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原来可以以神明的身份诞生的，毕竟我是人类对爱情美好的期愿而产生的存在。”

枫幸没什么感情地说出这句话。

“但在我拥有意志后，又开始接受源源不断的恶意。那个女人的怨恨，变成了我的养分，灌溉在我的灵魂里，最后让我以妖怪的身份诞生于世。真是不讲道理。”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与刚刚吵闹的作态完全不同，反而极度平静，眼睛没有丝毫的情绪，愤怒没有，怨恨也无，好像只是在陈述他人的故事，我却不免感到伤感。

“人类，虚伪又善变，自私又自利。”

“不是的，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在我躺在病床上被鬼血每日折磨的时候，主公的妻子，天音大人曾经来看望过我。

“我已经听闻你的事情了，对你的母亲我深感遗憾。”

被痛苦折磨的我视线模糊，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感觉到她轻轻握起我的手，丝毫不介意我手腕病态地一折就断的模样。

好温暖，好温暖。

我至今记得那双手的温度。

“你已经很勇敢了，愿意坚持到现在。”

我隐约看见她对我微笑，好像我不是什么半人半鬼的奇怪生物，而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少女，只是生了病还未痊愈罢了。

“为什么呢？”

许久只会哀嚎和哭泣的嗓子终于再次说话，我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嘶哑难听。

她却没有任何的嫌弃，只是静静听着我说。

“鬼杀队的大家都很好。”

明明应该在父母身边被呵护的年纪，却已经是蝶屋里非常能干的护士。

她们小小的手上布满了茧子，每日为我做能入口食物，每日为我整理外貌，好让我看上去不那么形容枯槁，她们担忧我的精神状态，会一边帮我梳头一边与我讲鬼杀队的事。

于是，在我躺在病床上不见天日的时候，知道了身为炎柱和恋柱的两人非常的开朗健谈、为人友善，有着令人惊奇的大胃口，风柱、蛇柱似乎和水柱相处不太好，经常会单方面的吵起来，听闻蛇柱似乎非常喜欢恋柱，而音柱居然有三个妻子等等。

同样的，我也知道了鬼杀队的含义。

他们是猎鬼人，是宁愿自己被伤得遍体鳞伤，甚至死在无尽的黑夜里，也要决心要将鬼消灭的人。

我想到了香奈惠，那个将我从一地残肢中带回来的少女，我死死抱住母亲的尸体不愿分开，她身边的妹妹皱眉训斥我为何不让死去的人安息，我麻木地流着眼泪不语，最后是香奈惠把我打晕她们才能将我的母亲安葬。

她们才多大呢？与我差不多年纪吧，可是却已经拿起刀成为了旁人的救世主。

香奈惠告诉我，她也失去了双亲，明明自己也是一副难过的样子，却还是在努力地安慰我、鼓励我，只为了让我好好活下去。

我以为，像母亲一样善良的人是少数的，自从父亲去世后，家族的亲戚偶尔会抱着难以捉摸的心态来拜访，她们身穿贵重精致的和服，浓妆艳抹，用奇怪的语气问候母亲最近过得如何。

“失去丈夫很可怕吧？感觉人生都没有了依仗。”

“为什么不考虑再嫁呢？我们已经为你相看好了合适的人选。”

他们的目光朝我看来，明明眉眼含笑，却让我觉得刺骨。

“带着这个孩子很难吧？和累赘一样。”

我如坠雾中，第一次对人类产生了恐惧。我才明白，并非所有的人都与母亲一样和善亲切，这种恐惧让我不敢说话，我躲在母亲的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即便之后母亲严词说我不是累赘，可我好像依旧被人用利刃刺中，明明没有伤口，但偶尔想起便会隐隐作痛。

“可是不会害怕吗？”

我嘶哑的嗓子问出了困扰我许久的疑惑。

“那只恶鬼只在顷刻之间就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

家中的女仆试图逃跑，可是刚跑到玄关整个人就被撕裂成两半，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那只恶鬼轻松得好像只是撕掉了一张纸，我清楚地明白那是人类无法匹及的力量。

“你们会死的。”

这些好心人，会因为恶鬼而死去，他们或许连名字都无法留下，就在历史的长流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他们与我的母亲一样落得如此可怜的下场，他们明明应该有幸福的人生，与自己相爱的人白头偕老。

