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客厅里只亮着台灯,韩志允起的很早,当然他也习惯了这样。
从五年前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运动,户外,跑步,马拉松,或者无氧机械都一直在持续去做。
韩志允把跑鞋从鞋柜里抽出来,鞋带打了两道结。他的动作一向安静,像是在一间更大的房间里也不愿打扰谁。
他站在玄关做俯卧撑,拉伸。这样的动作像解锁了某种肌肉上熟悉的起点,他是一个对起点非常认可的一个人,这种认可来自多年拍戏,每天必须先把身体和台词校准,不然心会在镜头里抖,人物就不像了。
卧室里,林溪还没醒。她翻个身,掀开被角,隐约听见门口的风穿过缝隙,韩志允出门跑步,
她知道,但一般不会早起跟着一起。
楼道的灯灭得很快,他的背影像被黑暗吞回去。他喜欢这片刻的失踪,跑步时他不必是任何人的演员,不必是某个角色的容器,只需要是一个会喘气的男人。
半小时后他回到家。厨房里热气晃,粥在小火上咕嘟着。
林溪披着家居服站在灶前,眼神还带着未散的困意。
韩志允在门口换鞋,弯腰时背部肌肉在晨光里一条一条地显出来。
“我看了你的通告,说是今天中午定妆?”她问。
“嗯。”他把手环摘下冲水,手腕上的勒痕像一枚淡色的戒指。他抬头朝她笑,礼貌又克制,“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可以。”
“我给你做个妆前按摩?”她的声音是不经意的温柔。
“用不着。”他把用不着念得很轻,像怕这句被误解成拒绝。他不愿她记住他需要被照顾的样子。被照顾是危险的,会让人忘记自给自足有多重要。
他们坐在餐桌边吃粥,电视播天气说是秋凉渐近。
韩志允吃得很慢,每口都像在盘算卡路里。
鸡蛋只吃蛋白,蛋黄静在盘里,像一轮被他推迟的太阳。
“今天别吃太少,还有活动得有体力才好。”林溪说,韩志允嗯了一声,眼神落在她手边的手机上。
林溪现在是很有名的作家,昨夜她写的长文被转了很多。
比起前几年,韩志允现在其实能看懂不少,但他不点开看评论——他不愿别人把他们的生活总结成某种便利的标签。
洗澡的水声很快在卫生间里涨潮。
林溪坐在餐桌边翻手机,评论区里有句顶着热度的:“我感觉林作家家里的年上男不语,看到林姐参加活动,那么多年轻帅哥,可能在家也要一味展示腹肌。”林溪关掉屏幕,她倒是不在意这些留言,大概是她年轻的时候,也会留下这样的言论,不是什么坏心思,互联网上大家都这样说,挺有趣的。
志允很少说话,但不是沉默寡言,而是怕解释会延误拍摄、耽误别人。他在专业上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自我约束,这种约束延伸到生活,像植物的根一直往下探,直到抓住黑暗为止。
门开,潮气挤出来,迷住走廊灯。志允换了白T恤,头发还滴着水,脖颈被热汽烫得发红。他走向她,低头瞥见她的手机,“又在写我?”
“偶尔借点灵感。”她随口。
他弯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不是亲密的占有,更像确认温度。韩志允要起身时被她拉住衣摆。
“把脸给我。”她让他站到窗前,给他抹面霜,指腹在他颧骨处推开。
“目的?”韩志允问。
“让你别皱眉。”林溪知道他心里总有很多事情,就跟她一样。
“我没有。”
“你心在皱。”
韩志允沉默。她掌心的温度压住皮肤下那些紧绷,自我怀疑,年纪的影子,观众口味的潮水。
韩志允把手搭在她腰侧,像借力,又像道谢:“今天不化太重,我想看起来……正常一点。”
“你一直正常。”他换成韩语:“不是那种为了显年轻而用力的正常。”说到这里,韩志允的眼睛躲了一下,装作在看窗外云。
他们各自出门。分路前,韩志允握住林溪的手,拇指在手背轻轻揉了一下:“晚上我会早回的。”
“今天下午不去加练?”
“教练说休息也是训练的一部分。”
“你从来不休息。”
“今天试试。”他说,“晚上我做饭。” 林溪点头。他走出去两步又回头:“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韩志允笑,笑容短得像被剪辑过。
咖啡馆里,林溪开完一个让人疲累的线上会,这是写了五年小说,拿了许多文学奖之后,她终于真正开始尝试做一名电视剧作家,但对方担心她写的台词过于感伤,建议是不是再中和一下这种感伤。
林溪在屏幕前笑,说可以再试一版,关掉电脑,想要短暂的不再思考这个事情,随后林溪她给志允发信息:“回家路上,想吃什么?”
