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刚放学，外面轰轰烈烈都是热闹，骑车的骑车，男生呼朋唤友一窝蜂挤出去，女孩子们挽着手出校门。

一墙之隔，一眼望不到头的小巷子里，充斥着低迷压抑。

天灰青。

地是潮湿的，表明这儿刚刚下过雨。地面青一块白一块，很像她的腿。

一个女孩子蜷缩在逼仄的墙角，可能是疼的厉害，她低下头尽力抱紧自己，腿也蜷屈着，拼命往里收。

背后是青石墙，左侧还是青石墙，全都坚硬而冰冷。

七八个女生围着她，嘻嘻哈哈地笑。她们一边动手一边骂，风把声音吹响：

“婊/子啊……”

“就是贱啊……”

“谁让她抢别人男朋友，声音这么好听不如出去卖啊？”

一根根手指指着她，劈头盖脸地骂。

不管她们如何羞辱，那个女孩子只是躲在逼仄的角落，低头抱着腿。至始至终她都没说话，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反正总也逃不过打骂。

偶尔瑟缩几下是因为雨后风太凉，冰冷感和疼痛感混杂不清，已经疼得麻木了。

她很瘦，裤腿往上缩，深蓝色下是纤削的脚踝。黑发也在拉扯中凌乱不堪，垂下来挡住脸，只露出尖尖的下颌，是一点菱角白。

弱不禁风的姿态更触怒她们。

几个穷凶极恶的女生站在她跟前，为首的一位染着黄头发，个子高挑，穿着暴露，胸被短t恤刻意勾勒出来，上前一把扯住她头发。

疼极了，女生呜咽一声抬起头，额上的黑发散开，露出水一样的眼。

圆润、清透、不谙世事，黑得像刚洗过的琉璃珠。

滚他妈的。

一个婊/子她也配？

女生冷冷一笑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在小巷子里荡开。

她被打得侧过脸，却咬着唇一声不吭，尽力低下头不去看她们。

瓷白的脸很快浮出红印。

围着她的女生笑作一团：

“噗哈哈哈哈哈你看她那怂样。”

“狗被打了都知道叫唤，她还不如狗。”

—穗穗，不要哭，熬过去就好了。

她咬着唇仍在抖，含着眼泪却死死没掉一滴。

“有妈生没妈养就是贱骨头，李安惠也没她这么懦弱。”

“可不就是没妈养吗？才多大就知道勾引别人男朋友。”

女生说着走上前，掐住她的脸逼她抬头。

她含泪的眸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睫毛都濡湿了，更显得黑白二色过分清澈。

那女生唾她一口：“草！苏秾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在我们面前哭给谁看？”

她又抬手，巴掌还没落下去，从远处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踏在青石板上。

紧接着，“嚓——”

打火机响。

清亮悦耳。

在狭隘的巷子里清晰可闻。

所有人顿住。

这是职高后巷，旁边紧挨着市一中。巷子又长又隐蔽，平常少有人来，久而久之成了不良少年少女们教训人的地方。

职高的学生见惯了校园欺凌，碰到这种事躲都来不及。一般都绕着这条巷子走，实在绕不开的，望见个影儿也就加快脚步急匆匆走了。

谁会刻意来这？

为首的女生心里一惊，连忙松了手回头去看。

逃脱桎梏的女孩子快速低头掩藏自己。

长窄的巷子里，原来灰青的天色在一瞬间沉下来。路灯照不进来，只有一点浅橙色，夹在他指尖。

随着来人走近，他的脸逐渐清晰。

高，白，鼻梁挺，唇是水红色。

低头叼烟的姿态散漫，烟雾氤氲像一层薄雾，抬头看过来时，神情寡淡，眉眼却是欲的。

太蛊了。

除了沈见西没有第二个。

肖俐，也就是打人打得最凶的那个，一帮女生的大姐大，见是沈见西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可肖俐知道他不是发善心的人。

“沈哥怎么来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对沈见西，脸上不自觉带着讨好的笑，有点媚。

沈见西一手插兜，夹烟的手点了点,露出干净凌厉的腕骨。

灰往下落，融进青石板。

细腻得像女人肌肤。

他瞥一眼肖俐，随即看向角落。

沈见西注意到，刚才这女的喊他时，角落里的人抖了一下。

——“他姐姐？听说性子可软了，那词叫什么来着？娇怯！”方坤说的话响在耳侧。

看样是真的。

不过重点在怯不在娇。

跟缩头猫一样，沈见西看着她吐了口烟。

见他不说话，直直盯着那个贱人看，肖俐脸色不虞，但又不敢说什么。她认的哥哥在沈见西面前都得低三下四、巴结奉承，这场面还轮不到她说话。

倒是肖俐旁边的姐妹团看清沈见西以后跃跃欲试，脸色绯红想搭话又不敢的样子。

原来的凶恶刻薄呢？脸皮换好快。

“沈哥今天怎么没跟我哥他们一起玩？”

