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别别扭扭待了一晚,大巫师一行到底是经验丰富,走的截然不同的路,壮汉们脚程又快,第二日轻薄的雾气散去,站在山腰上就能看见远处的镇落。
出了山,朝那个方向赶,清早启程,在日落前进了城关。否则再在野外凑活一晚,次日醒来皮肉都疼着。
一进镇里,不待彭飞义吩咐,那些个壮汉就呼撒地散开,融入尘尘镇民里,寻不得踪迹。
禇宜青后一步下轿,对等着的彭飞义说:“彭老爷先去罢,我稍后赶去。”
彭飞义严正告知在外切不可喊出大巫师,巫师这样的称呼。
待在狭窄车厢一天了禇宜青觉得闷,没一起跟彭飞义到客栈里去用晚膳,选择在镇里遛弯。
这离富庶地还有一大截距离,建筑,路里都透着灰扑扑的土色,来往镇民扎着裤脚穿着麻衣,夜间娱乐也匮乏,天色一晚,大多闭上门户燃起炊烟。
路上连行人都少有,没有他想的人气,禇宜青脚步一转,往彭飞义说的旅舍去。
一进客栈门槛,目光越过上前招呼的小二,就见彭飞义在大堂饭桌上招手。褚宜青走过去坐下,拦住他要喊人添碗筷的动作,问他此行目的地。
拿帕子沾嘴,彭飞义说:“朝着东北方向走。”
褚宜青一想,和吴州一个方向,也能省力蹭段路。
二楼住宿,两层的小楼足以俯瞰包围一圈的平房,褚宜青看了一圈平淡没有记忆点,出了十里半点都记不住。
月光明亮惨白,禇宜青心意外的平静,瞧见那些居所大半熄灯溶入夜色,想着也到了歇息的时候,扯闩关窗。
夜风裹挟哭声吹来,在一片寂静有些子渗人,褚宜青眉心一跳,见周围房间都没甚动静,只当没听见,上了窗栓躺在床上。
那幽幽的哭泣声直往耳朵里钻,扯着嗓子拉的长长的,好不可怜,睡意半天找不上门。
挣扎后试着站在窗前搜寻哭声来源,一间间房屋看去,才见一团黑影缩着,那啼声就断了,想必是哭累了就没再哭,舟车劳累褚宜青不再关注,往床边走去。
听见鸡叫,褚宜青有些恍惚,以为还在山里,侧头看见被烫出几个洞的床幔,回过神已经出来了,拿起桌上茶壶沏几杯凉茶下肚,算是彻底清醒。
禇宜青下楼见彭飞义和昨日散开的轿夫说话,彭飞义后觉他来了,扭头说是晌午再出发,要置办东西。
“你先四处逛逛买些必需品。”说着彭飞义从囊中掏出半两碎银给他。
半两碎银在这购买力不小了,褚宜青拿着心情复杂,意识到身无分文的事实,离开得好好部署。
客栈门外有一条较宽敞的路。药店,钱庄零散分布在两侧,现在早,还支有卖早点的摊铺。
麻油香,细粮蒸出的麦香,意趣的叫卖声......五官捕捉的信息丰富,禇宜青望着两边悬挂的牌匾,走进一家当铺,在柜台搁放扳指,老板报价低的以为是玩笑。
可没有那么熟。禇宜青用疑问的语气复述他报的价格。
老头搓着两绺山羊胡,和褚宜青视线交汇,理不直气也壮,瞧禇宜青气质清隽眉眼细致自觉拿捏,认为他逃难急于出手,否则怎么非要到这小地方,瞪眼道:“就是这价钱......我是诚心要收,再加这个,多了不行。”
褚宜青不去细想猜测他竖起手指后跟着的单位,会上火,把扳指攥在手心快步跨出门槛。
老头急了,放下算盘从柜台后走出,站门口一巴望却看不见褚宜青身影了。
[出了吧],让爱财的燕胥说这话不容易,燕胥又说:[早些和那巫师分开]
周围叫卖声嘈杂,褚宜青看似的自言自语混在鼎沸人声里没有引起注意,“我知道,他压价太狠了,下个城镇再试试看。”
[知道这叫什么吗?]
禇宜青眼睛扫过去,顺着他话说:“叫什么?”
燕胥正色,[贫贱夫妻百事哀](1)
禇宜青不理他了,燕胥笑两声跟上去。
另一边山羊胡老头拨两下算珠拍一下大腿,越想越后悔,凳子扎似的不时起来走两圈。
正事一落,褚宜青有闲心看那些木板车上的小玩意,新奇有余,大多做工粗糙。
不自觉走到昨晚瞧见黑影的地方,这儿还有摊位,比之之前看的更简陋,四根竹竿支起一个破布顶,又在地上铺了较干净的布摆放零物。
泥土捏的玩意,少部分上了颜色,造型希奇古怪,除了看没有其他用,也就禇宜青一个人停下看。
日头往中天跑,白日漫长的夏日已经过了大半,光虽烈但不热。釉彩折射光,看了会有些累眼,褚宜青放下手中瓷器,估摸时间不早了,准备回客栈。
摊主见他要走,飞快伸胳膊扯住他衣服,眼含恳求,“看了这么久,没有喜欢的吗?”