名为天音的女人握紧了我的手，即便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认为她的容貌应该极为美丽，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眼睛的问题，特意俯身靠近我，她的声音带着治愈人心的坚定。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为了给重要的人复仇，为了让人们不再害怕黑夜。我想，他们有比害怕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已经坦然面对了死亡。”

我发出悲戚的哭声，在母亲死去后，被鬼血折磨到想要自暴自弃，孤独在地狱徘徊的我，被善人再次拉回了温暖的人世间。

倘若世上有极度的恶，那自然也有极度的善，极恶将我重要之人带走，让我的绝望日益翻涌，世间仿佛都是一片漆黑，每晚痛苦犹如置身在变幻莫测的地狱中，极善却紧紧抓住我的手，让我不掉入深渊，那一双双手将我从黑暗之中拉了出来，当阳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才恍惚感知生命的重量。

我站在枫幸的面前，即便她坐在檐廊，也几乎与我的视线持平，明明是妖怪，身上却没有一点血腥味与恶意，干净得仿佛真的只是一片落叶，她就那样坐看人世，宛如已经过了几百年。

“在这个世界上，不仅有那些的人，也有即便素不相识也想要帮助他人，甚至为了保护他人而受伤死去的人。”

我的眼底微光波动。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感觉到你想要伤害我们。即便承受了那么多恶意，即便被迫成为了妖怪，可是你还是选择了让人类保持对爱情向往的方式来成为神明。”

我对她说谢谢。

枫幸注视着我，久久才说话。

“你是第二个跟我说谢谢的人。那是个和你一般大的少年，他抱着一只胖到可笑的猫，为了躲雨跑进了神社里，在临走之际，他对我说谢谢，谢谢我愿意让他在这里避雨。”

红色的妖怪似乎在回忆，眼眸都柔和了不少。

“他开口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能看到枫树中的我，明明露出了不安的样子，还是选择了和我道谢。我问他，为什么害怕还要和我说话，他说因为我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枫幸叹息道：“那个时候，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与我说过话了。人类啊，真是奇怪，有人将我变成了妖怪，有人却会担忧我是否在难过。”

枫幸将手中的枫叶递给我。

“跟着它走吧，它会带你们到想去的地方。”

常人看不见的枫叶无风自起，我们跟着那片枫叶走在山间里。

五条悟扫视了我好几遍，才慢慢开口说：“你，在这种领域，说不定也是最强啊。”

“什么？”我歪头疑惑。

“就是那种，该怎么说？”

他动作夸张的双手合十，明明平常人做出来会非常滑稽的动作，被他做出来却自然极了，甚至有种少年人朝气蓬勃的可爱。

我忽然想起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的评价，他们说五条悟就像一只精力旺盛的小狗，被家里管了十几年，出来后见到什么都觉得有趣，这里要咬一口，那里要挠一下，遇到不爽的人就汪汪几声，可偏偏没人敢对他挥手说“去去”，反而被这只白色小狗吓得恨不得贴着墙走，在高专里作威作福，也就夜蛾正道能给这坏家伙一拳，义正词严的告诉他不准随便拆家。

在夏油杰临时有事离开后，家入硝子又说，别看他那正经的模样，实际上每次拆家都有他一份，狼狈为奸罢了。

五条悟还在前面大声道：“感化别人的能力？居然连妖怪都能被你的话所打动，真有趣～”

“并没有，我只是表达了我自己的想法。”

五条悟的个子高，长腿一迈就比我多好几个台阶，不知不觉与我慢慢拉开了距离，此刻正站在前方等我。

今日阳光明媚，偶尔能听到附近游客的交谈声，我看到一个男生正双手抱满了采摘的鲜花，递给同行的女生，令那个女生羞红了脸，一切都是如此的鲜活。

“曾经的我，其实总是担心自己的话会不会让他人满意。”

秋风轻拂山间，鸟鸣和泉水流淌的声音交响，我抬头看着五条悟，他穿着黑色的制服，挺拔如松树，正巧落入阳光里，也成了我眼中最难忘的美景。

“但是有人告诉过我……如果不好好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或许某一天，就再也无法传达了。”

我笑着对白发少年说：“所以我想，在我活着的每一天，在能见到大家的每一天，我都想告诉你们，我很喜欢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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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