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础没说什么,他吃了几口菜就被一通电话叫走,赵嘉言送他出饭馆。
“哥,是要紧事吗这么赶。”
赵础把手伸进长裤口袋,大手捏着皱巴巴有些变形的烟盒:“上个工地款下来了,我回去把工人的工资结清。”
张嘉言说:“不急吧,明天结又不是不行。”
赵础拿出烟盒,把最后一个烟抖出来,叼着,拨动打火机:“工人今晚拿到钱,就能睡好觉。”
赵嘉言还没入社会,不是很理解他哥的责任,只知道他哥带的一群工人都是老工,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活不缺,他哥也把他们当兄弟。如果碰上没品没良心的甲方,硬拖着不给进度款,他哥就要垫钱给工人发生活费。
往年一到年底最难,今年款下来了,年就好过了。
“那下回你有空了再来我学校,”赵嘉言难掩炫耀,“哥,我对象漂亮吧。”
赵础低头点燃香烟:“嗯。”
“我对象她……”
赵嘉言还没说完,他哥已经转过身,大步走进黑夜。
是真的急。
哪个工人有他哥这样的包工头,绝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工人的工资是现金,数好了装在信封里,一人一个,他哥今晚数钱数到手抽筋。
赵嘉言掉头回饭馆,他哥的身前好像被烟头烫了个洞,一开始就有吗?记不清了。
这两年他哥抽烟抽的凶,估计是压力太大。
家里催结婚催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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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的仓促。
感觉吃了,又感觉没吃。
苏合香指挥赵嘉言打包菜,她记得赵础不是泗城人。
“嘉言,你们家是住在这吗?”
“不是,”赵嘉言把一次性塑料碗的盖子扣上,“我跟你说过的,我家在隆城。”
苏合香在心里点头,对对对,是隆城,赵础说的就是这个城市。
隆城到泗城,坐火车大概要几个小时,所以,她经常跟赵础碰面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这次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见到的可能了。
她不用为了赵础,刻意地结束她和赵嘉言的感情。她没计划跟赵嘉言步入婚姻的殿堂,谈谈情说说爱而已。
苏合香这么想,哪知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学校东边那块地要建综合性场馆,工程是赵础干,他包了。
赵嘉言跟她说这个事的时候,她正在撕小拇指那道口子结的疤,猝不及防的,指甲抠到了皮肉,一下就发红渗出血点。
“啊……什……”苏合香尽量冷静,“这几天定的?”
赵嘉言摇头:“上个月就定了,我哥忘了提。”
苏合香想,那就是说,赵础接下工程的时候,不知道她跟自己弟弟好上了,还在这学校开店。
等等,她想什么呢,他们已经是过去。
就算他对她余情未了……
那也不可能。
赵础道德感很强,现在她是他弟弟的对象,那男人怎么可能干出糊涂事,他就不是会发疯的性子。
况且余情未了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他们的分手场面并不激烈。
苏合香拿出一包纸巾,抽一张按住出血的伤口:“你哥的活多久能搞完?”
“这我不懂,估计最快也要一年吧。”赵嘉言检查她的伤。
苏合香感慨,当初赵础还是个钢筋工,现如今成包工头了,发达了呢。
赵嘉言问道:“香香姐,你这周末进货吗?”
苏合香回神:“月底去。”
赵嘉言露出一口白牙:“伍琳琳要给人买礼物,那到时候带上她一块儿。”
苏合香往椅子上一靠:“你替我答应了?”
赵嘉言剥绿箭吃:“你是不知道她有多烦,逼逼个没完……”
苏合香轻啧一声,小男友又自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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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学校出现了身穿灰色印着“明辉工程”字样马甲的身影,苏合香在商场见过一些,这里面没有包工头,都是工人。
施工地跟商场不挨着,苏合香来回都不往那边去,也不叫赵嘉言把他哥带到店里来,说是怕招待不到位,所以她暂时没再见赵础,只在赵嘉言嘴里听到几次,都是关于他的近况。
周末上午,苏合香关店去好友杨语家,玩她的宝贝女儿。
小孩一岁多,正是好玩的时候,话说不了多少,身上一股子奶香。
“叫干妈。”苏合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小孩粉嘟嘟的脸被她捧着,听她发出两个字,惊奇地喊,“小语,你闺女说我是猪!“
杨语翻白眼:“姑姑,新学的。”
苏合香:“……”
杨语坐过来,拿一个玩具给孩子玩:“我看小区跟她差不多大的都能讲好些话了,还很清楚,她才讲这么点,我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好怕她智力有问题。”
“不会吧,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有的发育早有的发育晚。”苏合香见她忧心忡忡,就说,“你不放心,我就陪你去一趟。”
“哪要你陪,孩她爸干什么的,不能让他闲着。”杨语看她跟自己孩子玩,“合香,你这么喜欢小孩,早点结婚生一个。”
“不要,我只喜欢别人家的小孩。”苏合香捏了下杨语女儿肉肉的下巴,“最喜欢我们茵茵了。”
小孩的脖子上系着一个棉质花朵图案的兜兜,她咿咿呀呀,嘴角挂着晶莹剔透的口水,多可爱。
苏合香牵起兜兜一角给她擦掉口水,拿出手机,把盖子翻上去,对着她拍了好些照片。
“茵茵,别拽你干妈头发。”杨语轻呵了孩子一声,“合香,你跟你小男友最近怎样,还好吗?”
