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有想过制造机会，却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毕竟上一世，她死前的执念，就是和周栩辰表白。

她舔了舔嘴唇，眼神不自觉望向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对方竟然也望着她，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探究。

“周栩辰，我，我喜欢你。”说完，林夏便感觉到心如擂鼓。仿佛有一列火车，正在她身体里疾驰。

“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下一秒就被拒绝。意外来得太快。火车脱轨，掉下悬崖了。

Amy看了不约而同低头的两人一眼，嘴里还念念有词。

“玩个游戏而已，这么认真干嘛。”说罢，又召唤出转盘，开始新一轮的游戏。

幸运的是，林夏再也没有被选为惩罚者。

不幸的是，其实她还有个问题，想问周栩辰。

派对在稀稀拉拉的祝福声中落幕。星空倾斜的深夜，喝得醉醺醺的人们，歪歪扭扭地走回宿舍。林夏正想走，却被周栩辰拦住了。

笑容满面的男人，似乎没把刚刚的插曲放在心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新兵入职，有礼物给你。”

这句话，让还没走远的众人议论纷纷。

“老板之前，送了一小块金条给我。”

“我拿到了一小份干股。”

“哈哈，给我的是本命的签名照，老板特地帮我要的。”

闻言，周栩辰摇摇头，朝林夏扔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小方盒。

物质发达的未来世界，还有人保留着送实体礼物的浪漫习惯，真是一件好事。林夏如此想。

她拆开缎带，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美的蝴蝶胸针。蝴蝶振翅，优美的形体沁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被惊得一动不动。

安静得似乎在聆听她的心跳。或者干脆，飞进她的心。

“谢谢你，周栩辰。”下班后的时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刻，林夏才敢挣脱身份的束缚，如此叫他。

“祝你生日快乐。我还能再玩一次真心话大冒险吗？”

周栩辰挑了挑眉：“是不是我脾气变得太好了，连你这个实习生都不把我当回事？”

“没有……”以为他不悦，林夏着急地摆摆手，蝴蝶胸针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周栩辰弯下腰来，捡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她手心。女孩掌心的热汗轻易暴露出她的紧张。

“你问吧。”他说。

趁自己的勇气还没彻底退却，林夏低下头来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过得，快乐吗？”

大厅安静得诡异。周栩辰盯着她看，迟迟不说话，似乎在揣测她的用意。林夏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嗯，Amy姐给我发了一份关于你的白皮书，就，你成功的道路还蛮坎坷的。就，很想深入了解一下我老板。”

在任何人都不曾注意的瞬间，周栩辰眼神一闪，似乎确定了什么。

他张开口，语气笃定。

“嗯，我挺快乐的。因为曾经遇见某人。”

“是你前妻吗？”林夏咬牙往下问。

周栩辰也不掩饰，大笑两声，接着回答：“是啊，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还是相亲认识的。可是，我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林夏双臂耷拉在身体两侧，手握成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强迫自己离开了这个难过的夜晚。寂寞如诗，而月光朦胧得像一首迟来的旧梦。

可惜美梦易醒。

林夏走后，周栩辰在鞋柜上发现一个小木盒。

木盒打开，里边装着一对设计简约的陨石袖口，陨石切片镶嵌在镂空的金属环中，拼接了黑玛瑙底座，而连接处镶了小小的碎钻。

暗夜中，碎钻微微闪烁。

“祝你生日快乐。”落款是林夏。

室内明亮的白光忽然调成了靠近夕阳的暖橙色，而墙角默默蹦跶出一缕波尔多红。

“小野，”周栩辰很少召唤AI助手，“你为什么自己变换灯光？”

“亲爱的主人，我只是在遵从您的内心？”

“我的内心？”

“您的心跳数据说你，很开心。”

周栩辰点开智能手表，默默切断了小野的“读心”权限。

很久很久以后，想到这个夜晚，周栩辰依然颇感怀念。

袖扣上的陨石穿越了亿万光年，才来到他身边。

而送他礼物的人，很快就离开了。

——

那晚，林夏一夜无眠。

不是没想过告白会失败，她甚至在心里推演过无数次被周栩辰拒绝的场景。只是，当残酷的事实真的来临，她才感受到悲伤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

天空降下鱼肚白时，为了提振精神，她破天荒地起身去散步。

通货膨胀之前，周栩辰买下了S市郊区的一片空地和一座荒山。

荒山在几年前曾是某个不知名的旅游景点，本来就有底子，稍稍修缮，就成了天然的后花园。

林夏漫无目的地在四周闲逛。

半山腰有一块光滑的灰白色巨石，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愚人山”。石头背面有好多黑色涂鸦，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短竖线，看上去像有人在计数。

林夏兴致来了，竟一条条开始数。大概数了两百多根，竟发现没有尽头。就此作罢。

她继续走，越往上攀，哗啦啦的水声便越大。直到拐过一片岩壁——几十米高的瀑布突然出现在眼前。

干练的水自银河间翩翩而落，砸进深潭。被河面拒绝的水珠弹起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林夏伸出手，想去接飞散的水珠，却差点滑倒。幸好有一个人扶住她。

“小心点，石头很滑。”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她抬头一看，果然是周栩辰。他一如既往地绅士，林夏站稳后就放开了扶住她的手。

