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手间换裤子的时候，奚恬思来想去，定下了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方针”。

只要裴意凝没有主动开口问她，要她负责，她就当那天的事没有发生过，和裴意凝维持“和睦共处”的现状。

反正实习期也就6个月，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等实习学分一到手，她就和这女人再也不见！

换好裤子，回到编曲室门口的时候，奚恬见裴意凝正和一个断眉男同事交谈着些什么。

断眉男似乎很是焦急，额上汗如雨下，眉头紧锁。

“章颖一口咬定我们敷衍她，现在在那儿大发脾气，几个人轮流给她赔罪都没用，现在只有裴姐你能救场了。”

裴意凝点点头：“我过去。”

断眉男带路：“这边。”

奚恬见这阵仗，猜测裴意凝是要去解决什么麻烦，心想那这午饭……自己先偷偷溜去吃了？

裴意凝却已经倏地锁定她，向她扬了扬下巴：“走。”

偷吃计划还没出生就已胎死腹中，但导师的话哪能不听。

奚恬牢记自己刚刚定下的战术，几步跟了上去。

她们这行算娱乐行业，和艺人打交道是常有的事。

不过她们的工种属于幕后工种，不怎么抛头露脸，和艺人对接也都是在私底下对接。

方才听她们提到章颖，奚恬心想，怕不是盛华娱乐的那个章颖。

若真是，那可有好戏看了。

章颖是顶流娱乐公司——盛华娱乐旗下的招牌歌手。

富婆一个，脾气还不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偏偏家里有背景，没人敢动她，唱歌实力也确实逆天。

因此，虽然久被诟病，但依旧不影响人家出歌一出一个爆，在圈子里横着走。

只是，哪怕奚恬没什么工作经验也能猜到，就这人性格和圈内口碑来看，应该算是“圈内人最不想接触甲方”榜上的t0级别人物。

果然，还没到洽谈室，怒不可遏的女声就从里面飙出。

那杀伤力，充做生化武器都是大材小用了。

“三周——老娘给了你们三周的时间，你们就拿这么个玩意儿来敷衍老娘？细节呢被你们吃了？当我是那种只会瞎唱不会看曲子的花瓶是吧？”

“老娘今天就告诉你们，老娘之前在Berklee进修编曲的时候，你们指不定还在吹幼儿早教喇叭呢！”

“怎么不说话了？啊？一个个跟个鹌鹑一样缩在那儿，刚刚不还挺理直气壮的吗？”

“你们别以为你们不说话，这事儿就算翻篇！”

奚恬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角。

这语气，铁定是章颖本人没错了。

娱乐圈的艺人一般都会比较注重在外形象。放眼整个娱乐圈，像章颖这样敢这样敢放开了骂的也没几个。

断眉男推开门。

章颖看到断眉男，怒发冲冠，瞪着高跟鞋就冲了过来。

一张浓颜系长相，在此刻硬生生气成了扭曲系。

不会还要打人吧？奚恬心想。

她倒不是怕自己受波及，就是怕到时候鸡飞狗跳，太难看。

结果章颖没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那双眼睛，越过断眉男，落在了裴意凝身上。

她直接推开断眉男，走到裴意凝面前。

“凝凝，你怎么来了？”

“你来得正好，他们——他们都欺负我！”

那张脸上，虽然还挂着怒不可遏的神情，但语气明显已经缓和了许多。

奚恬嘴角抽搐。

凝——凝凝？

圈内出了名的拽姐歌手，开口不是“老娘”就是“姐”的钉子甲方，居然管她导师叫“凝凝”？

还有这撒娇的语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意凝伸手轻拍章颖的肩，熟练地安抚道：“消消气。我听听是什么问题。”

她伸出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放。”

立刻有人在播放器上调出成品曲。

奚恬听完了，只觉得这曲子挑不出什么毛病，虽然称不上惊艳，但也算得上是上乘之作。

有时候，甲方对曲子不满意，不一定真的是曲子本身质量问题，也可能只是曲子没有迎合甲方的审美或者特殊要求。

不知道这拽姐闹的点是什么。

但裴意凝听完，却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一旁“罚站”的众人。

“第二首曲子的钢琴曲，是用Blues钢琴来做的主要织体。这一段是谁编的？”

墙角处的一个方脸女同事默默走了出来，仍低着头。

裴意凝厉色道：“虽然在节奏上，Blues和Latin都带有swing的摇摆感，但Latin存在Blues没有的色彩。”

“章颖声线多变，Blues接不住她的声线，只有Latin才能完全发挥出她声线的优势。”

方脸女同事一个九十度鞠躬，正色道：“知道了裴姐，谢谢裴姐建议。”

