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过后,谈礼依旧还是每天去上学,只是她不用再跑老远去舞蹈房上课了。
她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安静,话也越来越少,哪怕林赴年天天缠着她说话也没有用。
一切好像真的彻底回到了刚开始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
一股绝望又熟悉的感觉袭来,林赴年终于崩溃地意识到,他忙忙碌碌大半年,想拯救的人,又恢复到了当初的样子。
以前的那些一切好像都再次失去了意义。
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再也没从谈礼脸上看到过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她总是一个人愣愣地坐在位子上发呆,有的时候在医院里,谈礼外婆和她讲话,她都会听不见。
她的状态变得越来越不好了,他们所有人都发现了。
后来就连沈鸿都意识到了谈礼的意识很消极,他试图尝试和谈礼说说话,但是又通通都被她拒绝。
他们间那薄弱的父女关系,因为舞蹈费的事情降到了冰点。
谈礼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她麻木地接受了一切的事实,每天像是行尸走肉般过着学校医院的生活。
也许一个人崩溃到了极点就是没有声音的。
在半个月里,俞镇进入了仲春季节,万物复苏百花绽放,埋在土堆里的小芽早就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土,在温柔的阳光下生机盎然,路边的花草更甚,尤其是马路边的修剪草坪上,淡黄色的迎春花小小一朵,生了无数的一大片趴在了草坪上,绿黄相间,看着都惹眼。
春天本就是一个万物充满生机的季节,万物都在复苏,冒出枝干新芽,只有一个人在这样好的季节里,临近枯萎。
春天是个好季节,也会带来好消息。
在这些日子里,唯一迎来的好消息就是谈礼外婆的手术费凑齐了。
虽然林赴年他们也不清楚实情是怎么回事,但也由衷地为外婆感到高兴。
那天他们把谈礼叫出来一起庆祝这个好消息,也希望她能开心点,别一直死气沉沉的。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如愿在她的脸上看见高兴的神色。
谈礼像是早就预料了一样,眉眼目光淡淡的,只是抿嘴轻轻笑了笑,点头说:“是啊,凑齐了就好。”
“对啊对啊!凑齐手术费外婆马上就可以安排手术了吧!做完手术就好啦。”徐落沉显然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还沉浸在乐呵高兴的情绪里。
他们在这半个月里担惊受怕的,想努力帮点忙,可又实在拿不出太多钱,现在好了,终于把手术费都凑齐了。
“不过,怎么突然钱就凑齐了?”江源看了一眼谈礼问着,见她强颜欢笑的样子,看得他都有点不舒服。
谈礼被问得手上吃东西的动作一愣,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淡淡地开口:“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借到钱了吧。”
她咬了一下嘴唇,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江源点着头也没多想。
谈礼见他信了自己的这番话,像是松了口气。
林赴年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把她一切的动作都尽收眼底,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谈礼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她最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浑身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好像只要他们不留神,谈礼就会虚弱地晕倒过去,看得他们每次都担心的要命。
所以,他想,不管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他都不能让谈礼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但林赴年还没计划好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现在手里正提着一篮水果,走进了医院病房。
“外婆。”
“哎呦小林来了啊,快坐快坐。”谈礼外婆笑的慈祥,招着手喊他赶紧坐下来。
“外婆,阿礼......不在吗?”他把水果篮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环顾了病房四周一圈,都没见到谈礼。
“我喊她回去休息去了,每天都看她都很累的样子,小林啊,你们现在高三是不是很累啊?”
听着面前老人担忧的语气,林赴年心里一沉,他勉强地点了点头应着:“是啊外婆,离高考也没几个月了,大家压力肯定都挺大的。”
外婆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只是听他这么说才稍微放下心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有些不安,不免开口拜托林赴年:“我就说嘛,看阿礼天天无精打采的,我老婆子现在生着病管不了她,你们三个孩子可要替我好好监督她好好睡觉啊,不休息好她哪有力气跳舞啊。”
跳舞......