林夏见状，眼疾手快地牵住他。她给自己找了个放肆的理由，“这样才不怕摔倒。”

周栩辰没有拒绝，只是目光柔柔地看着她。

也许他把这当成小辈的一次任性。

指着瀑布的某处，他唇角微扬，“这里有一个秘密，你猜是什么？”

林夏摇摇头，她只看见一片轰鸣的瀑布，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

“就在那块瀑布底下，藏着一块凸出来的岩石。你可千万别跳下去。”

“我没事跳悬崖干嘛？”

“也许是因为山顶有特别漂亮的景色？”周栩辰松开林夏的手，自顾自往山下走去。林夏抓紧脚步跟上。两人相顾无言地走了一段路，然后在别墅前分别。

九点钟一到，Amy就给林夏布置了工作任务：【你替我去陪老板看项目吧，反正你也是华清大学出来的，认路】

昏昏欲睡的林夏吓得一激灵：她？华清大学？带路看项目？

拜托，她是一个中途肄业的高中生，OK？

来不及为无疾而终的暗恋感伤，林夏赶紧打开浏览器，全方位了解自己传说中的母校。

华清大学，始建于19世纪初，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综合性、研究型、开放式大学，其优势学科主要为工学、经济学及医学等，高考录取分数线常年排在全国大学院校前五。

林夏点进华清大学官网，查看学校全貌导览图。她一边背地图，一边瞥到学校首页“华清新闻”栏目某行不起眼的小字。

“靶向治疗新突破！渐冻症患者有望实现‘功能性治愈’，可延长20年寿命。”

那行蓝字宛如黑洞深深吸引着她，林夏的心思没法绕到背地图上，索性放下工作，放任自己一字一句地，将这条新闻全部读完。

SOD1、C9orf72、ASO疗法、胶质细胞调控……艰涩又高深的陌生名词将她包围，而林夏无可救药地跌进某种巨大的喜悦中。

原来，就算是确诊“渐冻症”，在2040年的世界，也能活很久很久了……

看到消息的瞬间，林夏迸发出一种无以名状的快乐。不过一会儿，乐极生悲，她又觉得五脏六腑都空了，仿佛悲从中来。

真可惜，她熬不了那么久。

林夏真切地死在了二十年前，这是事实。

门外，周栩辰看着双眼放空的少女，敲门提醒道：“林夏，我们要去工作了。”

她随手关上电脑，经过周栩辰身边时，一股熟悉的暖意自林夏脑袋上方传来。

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少女浑圆的脑袋，周栩辰的声音像初夏时分的梧桐叶，在躁动的喧嚣中，向她发出邀请。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世界。”

——

依旧是巫瞳开车，林夏和米果陪同。

上车前，林夏眼尖地发现巫瞳开了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

她还没问，对方就答道：“昨天，飞行汽车被我停坏了，行了吧。”说完，还娇嗔地看了周栩辰一眼：“都怪老板耍帅。”

逗得米果笑得停不下来。

汽车不一会儿就抵达华清大学。

降落前，林夏从半空往下看，停车坪旁边老早就站了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等待多时。

周栩辰刚打开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便上前，笑嘻嘻地问，“周总，这次是准备看哪个项目的进展？”

“蝴蝶计划吧。”音量虽小却掷地有声。

另一位看上去稍年轻点的西装男点了点头，似乎早有准备：“烦请您移步到医学院教学科研楼。”

手握导航大任，林夏飞快跑上前，似邀功般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前面左转就到了。”

“那麻烦你带路咯”，周栩辰眯着眼睛，眼睛弯成一轮月牙，“校友小姐。”

众人走到教研室，米果和巫瞳陪老院长去核对合同细则，其余二人则由课题组长付医生全程陪同。

林夏原以为“蝴蝶计划”是研究某种珍稀的蝴蝶，抑或是运用高科技技术复活某种古代蝴蝶。

谁料，她在特殊科研室里见到了一个小男孩，他的脸毫无血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付医生让两人留步，通过玻璃窗观察情况。隔着透明屏障，林夏看到小男孩正张着嘴呼吸，他的嘴唇一抽一动，幅度小得难以被看见。

她总觉得这种情形似曾相识。

周栩辰弯下腰，在她耳朵旁轻声说：“这是项目接收的一位渐冻症患者。”

“蝴蝶计划，是和渐冻症有关的项目吗？”

“嗯，我给华清大学资助了一笔钱，在全国招募了一些志愿者。”

周栩辰用手指了指病床上的小男孩，“他叫胡陶，今年11岁，官网上那个有望延长20年寿命的奇迹，就是他。”

付医生走进病房，在众人的注视下按下了输液键，白色液体通过男孩手腕上佩戴的治疗环一点一滴输送到体内。

十分钟后，床上响来异动，胡陶的双手缓慢移动，头大的汗珠在他额间滴落，看上去十分痛苦。

又过了十分钟，她看到胡陶的肢体开始变软。再一会，他竟然下床，走起路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动。

昆虫移动，星辰漫游，人类蹒跚在大地上，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渐冻症患者，却被无声地收走了天赋。

直至奇迹真的降临，蝴蝶再次飞舞。

林夏忽然间觉得空气透亮，连呼吸也顺畅起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期待这件事已经很久很久。

周栩辰资助的竟然是这么棒的项目，他真是一个大好人。

她原谅他不喜欢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