禇宜青诚实“嗯”了声。
他手上力道一松但手还没放下,吭哧一会憋出一句,“不行......你已经把这个磕碰出瑕疵了。”
少年指着底盘缺失的一个角。
禇宜青觉得更像是他运来运去磕出来的,看他不松手,一时两难,想起先后碰到的两人,不是说这种地方一般比较淳朴吗?
这种事情也无法自证,禇宜青只能吃了哑巴亏,低头问道:“......多少钱?”
少年立马接道,头一点不敢抬,“两百文。”
他看起来很有钱吗?还是脸上写着很好骗?禇宜青自视,素布袍布鞋,暗纹绣线一点都无,走到布庄里举目皆是。
少年说出又犹犹豫豫,“那你说要多少好?”
禇宜青突觉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像昨晚哭出了平仄的哭声。
试着问起:“你昨夜在这里哭了?”
他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禇宜青看不见。
“哭什么?”害他半宿没睡,说着禇宜青递给他才捂热的碎银。
他想去接又缩手,“太多了我找不开......我想当旦角,被爹打了。”
禇宜青理解了,别人家的孩子都嗷嗷叫着我要考秀才光宗耀祖,他说着我要当下九流给人唱戏,而且扮的还是娇女娥。
赶巧昨日打的狠了,哭声飘到禇宜青耳边了。
禇宜青爱听戏,闻言起了兴趣,“唱两句,好听的话就不用找了。”
少年跺跺脚瞧瞧四周,人多,但钱也多,他妥协了。
等一阵子行人稀薄了,便张口:“若能长相守花开并蒂...不胜似那轻别离状元及第......”1
他难得头完全抬起,站得挺拔,少年的身姿也能扮演出女性的柔美,骨肉匀亭,眼波流转,唇薄但唇珠明显,除了墨眉脸上别无其他颜色,没施脂粉带着股纤瘦寡淡之气。
禇宜青拊掌接了一句,“君瑞此行非得己......”1
他霎时从那种状态脱离,跨一大步靠近禇宜青,语气激动,“......我不收你钱了,你带上我吧。”
“......”
“你不是这儿的,要到哪去?禹都?淮中?还是金陵?”
禇宜青没应声,他自身难保,怎么带人。
他还在有些焦灼地猜测。
见他久久不归,彭飞义找来了,见这奇怪一幕,问他:“怎么了?”
少年看到面相严肃的彭飞义熄了火,又垂头耸下肩,那片刻的光彩全敛下去了。
禇宜青撒了谎,“钱没带够。”
果然就瞧彭飞义要拿锭银,银块过了把手禇宜青将银子递给少年,垂着鸦青长睫说:“自己来。”
他抬起眼,上眼睑不再是平着无起伏的线,露出一双发灰的眼瞳。
自己去更富饶,自由的地方,让每一滴泪更有价值,去当渺茫谬妄的旦角。
在陷入彻底的困境泥沼前,去飞吧。
禇宜青随手拿起一个小巧的泥陶和彭飞义离开。
彭飞义说:“你莫不是被骗了,我瞅他的东西没有那么不菲。”
“我之后还给您。”
彭飞义摇了摇头,不再追究,这点小钱不至于。
到了门口,轿子已是变成马车,马是两匹寻常枣红的马,在地上踏踏徐步,马车是朴实的外观,一掀门帘,加装了书架,绸被面。
留下两个人继续一起走,彭飞义说这镇上的马不够,“剩的那几个人,让他们分开租赁车辆赶上。”
又到一座小城,禇宜青拨开帘子,望了眼外面热闹,车内安静,彭飞义在写信。
自从一次不小心瞄到“皇”“淑妃”等字眼后,禇宜青连余光都得控制住不沾一点边。
禇宜青又问:“这是要去哪?”
属于明知故问,彭飞义这次也不含糊其辞,“天子脚下。”
禇宜青心一咯噔。
这次走进当铺禇宜青信心足些,老板看着富态,衣衫扣子紧绷,像是爱玉的,脖子上挂着无事牌,手上套着方镯,料子雕工都算得上上乘。
他面上客客气气的,“......您看怎么样?”