对面很久没有回,林溪搭上一班拥挤的地铁,吊环在掌心转出浅浅的红痕。车厢穿过地底,黑暗吞了窗外。她想起他奇怪的小习惯,白T按年份排,训练日志记录,护肤从眼霜到身体乳一支不落。
韩志允的这些规整并非为了镜头,而是为了和时间达成某种停战协定。
地铁出站,他回了一句:“我刚去买了菜,在家等你。”后面跟着一个捧锅的小熊,她笑了一下,收起手机。
玄关灯没开,客厅只亮着一盏桌灯。志允从厨房探出头,围裙系得很紧,手里拿着菜刀。
“吓人。”注意到他的状态,林溪故意调侃。
韩志允把刀扔回厨房,立刻回来,像舞台上立刻换了角色,朝她伸手:“欢迎回家。”
“心情看起来不错?”
“还好。”韩志允接过她的袋子,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又自然顺手把她的发绳收在手腕。韩志允说,“今天定妆,导演说状态比去年好。”
他把好说得很平,林溪却知道,这种评价足够让他在心底把体脂目标再往下拧一格,甚至韩志允的心里开心也不一定持续很久,反而是不停的。
林溪去洗手,出来时他正把青椒切成大小一致的薄片。
“求你了,别切得像展品。”她说,“一炒就乱了。”
“那就乱一点。”他把菜推进锅,火光在脸上跳。“我在公司听到他们说你现在说韩语依然像是命令别人一样。”他顿了一下,“,我,不是坏意思。”
“我知道。”
“我刚认识你时也这么想。”他把这句话说完就低头翻炒,“后来明白你是急,你脑子里有很多东西要往外倒,韩语不是你的母语,一着急就会只想着先说创意了。”
油烟升起来,像一小团雾。他站在雾里,认真到让人心酸。她忽然想哭,没有缘由。
“别对我太好了。”她说,“我以前说的那些韩语,估计你当时也会很震惊吧。”
“对你好,我一直这样。”韩志允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现在更小心。因为你是我太太。”
“我们结婚两年了。有的时候,叫你还是会紧张。”韩志允笑。
饭后,林溪洗碗,他收拾台面。她在水槽前,感到韩志允从背后贴上来,下巴落在她肩头,呼吸落在脖颈间,呼吸越来越沉。
“今天不去健身房?”
“在家拉伸。”
“你健身真的能停?” 他不回答,在她颈侧蹭一下,像一只大型犬。林溪甩掉手上的水,转身抱住他。他被这样抱时总会矮半个头,像突然记起卸力是一种许可,整个人沉沉的落在她的怀里。
“你又瘦了。”林溪感受着他的腰身,突然说了一句。
“没有。”他本能否认。
“衣服都要飘起来了。”
“那我吃点夜宵?”他半认真。
“吃我。”林溪说,韩志允跟着笑,笑声从胸腔升起来清亮的很,只有她能听到。
夜深一点。志允去洗澡,她在地毯上铺开瑜伽垫,打开窗口透气。
电脑屏幕里停着一句台词,你不是为她变好,你只是终于允许自己被爱。
她删了又撤回。她分不清这是写给角色的,还是写给这个家里在流汗的人。
水声很快停了,韩志允没穿上衣,白毛巾搭在肩上,腰间围得很随意,他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把毛巾搭在她膝上,手心热得像一小团火。
“今天别写了。”韩志允压低声音。
“马上。”
“我怕你眼睛累。”
“你怕的不止这个。”
韩志允没有反驳。他把她从地毯上拉起,按进沙发里。她坐着,韩志允半跪,慢慢的把头埋进她颈侧,呼吸带着水汽和薄荷。
“问你一个问题。”他的声音闷在她皮肤里。
“嗯。”
“你会不会,有一天,觉得我不新鲜了?”
她抚他后颈,摸到一小圈刚刮过的短茬,最近去理头发了吗?
注意到她的分心,韩志允抱得更紧,像把自己塞进她的呼吸。
“导演不是刚说你状态比去年好?”林溪淡淡回。
“那是影视。”他抬头,眼睛很亮,“我说的是我们。”
“我们有什么问题?”