听到跳舞这几个字,林赴年顿时抿紧了嘴,他脸色紧绷,艰难地开口答应:“放心吧外婆,我们会的。”
他没有办法告诉外婆谈礼已经不学舞蹈了。
这件事情他们都瞒着外婆,估计连沈鸿都知道,如果谈礼外婆知道给她治病的手术费里有一部分的钱,是靠着放弃谈礼的舞蹈课来的,她一定会选择不做这个手术。
其实从一开始谈礼外婆知道手术费要花那么多钱的时候,她就不愿意待在医院了,她知道家里的情况,更不愿意连累沈鸿他们。
后来是谈礼和沈鸿在病房里哭着求她,才七八岁的沈仪也挣脱开李丽的怀抱,一把扑进谈礼的怀里哭闹,最后被这一病房的人闹得没办法,谈礼外婆才无奈同意了。
所以他们眼下是谁也不敢告诉谈礼的事情,生怕她老人家再不愿意治疗。
她是最疼爱谈礼的人,哪怕以前家里的条件比现在差很多,可谈礼上舞蹈课的钱,谈礼外婆从来没有吝啬过。
谈礼也明白,所以她默认了这一切。
对现在的她来说,外婆身体能健康好好的,一切都没有这个重要了。
“欸好好好,真是谢谢你们了,阿礼有你们这帮朋友啊,真是她的福气了。”谈礼外婆说着话直点头,苍白的脸色露出感激的笑:“不过不光是阿礼啊,你们三个孩子也是,现在压力这么大,高考固然很重要,但是也要适当的放松知道吗?尤其是你啊小林,外婆看你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好重哦,要好好休息知道吗?”
林赴年听着外婆亲昵关心他们的话,眼睛不由地一酸,连连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外婆,您别担心,好好养病啊,等您身体好了,我和江源徐落沉还馋您做的菜呢。”
“好好好,你们几个人啊,最近我都看瘦了好多哦,尤其是落沉那小姑娘,本来就瘦,现在都快薄的像片纸了。
看来你们压力真的特别大啊,等我外婆病好了,就都给你们补回来。”
外婆乐呵呵的笑着,又拉着他讲了好一会的话。
林赴年句句都有回应地有问必答,只是他心里现在比任何人都乱,他突然嘴边说着话,就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看着外婆,犹豫了会还是开口:“外婆,我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
-
下午四点的时候,谈礼回到了医院。
她的眼下也顶着一大片乌青,眼睛耸拉着,看着状态很不好。
今天难得周末,外婆虽然催着她回家睡觉,可她躺在家里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
她也看不太清那些画面都是什么,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她根本来不及消化。
她依旧还是睡不着的状态,只是自从放弃舞蹈后,睡眠状态越来越差了。
谈礼站在病房门口,拍了拍自己苍白的脸色,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勉强地扬起唇角笑着,装出很高兴的样子,这才敢推开病房门。
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李丽正边和外婆聊天,手里边削着水果。
她没想到李丽今天会来,明显一愣。
“谈礼来啦。”李丽回过头笑着喊她。
谈礼闻言僵硬地点了点头,有些不解:“今天不是轮到我......”
她的话还没讲完,林赴年就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的旁边。
“外婆!”
谈礼被他突然的靠近吓得一惊,回头看他又突然出现,更疑惑了:“你怎么也过来?”
“外婆,我来和你借个人啊。”林赴年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冲着病房里的谈礼外婆笑了一下说。
谈礼外婆好像也早就知道了似的,她老人家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你们好好玩。
今天晚上有你们李阿姨照顾我了。”
“是啊,最近上学你们也辛苦了,这两天放假休息,去好好放松放松吧。”李丽也看着谈礼,嘴边含着淡笑:“你放心去吧,外婆这边有我在。”
“???”
他们几个的话谈礼没听出半点内容来,反倒是更加一头雾水了。
不过林赴年也没给她多问的机会,直接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谈礼被他拉着莫名其妙地上了公交车。
她坐在公交车的位子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在不断变化,却不知道这辆车的终点在哪儿:“我们要去哪儿?”
“先保密,等会你就知道了。”林赴年一副故作玄虚的样子,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问她:“对了,你身份证有带身上吗?”
“没有啊,谁没事把身份证带身上。”谈礼不理解地摇了摇头,如实的说。
“那先回趟家,去拿身份证。”
林赴年的话没和她商量,他们先在谈礼家附近的车站下了车,然后他又催着谈礼从家里拿了身份证。
“拿好了?”
“嗯。”谈礼愣愣地点头,见眼前的人火急火燎地又要拉着自己走,她着急了起来:“不是,到底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脚步停在原地不肯走,一副林赴年不说清楚自己今天就死活不动的架势。
林赴年回头的时候就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他脸颊两边的梨涡浅浅陷下去,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开口玩笑着:“你这幅样子,特别像我要把你卖了一样。”
“你什么都不说,拉着我又拿身份证又要走的,是个人都会奇怪吧。”谈礼一瘪嘴,想吐槽他笑自己的反应。
闻言,他低头笑了笑,也是真要把她给逼急了,谈礼才会露出点不一样的情绪出来。
“你笑什么?到底去哪儿?”