听语气，愣是一丁点儿不服气都没有。

章颖挽着裴意凝的手，拼命点头：“你们都跟凝凝学着点儿！但凡你们的细心程度有凝凝的一半，我也不会第二次上你们这儿来了！”

说完，又扭头冲裴意凝说道：“你也是，对自己好点，别每次都给这些鹌鹑擦屁.股，你的时间不是时间啊？干不好，就让你们老大换人！”

奚恬扫了房间一眼，房内大概还站着5、6个人，都将双手交叉握在身前，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虔诚挨批的样子。

哪怕是听到章颖这么难听的话，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相当有乙方的觉悟。

裴意凝笑笑，转移话题，“这首曲子就打回去让她重做，这次我监工，绝不再让你受气。”

章颖开心起来：“好~你监工，我可放一万个心了。”

看样子，这事算是了了。

罚站的众人偷偷松了一口气。

随后章颖才发现，裴意凝身旁还站着个人。

她走到奚恬身边，上下打量了奚恬一眼，犹疑道：“这位是……”

裴意凝揽过奚恬的肩：“是我带的小朋友。”

奚恬：“？”

你叫谁小朋友？

我已经19了，很大的，好吗？

章颖新奇道：“哟，你居然肯带小朋友啦？之前我塞人给你的时候，你可是推脱得不要不要的。”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嘛。”

裴意凝笑笑，“当时不想，现在想了。”

“哼哼哼，真的是这样吗——”

章颖话里有话，转而围着奚恬转了一圈，“小朋友，你跟着凝凝，可不要学坏了。”

“她呀……”

章颖突然凑到奚恬耳旁，掩着嘴对她说了些什么。

说完，一把拿起桌上的限定款ELLE包包：“我还有一首歌要录，先走咯。”

走出大门前，还不忘回过头，冲奚恬眨眨眼：“下次见，小朋友，要和凝凝相处愉快哦~”

奚恬：“……”

圈内人闻风丧胆的钉子甲方，居然对她眨眼了。

这算是爱屋及乌吗？

章颖走后，裴意凝几步走到方脸女同事身前，眉眼间依旧斥着冷意。

“章颖对细节虽然苛刻了点，但其实这些需求，在她给出的需求案里，都有写。”

“甲方是衣食父母不是慈善家，对待甲方明确给出的要求，得细心再细心。尊重甲方付出的每一分钱，也是尊重自己的工作成果。”

“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出这种事，我不会出面了，你自己到朱组长那儿报道吧。”

方脸女同事连连鞠躬，一脸诚恳：“给裴姐添麻烦了，下次看需求，我一定逐字逐句看。”

看那态度，哪怕是叫她现在跪下来磕几个头，她也会毫不犹豫弯下膝盖的。

奚恬禁不住想，不就犯了个错被捞了下而已，至于这么感恩戴德么。

裴意凝已经向门口走去：“吃饭去。跟上。”

奚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才耽搁那么一会儿，现在确实有点饿了。

出了门，刚刚唤他们帮忙的断眉男追了上来，颇有些义愤填膺，“裴姐，你真是太菩萨心肠了。”

“她犯这种错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样捂着，还不如交给上面处理，倒还省些麻烦。”

裴意凝不置可否，“她去年才刚要了孩子，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业，生活会很艰难。”

“我也不是菩萨心肠。都是打工人，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听劝，事不过三就行。”

“好吧，裴姐格局到底还是高。”

断眉男见献殷勤没奏效，也知趣地停下了跟着两人的脚步，“那裴姐，你们去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奚恬吃着瓜，回过味来，明白了方脸女同事点头哈腰的态度从何而来。

职场上，利益相关，尔虞我诈是多的，人情味儿是少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裴意凝这般手下留情的。

若是遇上了，便是恩。

也难怪人家感恩戴德了。

裴意凝突然打断了奚恬的思路：“章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奚恬没想到裴意凝会突然转移话题，下意识“啊？”了一声。

“就，没说什么啊。”

裴意凝继续道：“你别看章颖在圈子里名声不好，但她其实对音乐很有追求。只要你诚心跟她合作，交付的成果好好做，她就会对你掏心掏肺的。”

“哦。”奚恬没什么感觉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裴意凝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不过章颖这人鬼灵精怪的，有时候她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裴意凝偏过脸来看着奚恬，眼尾带了淡淡侃意，慵懒得像午后院子里晒太阳的猫。

“所以，章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奚恬：“……”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就说你业务能力好呗，让我跟着你好好学。”

奚恬敷衍的话张口就来，脑海里却闪过一个画面——

“小朋友，你跟着凝凝，可要小心咯。”

章颖突然凑近她的耳边，“她呀……心思——可不一定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