“我怕你厌我。”
她笑,笑意里有一点湿。“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
“从你成了我妻子开始。”
她用掌心捂住他的眼睛:“闭嘴。”
韩志允在掌心下笑出声,牙齿轻碰她,林溪松开。
韩志允把她抱起来,让她跨坐在他腰上,往沙发背一靠,像在海里缓慢下沉。
“我还行吗?”他又问。
她把额头抵上他的额头:“你得给我一个参照。”
“你说。”
“行。”
韩志允像真正松了口气。手沿着她脊柱滑下,停在腰窝。
“别再练过头。”她说。
“嗯。”
“你身上有你自己的味道,别把它洗没了。”
“嗯。”
“明天想吃巧克力面包。”
“……嗯。”他笑,呼吸是潮湿的。
成年人问我是不是老了,多半是在说请抱我。
林溪怎么会不理解呢?她是作家,林溪没把这句写成文,只是照做,紧紧的拥抱他。
韩志允睡后,林溪还醒着,窗外偶有车灯在天花板上划弧,像一把无声的镰。
她把被子往他肩上拉,韩志允睡觉安静,呼吸浅,像随时会接到开机通知。
手机震了一下,林溪打开看看,是旧同事发来的链接《某中生代男演员状态回春,婚后更显少年感》。视频里,白T、慢跑、普拉提,配文自律改变人生。她看完,心里替这条视频加了一句字幕,自律有时只是害怕失去。
林溪摸到他的手背,他在睡梦里反射性地扣住她的指尖,像在梦里也记得她是谁。
四点半,他的闹钟响。他按掉起身,黑里穿衣,穿鞋走的时候,林溪听到了。
“还早,今天别跑了。”林溪迷迷糊糊。
“我不出门,就在客厅伸展。”他坐在床边摸她头发,手指从发根抚到发尾,像把她从梦里轻轻带回岸边。
客厅里,他光脚站在垫上,双臂上举,胸腔打开。林溪倚在沙发扶手看他换动作,他每个动作都做得像在给别人示范。
“晚上不加班?”他问。
“尽量。”
“带你去海边吃饭。”
“这么突然?”
“今天好像天气好。”
林溪点头,盘着腿坐在沙发里,韩志允走过来,掌心落在她脸上,像按下某个开关,她忽然想起一段早年的清晨,在他租的临时公寓,窗外两棵银杏,叶还未黄。他刚杀青,眼神亮得像刚从水里捞起。那天,他站在窗前背台词,卡到一处,转身对她用笨拙的中文说了句谢谢。那是他学会的第一句中文,也是不自觉的示弱。
回忆涌上来,她在当下把它按住,她打算晚一点再对它开门。她与他一起拉开窗帘,晨光把地板擦成温暖的木色,韩志允的影子被拉长,像一个安静的标尺。
“我今天会早回。”他又重复,像给自己立一个能达成的小目标。
“我等你。”
“真的等?”他的眼睛亮一下。
“骗你干嘛。”
他拥她一下,抱人的力气不猛,始终怕弄疼她。
“我走了。”
“走吧。”
他到门口又回头:“你的新作品写到哪了?”
“写到一个人学会承认自己会害怕。”
“整个人最后怎么样?”
“怕还是会怕,但知道怕的时候要说。”
韩志允像背下一句台词似的点点头,出门。
中午,志允发来十秒语音,片场的喧哗里,他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林溪把这两字循环几遍,直到它们从语言变成轻浮在心口上方的一只气球,傍晚,她先到海边餐馆,替他点了海鲜和气泡水,三分钟后他推门进来,帽檐压得低,背影却还是一眼认出。
他讲起片场的一个小变化,导演临时改词,他给了一个即兴的反应,导演拍手叫好,他讲时眼神发亮,像孩子。
“你看,”林溪说,“你以为要控制一切才会好,其实你放松一点或许会更好。”
“我会试着放松起来。”韩志允把一块鱼放进她碗里。“嗯,就从从今天不查体脂开始。”
林溪笑出声:“成交。”
回家路上,他忽然钻进便利店。
出来时手里拎一大袋,香薰、黑巧、小音箱,还有她一直犹豫的红色杯子。
“怎么这么多?”
“看见就想起你。”他把袋子递给她,“怕回家就不想买了。”
“为什么会不想?”
“怕你说不需要。”
路灯把韩志允的影子切成两段。他把剩下的那句吞回去,林溪知道那句是,我给的东西,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不需要。
林溪接过袋子,故作随意地说:“我都需要。”
客厅被最近陆续到的礼物填满,她蹲在地上拆包装,他坐在沙发上看她,像看一场只属于他的节目。
林溪拆一个,他解释一个来历,这个是助眠的。保健品吃了好的,这个鼠标垫适合你写作时候用,你喜欢的的颜色。
“什么时候学会看测评买的?”
“最近学的。”
“为了买礼物?”
“为了不买错。”他说,“不想你失望。”
“我很容易满足的。”
“我知道。”他俯身,声音压得低,“所以更要小心。”
林溪不写作的时候,就喜欢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反反复复的观看,每一次都会看出来一些不同的内容出来,她抱着红杯子坐在沙发上,里面装着热可可。直到韩志允走到面前,其实林溪早就看他从浴室出来,白T贴着皮肤。志允走到她面前,将她抱入怀。韩志允抱得紧,像要堵住一处不可见的空穴。她的手掌在他背上按下,摸到两处硬结。
“明天我陪你去理疗,把这两点松开。”
“好。”他把下巴埋进她肩窝,声音低低的,“谢谢你陪我去。”这句话像从骨头里掉下一片薄片,语气里还带着不可查的撒娇,落在地毯上没声。林溪没安慰,也没反驳,只是把那片情绪捡回去,放回他身体里。
“身体不舒服要说。”她说,“说出来要去医院看的。”
他沉默很久,轻轻地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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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爱和不安的练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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