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5.6.23

“其实比起学术，我还是喜欢艺术多一点。”

虚空终端的画面瞬间切换，巨大的赤王陵壁画浮雕投影占据了半面墙壁。

“艺术？”

金属尺“啪”地一声精准敲在投影中一处繁复的几何纹样中心点，“这些由三百二十七个独立单元构成、整体结构误差小于零点零五毫米的装饰性纹饰——”

你的指尖悬停在投影中一只精巧的枫丹风格机械鸟上。

“喜欢这种机械造物美学？”

他调出教令院工坊新复原的自动书记人偶设计图，袖口不经意间拂过投影，沾染上虚幻的油彩光斑，“不如研究这个。至少它的传动齿轮不会像某位浪漫主义建筑师那样，半夜卡在酒馆的霓虹招牌上等待风纪官救援。”

一份健康之家的基础体检报告突然弹出悬浮在你面前。

“不过，如果你执意要学习石雕或木刻…”腕间的监测器亮起红光，“请先保证每日的握力训练达标。毕竟，雕刻凿受到的反作用力峰值，相当于挥动一把训练用双手大剑。”

你注意到体检报告不起眼的边角空白处，用炭笔画着一只线条歪歪扭扭的机械鸟，署名处刻着两个简洁的字母：A.H.

“你会拉小提琴么？”

虚空终端瞬间投射出复杂的《乐器声学原理与能量转化效率图解》。

“琴弓摩擦琴弦产生的动能，有效转化率仅有百分之十七左右，”他关掉投影，语气带着学者式的挑剔，“远低于赤王陵特定结构音叉的共鸣效率。”腕间的监测贴片微微震动，“况且——”

健康之家的电子档案哗啦展开在面前：「上周，大风纪官赛诺在智慧宫B区试图练习鲁特琴，引发七名研究员突发性偏头痛，报告编号HS-7842。」

那枚银穗标本被塞进你手里，带着他的体温。“执意要听弦乐的话…”

金属书扣“咔哒”一声锁住了放在墙角的琴盒。

“先把这沓《高强度声波环境下耳科防护指南》背熟并签署知情同意书。”

他转身走向书架，镜片掠过一丝冷光，“或者，你对教令院考古院新出土的赤王机械鸣鸟更感兴趣？至少它的声压级经过严格测试，符合智慧宫噪音安全标准。”

你敏锐地瞥见他深色袖口的织物上，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淡黄色粉末——那是三天前，你落在他研究室桌上的小提琴松香养护膏。

“那我拉给你听好不好，我亲爱的书记官大人。”

「违规称呼触发健康监测警报」虚空终端唰地展开《教令院公共区域噪音污染管理及处罚条例》：「智慧宫范围内，任何持续性声源分贝值超过60需缴纳罚金——顺带提醒，你上周的实习津贴，刚刚被卡维以‘艺术灵感急需资助’的名义借走，尚未归还。」

那枚银穗标本突然被他拿起，轻轻压在了琴盒的琴弓槽上。

“想演奏也行。”一□□康之家的《高频声波环境下听力防护及责任豁免协议》飘落到你膝头，“签完这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再去教令院工程院申请地下废弃储藏室的隔音改造许可。”

你低头翻看协议，发现纸张背面空白处，用极细的笔迹写着：赤王陵西翼第三回声室可用，钥匙在银穗标本底座夹层。

“当然，”他推眼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如果演奏过程中，琴弦因为沾染了某些含盐量超标的液体而导致音准出现系统性偏差…”

装着松香的圆罐被他没收，放入抽屉的声响清脆利落。

“罚抄《声波震动频率与阻尼系数关系》基础公式二十遍。”

“那去回声室吧，《Eutopia》，我最喜欢的曲子。”

虚空终端的屏幕瞬间熄灭。

“《Eutopia》？”金属书扣“咔哒”一声锁紧了琴盒，“这首曲子第三十二小节，升F到A的音程转换，存在一个微小但可测量的固有误差——”

健康之家的监测贴片在你腕间嗡嗡震动，发出警示：“受试者当前心跳频率波动异常，可能干扰琴弦震动稳定性，导致整体演奏出现系统性偏移。”

那枚银穗标本被按进你掌心，金属的凉意清晰。“钥匙在赤王陵西侧承重柱，从下往上数第三个石质凹槽内。”他转身，推开通往智慧宫后方一条幽深侧廊的门，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向下的石阶甬道。“敢拉错一个音符…”

沉重的回声室石门在机关运作声中缓缓开启，积年的松香气息混合着古老石材特有的冷冽尘土味扑面而来。

“罚抄的声波公式会贴满回声室的每一寸墙壁。”

你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极其轻微地在冰冷的石壁上打着节拍。那节奏，正是你昨夜独自练习时，反复卡住、无法流畅衔接的那一小节。

“帮我上松香，好吗。”

