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后的皇宫异常晴朗，多日不见的阳盖住了寒意。
“诶，你听说了吗，咱们宫里新册封了位娘娘。”负责浆洗的小宫女一手拍打着浸水的衣服，一边侧头和身旁的同伴聊着新鲜事儿。
果然，同伴一听便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哪个大人家的？得封什么？你瞧见了？”
闻言，小宫女锤衣的手缓了缓，搜索了一下，不太确定道：“户部尚书家的，封的好像是贤妃吧，我倒是没瞧见，我听明月姐姐说这位娘娘生的花容月貌，远远一看就难以忘怀。”
“这么好看？”她不太相信，嘻嘻笑着，沉吟后笑问，“那和先皇后娘娘比呢？”
小宫女的神奇突然变得奇怪了几分，她往了往周围，见大家都在忙，没怎么注意这边才松了一口气：“你这是什么问题？你可还记得先皇后的父亲是谁？”
“自然知道。不就是——”她说到这里才如梦初醒般，惊讶道，“也、也是尚书大人？”
……
“贤妃娘娘，奴婢是内侍局派来伺候您的，名唤清枝。”
上位坐着位容貌娇艳的女子，她着了件淡青色的长裙，头饰简单素雅，身子微侧着倚在红木椅上，垂下的青丝遮了半边的袖袍。
眼含碧波秋水却丝毫不显得怜弱，眉眼淡淡却像是含着天生的淡笑，整个人未有多少修饰，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清枝看得有些呆。
她来宫中好几年了，也伺候过好几位主子，其中不乏才貌双全之人，但眼前的贤妃娘娘倒活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多一笔都少些韵味。
“清枝？”
江吟梨喊了好几声才得到回应，清枝不好意思地笑笑：“娘娘恕罪，奴婢并非有意，实在是娘娘太好看了，清枝看着欢喜。”
江吟梨笑笑：“多谢你了。”
见她性格似乎挺平易近人，清枝也稍微胆大了些，笑着道：“奴婢以后就跟着娘娘了，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好。”江吟梨一心惦记着手上看到一半的闲书，不想再继续应付了，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
清枝乖乖退下了，刚出门走到院子里，就被几个小宫女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问。
“怎么样啊清枝姐姐？”
“她性子如何？”
“贤妃娘娘把你赶出来了？”
清枝挺起胸膛，扫了一圈他们，勾唇道：“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一看就没什么城府。”
闻言，围着的宫女们都松了口气，有人嘻嘻笑道：“那岂不是任咱们拿捏了？”
她话音刚落，有人沉声提醒道：“劝你们还是悠着点儿，人家好歹是贤妃，要真发起难，有你们受的。”
“怕什么？”清枝无所谓地耸耸肩，“咱们在宫里这么多年了。我听养心殿伺候的丫头说，她刚得封那晚侍寝，皇上连碰都没碰她呢。”
“啊？不会吧……”
有胆大些的宫女冷哼一声，附和：“皇上封她也不过是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你看她进宫这几日了皇上来瞧过一眼没有？要我看，咱们这春朝宫倒是和冷宫无异了。”
这边聊得热火朝天，屋内的丫头气冲冲地端着探炉走了进去，看了眼倚在椅上神情淡淡看书的江吟梨。嘴里抱怨着：“一群欺软怕硬见人下菜的东西！”
江吟梨抬头，见她把炉子摆到了桌台上，暖气氤氲着攀升上来。
“还没入冬呢，你就给本宫用上炉子啦？”
“小姐……娘娘，你一向怕冷，按例内侍局早该送来炉子了，本就是他们怠慢了。”木槿一边替他换上热茶，一边道，“这宫里怎么人人都这样，见风使舵眼高于顶。外面那群丫头还嚼起娘娘你的舌根了，要不是你不让我去招惹他们，我好歹得拿着扫帚将他们打一顿才行！”
江吟梨暖了暖手，笑道：“在家中不也是时时受冷待，怎么来了宫里就受不住了？”
“您都进宫做娘娘了，奴婢本以为您要苦尽甘来了，不曾想还是这般憋屈！”
木槿是他从府上带来的丫头，打小就跟着她。她是尚书府上妾室生下的女儿，嫡母强势，因此自生下来她就过得并不太好。
“我本是承了长姐的恩才进宫的，咱家嫡母舍不得三姐和四姐入宫侍奉那个老……”她顿了顿，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后，继续道，“……那位，这才将我记在她名下送进来。说起来是天大的荣耀，实际上家里人都知道，这本就是来受罪的。不过既然都进来了，毕竟不愁吃穿，咱们就安安稳稳过好后半辈子吧。”
木槿轻声道：“娘娘，无论怎样，木槿永远陪着你。”
刚出去的清枝不一会儿又来了，这次她端着木盘装着的绸缎，笑着道：“贤妃娘娘，这是纭贵妃派人送来的，说是江南的上好绸缎，特意拿给您做冬衣呢。”
木槿冷着脸接过，不悦道：“没看见娘娘在看书吗，这点小事还来通报，直接放到库房不就行了。”
清枝微微一福，面不改色道：“奴婢是想着纭贵妃位分比娘娘高一阶，送的东西自然也算是赏赐，按理说该通报一声的。木槿姑娘，你虽是娘娘的贴身侍女，但也不能随便乱了规矩吧。”
“你！”木槿见她巧言令色，气得不行。
“行了。”江吟梨抬眼，扬了扬头，“东西放下，你去把院里的落叶扫了。”