想多了,都是奸商,是一个拓版脱模出来的。不一样的是,这次老板追上了,给出禇宜青勉强接受的价钱。
有钱有底气了,禇宜青找上彭飞义,意在告别,“你我抵达地不同,缘分到此,不如分开各行其道。”
彭飞义听见笑得和蔼,话却不是,“后生,缘分哪有说尽就尽的,这一路行来只觉得情投气合,之后也能好好相处。”
他不愿意放人,禇宜青不明白,坐一辆车就算得一条绳上的了?他在强行续缘。
天气彻底转凉,再感受不到一点燥气,澄澈清爽,很舒服的时候,马跑的都更有劲了。两人日日见,禇宜青却是越坐越萎靡,精神气一天天下去。
彭飞义擅长毒但也会些医,诊断出是气血不足。刚开始还笑话他一个大男子怎么比女子还柔弱,随着时间拉长,他眉常常拧着,当真是不舒服极了,整个人看起来易碎,像是被孩童抓在掌心揉碎了翅膀的蝴蝶。
各种稀奇补品下去,没有用,禇宜青知道症状出在哪,怎么治,不肯说,要是万一给他送回去了.......
他不愿意再吃,喉咙眼的苦味就没下去过,随着马车颠簸脸色更差。
行了一个月有余,后面加快速度,马都换了两次。到了城关,城墙雄厚方重耸立,城门气派的不是之前能比的,得下巴昂到鼻子那,才看得见城门尖。
禇宜青人半醒提不起劲儿,等彭飞义带他去城里住宅,这一歇下来竟是起不来了,一日没醒,彭飞义不得不让人暂居二品官员家中。
“钟尚书,令侄麻烦你了。”
“彭大人客气了,那位最近对四皇子......”钟尚书一手挥退身边仆从,显然有长谈之意。
仆从含着头退下,去宫里请太医。
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两人不止是扯的上干系那么简单。彭飞义虽无官无职,但无人小瞧他,谁都知道他是最受皇帝恩宠庄妃的人。庄妃膝下一子一女,分别是四皇子和二公主,尚书又是明确站队四皇子,这点小忙随手就帮了。
钟尚书显然是探他口风的,彭飞义退离权力中心几月,虽有信件来往,到底不如淌这趟浑水的人了解的深。
彭飞义应付完回自己的住处,下人来报几月事宜,其中说道信件时奉上信件。
黎泽初来信属实少见,彭飞义展开纸条,却见是过问禇宜青的。
问仆役,说早在一月前。现在看来这问话倒有些未仆先知在,仆从又说过了段时间,信鸽又捎来几只小竹筒。
闻着竹筒里的小药丸,是冲鼻的苦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分析一番竟想不出是治什么,像是把味苦的药材全加里。彭飞义塞上塞子,想着找时间给禇宜青。
才找过钟尚书,四皇子言辞鲁莽被皇帝指出不谙君臣大义,这话不轻,多疑者甚至认为,是否有指责他缺失为君之道的深意......
正是敏感时候,至少这两天不能亲自往那走。
才来就赶上麻烦,彭飞义叹息。他又不是大善人,四处奔波耗费财力去治禇宜青,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没有正当身份行走后宫,许多事不方便,若是让禇宜青进入太医院,代他做事也能稍微放开手脚。
也不用苦学个几十年头发熬白冲着院使,院判努力,成为显眼的存在......只要能在御医身旁打下手,就多的是见妃嫔的机会。
即使目标不高,可太医院本就是群英荟萃,三年考核太久,短时间无法进入太医院,就要另做部署......
彭飞义思索,很快有了主意。
................
禇宜青有了意识,见床顶陌生不以为奇,以为是又在哪家旅店落脚。
“......燕胥”想问问燕胥现在情况,他少见的不在。再一瞧,物件摆设不是普通客栈有的水准。
呓语似的两字惊动了门口守着的婢女,她唤道:“少爷,可是醒了?药还热着。”
听见柔润喊声禇宜青有些茫然,不是客栈,靠着床头让她进来。双螺髻的丫鬟瞧他一眼,便飞快低下头看着鞋尖,娇美女眷看得多了,看见禇宜青却还是眼前一亮,俊秀的过分,不比健硕的肌肉线条来的脸热心动,芙蓉似的病弱公子看着也值得托付痴心。
钟尚书确实下了心,因为太医说他是气血两虚,就喂他吃滋补品吃的他鼻出血。
那一碗褐色药里不知道加了什么热性的猛料,喝的他窝火。
得儿,禇宜青拿帕子捂住鼻子,不给丫鬟插手的机会,没补进去还亏了。
老实几次适得其反,禇宜青等婢女端着药碗来时,他寻借口支开,将药倒掉。屋内屋外的植物被他浇灌了遍,苦涩药味在整座庭院里弥漫久久不散。
钟尚书打着请太医为家眷治病的名号,禇宜青落脚处就安排在了钟三少爷的居所,对外说是暂住的远亲。
钟三少爷当的是四皇子伴读,吃住大多都在宫里,平日里不常回钟府。
是一章多些还是虽短但快
我喜欢自虐,非要沾一手权谋,有一种没脑子没文化的痛苦。
(1)字面理解是一种,真正含义是贫贱时夫妻相濡以沫,到现在生活中还处处有亡妻的影子,好像什么事物都能联想到她,心中充满悲哀,在这也是另一种符合ψ(`??)ψ
(2)西厢记—长亭送别中一段唱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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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傀儡骨(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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