装着松香块的罐子立刻被监测仪投射出的红光锁定。

“《精密器械维护操作规范》第一条——”他不由分说地抽走你手中的琴弓，银穗标本随之滚落到你膝头，“腕部肌群实时紧张指数超过安全阈值者，禁止接触摩擦系数高于零点七的物体。”

虚空终端哗啦展开一张复杂的《弓弦系统力学分析图》。

“知道卡维为什么平均每两周就要断一根琴弦吗？”

松香粉末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沾在你衣袖上，“那家伙每次上松香时，因为沉浸于‘艺术家的忧伤’，泪液中的氯化钠含量高得足以——”

你感到腕间一凉，一把冰冷的金属尺贴了上来，调整着你握弓的手势。

“角度保持三十二度。”

他的手掌裹住你的手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推动松香块在琴弓的弓毛上平稳滑过。

清冽的榫卯木香与他袖间残留的松香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敢让手部颤抖幅度超过五度…”

一□□康之家的预约单飘然落入打开的琴盒内。

“明天就去健康之家，测试你的泪液是否具有异常导电性。”

回声室光滑的石壁上，清晰地映出你们身影交叠的轮廓。他指尖残留的松香粉末，在从高处小窗透入的月光下，如同悬浮的、细碎的金色星尘。

“谢谢你，希望你也喜欢这首曲子。”

琴弓刚触及琴弦，就被冰冷的金属尺轻轻压住。

“E大调第三小节，标记了‘f’（强音），应当使用全弓。”

他的指尖掠过你因紧张而微微发颤的手腕，“你的心跳干扰琴弦的固有震动频率了。”

回声室穹顶突然降下浩瀚的须弥星图投影，无数光点在虚空中流转。空气中悬浮的松香粉末在光束中清晰可见，如同微小的星辰。与此同时，石壁深处传来古老而低沉的机械嗡鸣，仿佛整座遗迹在苏醒。

“赤王陵顶层观测台特有的共振频率…”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带着奇异的回响，“正好能补足你低音区因紧张而产生的微弱颤抖。”

静静躺在琴箱里的银穗标本，在星图的光影下，流转着温润的微光。

“现在，”他退入石壁旁浓重的阴影里，腕间监测仪刺目的红光似乎也随之减弱，“把你的眼泪留给终章。”

当最后一个悠长的音符在石壁间回荡、最终彻底消散于无形时，健康之家的监测仪警报声也完全归于寂静。

“在永恒寂静的废墟里开出的花…”他低沉的声音在余音袅袅的石室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喟叹，“其合理性，超越所有现存的声学数学模型。”

“请不要忘记，我很爱你。”

“情感变量严重干扰实验数据采集…”他猛地抬手关闭了嗡嗡作响的虚空终端。动作间，那枚一直别在袖口的银穗标本滑落，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去年，你偷偷夹在他一篇重要论文手稿里的第一份礼物。

金属书扣“咔哒”一声锁住了因余震而微微嗡鸣的琴箱。

“健康之家行为规范新增临时条款——”

他撕下你腕间那片已经失效的监测贴片，残留着惊人热度的薄片被用力按进你掌心，“禁止在严肃声学共振实验中，掺杂过量催泪性化学成分。”

清冷的月光透过高窗，清晰地照亮了他迅速蔓延至耳廓的绯红。

“走了。”

他推开沉重的石门，夜间的风猛地灌入，卷走了他话语的尾音。“再耽搁下去…某些过于旺盛的根系，怕是真的要顶破赤王陵的地基承重层了。”

“还没有说今天的睡前故事。”

他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极其古旧、书页泛黄脆弱的《枫丹民间机械童话集》，书页停在一幅色彩斑驳的插画上：一只由无数细小齿轮拼凑而成的夜莺，栖息在镀金的鸟笼中。

“教令院修复工程部完成的第309号文物复原参考…”

全息投影亮起，画面中那只机械夜莺突然扬起头颅，用金属喙狠狠啄向金笼的栏杆，松香粉末随着它模拟振翅的动作簌簌飘落。

“它曾用特制的润滑剂模拟眼泪，骗过了看守它的老工匠。却在终于撞破牢笼、振翅飞向高塔之外的自由时，被自己之前脱落的一枚细小螺丝…卡进了主传动齿轮的缝隙里。”

腕间的贴片再次变得灼热。

“注意看它的喙部连接轴——”投影中，夜莺在虚空里徒劳地挣扎，撞出零星的火花，“——那枚早已松动的关键铆钉一旦脱落，会导致整座钟塔在午夜十二点的报时齿轮组…”

毯子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彻底蒙住了你的头，将你和投影隔绝开来。黑暗中，只剩下齿轮组彻底停转时发出的、悠长而绝望的金属余音在石室中震荡。

“下次再讨价还价——”

健康之家的睡眠质量监测报告幽幽地浮现在你意识残留的黑暗中，结论栏标红加粗：童话摄入计量单位已达生理耐受临界值。

他起身时，衣摆扫落了一枚不起眼的螺丝，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上面深刻的刻痕：用来固定羽翼的谎言，总是先于飞翔本身锈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