“去江城。”少年声音轻快而坚定,话里没有丝毫隐瞒,坦荡又认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在问她,可话里话外听着,却不像是疑问句,更像是陈述句。
谈礼听着他那么突然要去江城的决定,她张了张嘴,却不记得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
总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和林赴年正坐在去往江城的高铁上。
高铁窗外的景色天气都在肉眼可见的暗下来,高铁行驶在路上,离苏城越来越远。
这是件荒唐事,谈礼回过神来后想。
她甚至都没问林赴年去江城做什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出示身份证买了车票一起上了车。
可她又好像隐约能知道,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哪里。
-
高铁到达江城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深夜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跟着其他人一起下了高铁,夜晚的风吹动两人的头发丝,柔和又温暖。
林赴年早有目的似的一下车就拉着她走,两人再度上了江城的公交车,路上的路程很远,谈礼却始终没开口问他接下来要去哪儿。
因为这条公交车的路线,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她坐在位子上,望着车窗外的天空发呆,今晚没有星星,空中漆黑一片,只有弯弯的月亮高高挂在夜空中。
它身周围泛着洁白色的光,成为了夜晚空中唯一的照明物。
他们两个人都在车里一言不发,谈礼目光紧紧盯着外边的月亮,而林赴年的全部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去往目的地的路程真的很远,甚至比谈礼想象中的还要远。
中途换了好几辆公交车,等要坐的最后一辆公交车到首末站,他们要下车的时候,两个人腿都做麻了。
首末站的灯光很微弱,看不大清路,他们打开手机照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晚上十一点半,临近凌晨。
“还是没算准时间啊,我还以为不用那么久的。”林赴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对这段路程的遥远表现出了无奈。
“是啊,真的好久。”谈礼用手揉了揉发酸的腰,嘴边的话好像是在说路程久,可又好像不是。
他们沿着黑漆漆的小路,一路走到了底。
周围已经传来了海水拍打浪花的声音,可眼前却有发锈了门拦住了他们。
林赴年上前推了推铁门,发现门上的一大把锁,门被锁住了。
“太晚了,门都被锁起来了。”谈礼看着推不开的铁门,语气有些遗憾。
或许她的确和这场海没什么缘分,这里离苏城太远,又在江城的最北方,坐过来都要遭好多罪,现在就算过来了,几步之遥,也没办法进去。
“这算什么,就这么一铁门,还想拦住我啊?”林赴年听不得她沮丧的话,他回过头,映着微弱的月色冲她勾唇轻笑了一下,下一秒就两只手扒上铁门的栏杆,三两步就翻了上去,铁门的高度很低,和江中的矮墙没什么区别。
林赴年又是老样子,在微弱的光下冲她伸出手:“来都来了,哪有不看一下就走的道理?”
少年的声音恣意又张扬,混在夜晚的风声里格外清晰。
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那人冲她轻轻一挑眉,带有些挑衅的意味:“怎么,学校矮墙都敢翻,这不敢啊?”
这是很明显的激将法,可偏偏谈礼就上了他的当。
她轻哼了一声,也顾不上翻门这事合不合适,干脆也抓着门是的栏杆爬了上去,忽略了林赴年停在空中的手。
两人一齐稳稳落地,大有一番大晚上翻门进来当小偷的样子。
“走吧,我们去看海。”林赴年看着旁边的人低头嘴唇带笑,他还是最喜欢这样鲜活的谈礼了。
少年用手拉着她的胳膊,两人在夜晚里穿梭,风打在两人的身上,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谈礼跟着他一起跑,看着少年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不由地想起来上次林赴年来学校救她的那会。
他们一起翻墙出了校门,在夜里结伴回家,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感觉自己第一次触碰到了光。
而眼下,偷着家里身份证坐高铁跑到江城来看海,也是荒诞又奇怪的一件事。
很多出格的事情都是林赴年拉着她去做的,可他所有的用意,都只是为了让她高兴。
可是在此刻,月光像是偏爱他们似的,只落在了跑向大海前方的两个人身上,在月光下,他们拉着彼此朝着远处跑。
明明只是朝着大海的方向去的,可她总跑出一种逃离世界的感觉。
海边的风很大,用力地砸在了他们的身上,吹得人有些疼,谈礼却有一刻希望,这场路途能永远都跑下去。
跑到生命尽头,跑到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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