会让对方知道是谁送的,然后叔叔要去道声谢。你给叔叔的袖扣,很昂贵,可能要花掉普通人几个月的薪水,这不是普通的礼物,你不能随随便便送,我也不能随随便便收,至少我要知道是谁给我的,明白吗?”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林启川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对几岁的小朋友说出那么一长串话,他给身边人、甚至下属的印象就是说话精简,不说废话,他的疏离感有一部分也来自于他表达欲稀少,内心世界对身边人是封闭的。
但现在,他对一个小朋友破了例。
浅浅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小朋友明显陷入为难。
怎么办?叔叔讲的话好像挺有道理,可是妈妈没有教过她该怎么应付现在的状况啊。
楚朗晴惊诧地看着蹲下和小朋友对话的林启川,这实在是不像她认识的男人,一定是他在外面的红颜想出的花招吧?想要博取他的注意力吧?
两人虽然是合约夫妻,结不结、什么时候结都是林启川一人说了算,但楚朗晴还是想宣示一下主权。
她身姿娉婷走到他身后,嗓音也是温温婉婉:“启……”
林启川却没有再给她开口机会,手掌不容置喙地抬起,要她别打断自己。
他现在很忙,忙到公司所有的事都可以搁在一边,只想弄清楚这枚袖扣的原主人是谁。
他甚至循循善诱,教小朋友换位思考。
“如果换做你是叔叔,你收到那么棒的礼物,你会想知道是谁送的吗?”
“可是……”
一番话下来,浅浅已经动摇得很厉害,她还是个四岁都不到的孩子,天真童稚,思维也是直线式,并不知道这位突然变得亲切的叔叔,语气舒缓,其实内心急切。
“嗯?”林启川鼓励她把话说下去。
浅浅扭身,求助的目光看向身后——那根硕大的柱子。
林启川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突然心脏跳得厉害。
喉间发出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颤意,他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妈妈呢?”
浅浅一时忘了妈妈的叮嘱,下意识就将伸手指柱子那个方向,伸手之后又如同受惊的小动物,捂着嘴把头摇成拨浪鼓。
她终于又想起来妈妈的叮咛——送了礼物就跑,所有问题一概不理。
这里都是陌生的叔叔阿姨,她要回到妈妈身边!
她小蛮牛一样使劲甩开林启川的手,小腿噔噔噔地跑开了。
林启川不作他想,下意识就要去追,只是不巧,刚才经过的运画车又载着重物返回,只不过视线遮挡了两秒,林启川就再也找不到小女孩的身影。
他眉眼冷峭,蹙着的眉宇间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乌云,实在是气急败坏到极点。
就差一点点,他就抓住了。
“启川!”
“林总!”
手下们难得见他如此失态,纷纷追上来,林启川手里紧紧捏着那颗袖扣,鸢尾花的凸起几乎嵌入他的肉里,那微微的刺痛感,直达心口深处。
“管理科的负责人是谁?”
一个矮墩墩的中年男人应了声,不明所以地站出来,林启川随即面沉如水地发号施令,“去,把今天所有展区的监控调出来,还有,我要今天所有的预约人名单。”
负责人怔愣,显然还在状况之外,他差点暴怒,把眼一瞪:“还不快去!”
到底还是怕这群人办砸,他不放心地叮咛助手章冕,“你跟他一块去,我随后就到。”
章冕应是,也不拖泥带水地追问,很快离开。
林启川也不逗留原地,甩下身后一拨人,长腿迈开,就向前小跑。
她们肯定还在附近,并没有马上离开画廊,现在去找,或许还能找到。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焦灼。
像得了病,找不到可以治好他的药,一寸寸地腐烂,直到现在,终于看到病愈的希望。
可是,那突然浮现的希望之光,好像又凭空消失了。
林启川一个展区一个展区寻找,急切的目光在每一张女人的脸上扫过,可惜,都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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