闻言，清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资历深，在各个宫都是领头的大宫女，别说扫地了，平时的粗活根本用不着她做。
但江吟梨居然吩咐她去扫落叶，在她眼里，这与刻意让她难堪无异。
但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了下来，道：“是……”
待清枝出去了，木槿愤愤道：“娘娘，她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一口一个纭贵妃，她怎么不干脆去彩云宫伺候？咱们春朝宫可容不下她这尊大佛！”
江吟梨听着门口传来的扫地动静，撑着头沉吟片刻后。
她撇眉，思索着：“纭贵妃，她和长姐交恶多年，对吧？”
木槿也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
江吟梨的长姐江鹤娴在世当皇后时，她的嫡母每次进宫探亲后回家都要叹上一番，说纭贵妃有多恃宠而骄，把江鹤娴欺负得有多狠之类。
虽说她和江鹤娴关系并不亲近，可到底是一个父亲的亲姐妹，纭贵妃又为什么要送东西来亲近她呢？
最终她谨慎道：“东西收进库房，先不要用来做衣服了。”
江吟梨进宫数日，除了刚得封那夜见过皇上一面，就再也没有被召见过了。
她每天除了看书就是闲逛，虽然旁人看来她不得圣宠，空有虚名实在可怜，但她倒还算自在。
一晃就到了万寿节，宫中按律举办宫宴，江吟梨没什么才艺，诗词歌舞虽然都会一些但无一精通，她自然也懒得报才艺出风头。
宫宴办得很豪华，后宫的嫔妃以及皇嗣皆已到场。
她入座后粗略地扫了一圈，除了瞧见入宫后第二次见的老皇帝外，还看见了个衣着华贵，眉眼美艳缺桀骜的妇人。
她看着三十来岁，坐的是皇帝右下方的位置，江吟梨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她的身份——纭贵妃马娉婷，现如今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子。
听说马娉婷性子张扬跋扈，当年她长姐在时就常出言不逊，把她长姐气病了好几次。
如今见识了真面目，江吟梨倒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哪想她的视线被对方抓了个正着，对上了那双美艳凌厉的眼睛。
看见她在看自己，马娉婷略微嘲讽地笑了笑，甚至还挑衅般挑了挑眉。
江吟梨连忙移开了眼，生怕自己的眼神被她误会，平白招了仇恨。
胡姬婀娜貌美，御酒醇酣味美，江吟梨位居四妃但存在感极地，她安安静静地欣赏美人，享用美酒。
宫宴进行到一半，春朝宫的一个小宫女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她面前，凑到她耳边道：“娘娘，不好了，献礼不见了。”
江吟梨惊出了一身冷汗。
万寿节要先给皇上的礼，她准备的是一对玉寿，提前就已经被内侍局登记好了，不一会儿各宫便要轮流献礼。
若是丢了，她是定然要被治罪的。
“出去说。”
江吟梨起身，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从侧门溜了出去。
小宫女焦急地哭诉着自己守着献礼本来守得好好的，只因为中途上了个茅厕就不见了，吓得连忙来找她。
“好了。现在哭也没办法。”江吟梨一边说一边朝着外面走去，“春朝宫里各处都找了吗？”
“回娘娘，都找遍了，没有。”
木槿急道：“都说了让你们好好照管，眼下东西丢了，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娘娘也要被你们连累！”
江吟梨沉吟片刻，朝着内侍局方向走去，“趁着献礼还要些时辰，我去内侍局找找杨总管，看他能不能改一改名单。木槿，你回去在库房里找找有没有别的宝贝能献的。”
“是。”木槿答应后就朝着春朝店跑去。
入夜的宫里凉风习习，一路上的灌木被风吹得簌簌做响。
江吟梨身后跟着方长的小宫女，两人步子极快塌在七晕八绕的石道上。
“呼呼！”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声响。
江吟梨步子顿了一下：“什么声音？”
小宫女道：“想来是宫中的野猫，娘娘不必在意。”
“野猫？”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方长还看到了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一旁的灌木丛隐在夜色里，黑乎乎的一片像是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江吟梨不住打量了好几眼。
正要再开口，突然后背一凉，接着她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口鼻。
那人力道极大，她想要挣扎却毫无作用。同时，原本跟着她的小宫女惊慌失措下居然直接跑走了。
鼻息是一股浓烈的奇香，她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在彻底昏过去之前，她看到了不远处灌木丛后一片茶色的衣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