肖俐自恃脸蛋姣好胸大腰细，往下拉了拉紧身衣，让那道沟露的更明显，朝沈见西走近一步。

雪白的胸脯上纹着蓝蝴蝶。

看脸，沈见西确实没印象，不过她饱满的沟倒是勾起回忆。

沈见西咬了下烟，蹙眉，片刻后展开，终于抓住点线索，“你哥是张子扬？”

“是扬哥，上个月在台球厅，我哥带我一起玩的，还有坤哥他们。”

肖俐直起腰，笑得漂亮，这更引起其他女生的艳羡。

似乎在她们眼里，有个所谓的哥带着出去玩是相当值得炫耀的事。

沈见西不置可否，对他们那套哥哥妹妹的没兴趣。再瞥一眼肖俐，突然有点好奇她知不知道自己发给张子扬的裸/照被他拿出来给一圈人看过。

胸挺白的。

张子扬炫耀的样子也蛮有趣。

沈见西挑眉，眼尾沾上一点笑。

肖俐见状更高兴，情不自禁往前靠。想起之前为数不多的聚会里，几乎没见过他笑，对别人的精心讨好偶尔回两句就能让人受宠若惊。

一米内了。

沈见西的眼神顿时变冷。

肖俐愣住，还没明白他为什么翻脸——

“滚吧。”就听见轻飘两个字。

他眼底含着讥诮。

肖俐长这么大哪碰到过这么直白的嫌恶，一时间脸色发青，巨大的羞辱感灭顶而来。

“你、你……”

“滚快点啊，”沈见西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角落那一团上，嗓音清淡宛如呢喃，却满含恶意：“难不成要我把张子扬喊来？”

肖俐浑身一抖，白着脸说：“不用。”手都是僵硬的，回头对着小团体招招手，喊她们走。

那几个女生离得远，听不清沈见西说了什么，但是从他的神情也能猜出七七八八。都不敢多言，低头蹩脚跟着肖俐走了。

一双双色彩各异、造型精致的鞋一起消失在视线里，苏秾仍一动不动。

越走越快，沈见西听到远处她们是跑出巷子的。

拥挤的巷子瞬间空了，只剩两个人。

一个她，另一个……

烟草味混着不知名的冷香涌进鼻腔，苏秾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谁都没有说话，风也噤声。

像置身于寂静的海底，她一次次被人扯断绳子溺死取乐，周围黑暗绝望压抑窒息，没有人会大发慈悲。她拼命挣扎拼命呼喊，却只能换来变本加厉的伤害。

当声音无用时，苏秾学会沉默。

施暴者早已透支掉她所有体力，冷汗淋漓，她止不住喘息。

轻哑的，就像羽毛搔过耳蜗时的痒。

连着心也像被撩拨一下。

沈见西因为这挠人的声音，而很快回头。

苏秾抱着腿，额抵膝，视线中出现一双鞋，往上是线条流利的脚踝骨。

白得没有血色，不像人。

这念头一出，苏秾浑身僵硬。

是他。

沈见西站在她面前，垂眸，微掀唇：“抬头。”

像冰。

苏秾终于知道该如何形容他。

冷得她牙关打颤。

她迟迟不动作，捏着自己衣角的手倒是越来越紧，沈见西能看清她用力到发白的甲床。

有这股倔强劲，刚才干嘛去了。要不是他来，沈见西设想一下后果，顿觉没意思透了。

收了眼，转身欲走。

苏秾赶在他抬腿的前一秒抬起头，低低出声：“谢谢你。”

沈见西定住，侧眸回看。

风撩起她两侧的碎发，耳朵藏在里面，只露出一点耳垂，下巴也是，极显白，又小。

一双水波眼。

太干净。

怪不得那堆女生针对她，怪不得她弟弟惹出来的麻烦往她身上推，怪不得……连方坤都能提上一嘴。

在这短短的几秒对视间，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

“叫什么？”他问。

“苏秾。”她怯怯。

沈见西没听清，也没再问，这不重要。

懒洋洋换一只手夹烟，看见她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不自觉瑟缩一下，勾唇笑了。

苏秾没见过他刚才是什么样，只看见他现在的愉悦。

在那么暗的天色中氤氲生光，他像唯一的灯火。

沈见西见惯了别人对着他这张脸愣神，但是像她这么直白的，有点傻。

手里夹着的烟没再往唇边送，而是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揉弄滤嘴。

这是他感兴趣的习惯性动作。

“沈见西。”他说的慢，想听她叫自己名字。“你叫一声。”

苏秾怔怔扬头，仰望他的姿态。

“沈、见-西。”她似乎是被诱惑，只能盲从。

一把甜软嗓。

沈见西居高临下笑骂了句操。

作者有话要说：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