“好啊。”苏合香拨弄头发,她一头长发用卷发棒卷了卷,披散下来落在身前,耳朵上的珍珠耳钉换成一对流苏长耳坠,拖下来轻轻摇曳,俏皮中带几分精致,颇有一番风情。
杨语问道:“没吵架吧?”
苏合香一笑:“要是他敢跟我吵,那他就死定了。”
杨语观察她表情:“怎么感觉他哪儿没让你舒心,你在忍?”
苏合香云淡风轻:“也没到那程度啦。”
“你们谈了有半年了,要我说,找年纪小的,什么都得教,太累。”杨语欲言又止,“就怕是教会了,成别人的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苏合香语气轻快:“及时行乐,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苦短,干嘛为没发生的事费心思。”
杨语佩服地咂嘴:“我要是有你这心态,辞职信早甩领导脸上了。”
婆婆送来一盘切好的水果,盘子放下就走,没加入进年轻人的话题。
苏合香跟杨语闲聊了一会,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下来了,除了杨语老公,还有个男的,戴眼镜,斯斯文文一人,叫严向远,是杨语老公的表哥。
优质单身男性,高学历,没谈过人,初恋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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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合香在杨语家待到晚上,严向远和她一道走的。
巧的是,他们坐的同一班公交,更巧的是,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区,只是一个在一期,一个在三期。
严向远只透露他是前段时间才搬过来的,没开玩笑说“我们多有缘”,他很有分寸。
三期在一期对面,相隔一条马路,严向远和苏合香告别就去路口。
苏合香的住处一楼是店铺,一家酒楼门口站着一伙人,在那闹哄哄的谈笑,看样子都喝了不少,饭局结束了还没散场,她就要收回视线,一顿。
看到前男友了。
苏合香的视线没停留,她进超市买了瓶阿萨姆,边看手机边进楼道。
那会儿她在公交车上,小男友给她发信息说自己在大厅排队打本,这个点已经在坐船过江二刷的路上了。
一次次刷本,就为了开什么武器。
苏合香停在楼梯口回他信息,指甲在按键上戳动,一行字就要打好,后脑勺冷不丁地爬上一层凉意,头皮都麻了,她屏息向后看。
一道高大的人影立在她身后,黑沉沉的。
苏合香脱口而出:“赵础!”
男人背部微微弯着,神情模糊不清,他不出声,不知道站了多久。
苏合香抚了抚起伏的胸脯,下意识地抱怨:“要被你吓死。”
赵础抬起眼来。
那次在饭馆,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对上彼此的目光,这是他们分手再遇后的第一次对视。
苏合香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她的,从楼道外刮进来的冷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她抬手整理整理,听到他的声音。
他突兀道:“你在跟嘉言处对象。”
苏合香蹙眉:“什么意思?”
赵础双手放在夹克口袋里:“那男的对你有意思。”
苏合香:“……”
这男人还是老样子,还认为她人间人爱花见花开,是个男的都喜欢她。
她跟严向远一起下公交,在路边说了几句话,没别的了,赵础目睹了全程也就这样,他是怎么得出那个结论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要得着你来跟我说这个啊。”
苏合香觉得他好笑,一会儿把她当陌生人,一会儿又多管闲事:“那次在饭馆,你不是叫我苏小姐?”
女人一双眼因为染上情绪而发亮,身上穿的玫红色毛呢短外套配蓝色铅笔裤,裤腿收在短筒皮靴里。
她风格多变,有时清纯,有时魅惑,有时娇俏,也总有柔媚动人的时候。
两片嘴唇向来不涂什么唇膏唇彩,是健康的红润的颜色,樱桃嘴,说出的话能让人上天堂,也能将人推下地狱。
“不然叫你什么?你要我怎么说。”
感应灯灭了,突然降临的黑暗掩盖了赵础的轮廓,他一步步走近,嗓音浑浊,听着不真实,“难道要我告诉嘉言,他的对象曾经是我的女人,我对她全身都熟悉到……”
“好了!”苏合香阻止他往下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气恼又迷惑,“你以前没这么多话。”
赵础站定在距离她两三步的距离,不说话,就那么站着,空气里尽是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苏合香正要跺亮感应灯上楼,毫无预料地听见他说,“你是不是把我弟弟当我的替身。”
“……啊?”苏合香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础低声重复:“嘉言和我长得像,你才和他好,你把我弟弟当我的替身,你在他身上找我的影子,是吗?”
苏合香反应过来了,一点不带犹豫:“不是!”
哪儿像了,哪里像了,莫名其妙,烦死人,喝醉了就回家去,到她面前发什么酒疯。
“别在你弟弟面前乱说有的没的。”苏合香丢下一句警告,抬脚往楼梯上踩。
赵础抓住她手腕,气息里渗透辛烈的酒味:“是不是?”
苏合香哪里在他身上见过胡搅蛮缠的一面,愣了愣才开始挣脱:“有完没完,都说不是了!”
男人手掌宽大,掌心干燥,很有劲,她挣不掉,他能轻松托起她,一托就是好几个小时,他们体型差大,力气不是一个级别。
苏合香腕骨被他掐着,脸色不好看:“我不要跟你这个醉鬼说话了,赵础,你赶紧把我的手松开,不然我就……”
后面的话被一声压抑的哽咽打断,她倒抽一口气,见鬼地看过去。
赵础拿走她手里攥着的饮料,拧开瓶盖递过去,眼眶很红,喉头抽动着,静静看她几秒,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说是好不好,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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