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厚重的紫檀木桌面像一块吸饱了暗沉血色的琥珀,冰冷地熨贴着蒋文的手腕。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只有投影仪风扇细微的嗡鸣与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低频噪音。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在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顶端,一块块分割的灰色玻璃幕墙映照出室内与会者模糊扭曲的倒影。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陈腐的余味和某种昂贵的皮革气息,凝固得如同冷却的蜡油。一张张保养得宜的脸笼罩在顶灯投射下的惨白光圈里,嘴唇无声地开合,眼神在文件与蒋文之间锐利地切换。每一道目光都像无形的探针,刺穿着她早已薄如蝉翼的镇定。这就是她的战场,没有硝烟,只有巨大的利益链条在无声地绞缠。而她,即将作为一枚关键的、闪着牺牲光泽的棋子,被嵌入那个名为“战略合作”的残忍棋局。

“……表决结果,赞成。”蒋氏集团现任掌门人,她的父亲蒋振邦,声音平稳得如同宣读一份毫无感情的财务报表,目光却沉沉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蒋文脸上。那目光里没有询问的亲昵,更没有看待女儿该有的温度,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力确认。“联姻提案,正式通过。”

“嗡”的一声,蒋文脑子里紧绷的弦似乎突然断了,某种尖锐的鸣响瞬间盖过了所有外在的声音。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能感觉到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新戴上的、象征着契约的硕大钻戒,此刻正冰冷沉重地箍着她的指骨,像一道过早箍上的铁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毫无血色的青白,几乎要透过皮肤,刻印到桌面那昂贵的木材纹理里去。

会议室厚重的雕花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将所有目光关在里面。高跟鞋敲击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心脏上。巨大的空旷感席卷而来,走廊两侧墙壁上挂着的历代蒋氏掌门人冷峻肖像仿佛都在无声地注视着她,目光穿透时光的尘埃,凝成一道道沉重的枷锁。

“蒋小姐!”助理小林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追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她手里紧紧捏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冻结的画面像一枚冰冷的钉子,瞬间钉住了蒋文疾走的步伐。

那是一张拍卖会现场的照片。照片的中心,一个男人微微侧着头,举着号牌。裁剪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阔平直的肩线,侧脸线条如刀削斧劈般冷峻,下颌紧绷。即使隔着冰冷的屏幕,那道目光——那穿透了喧嚣人群和漫长八年时光、牢牢锁定目标的目光——依然带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杀伤力,精准地刺向镜头之外。

背景拍卖台的电子屏上,红色的数字触目惊心地定格着:¥9,000,000。

而那个被拍下的标的物名称,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蒋文骤然麻痹的心脏——“滨江路37号,春晖公寓,505室”。

滨江路37号,春晖公寓505室。

那个名字像个沉入水底多年的锚,带着淤泥和水草的腥气,猛地撞回她的意识里,激起一片混沌破碎的涟漪。八年前那场痛彻心扉的告别,混杂着雨水、泪水和廉价出租屋特有的潮湿霉味的气息,瞬间汹涌地淹没了窒息般的走廊。

“孙诚……”两个字犹如生锈的刀片,艰难地刮过蒋文干涩的喉咙,留下细微的痛感。她下意识地用戴着钻戒的左手,紧紧攥住了右手空荡荡的无名指指根,那里曾经圈着一枚极其简陋的银色素圈戒指,如今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几乎不可见的圆痕。

小林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是孙先生……他以个人的名义拍下的。就在刚才,董事会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醒了什么沉睡的怪兽,“他还说……”

“说什么?”蒋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

小林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复述:“他说……‘九百万,买断回忆’。”

九百万,买断回忆。

八个字,轻飘飘的,却像裹着钝刃的冰棱,狠狠砸在蒋文的心口。一股尖锐的冷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拍卖会的喧嚣画面瞬间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八年前那个被雨水浸泡得模糊不清的夜晚。画面清晰得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尖锐地撕裂蒋文此刻竭力维持的平静。

那个简陋的出租屋,不过二十平米的空间,被岁月和拮据的生活打磨得黯淡无光。墙壁是剥落的灰白色,墙角洇着顽固的黄褐色水渍,空气里永远浮动着淡淡的霉味和廉价泡面的调料包气味。可就是那样一个破败的地方,曾是唯一能让她卸下所有“蒋家大小姐”包袱、自由呼吸喘息的角落。

那个夜晚,雨下得铺天盖地。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锈迹斑斑的窗框和薄薄的铁皮遮阳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几乎要将这栋摇摇欲坠的老楼彻底淹没。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泡,钨丝发出苟延残喘的嘶嘶声,将人影拉扯得巨大而扭曲,投在湿冷的墙壁上。

“拿着。”父亲蒋振邦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金属,没有任何起伏。他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色羊绒大衣,站在狭小拥挤的房间里,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如同优雅的秃鹫巡视着荒凉的战场。他从助理递来的高级鳄鱼皮公文包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一个薄薄的真皮支票夹,打开。

一张填好的巨额支票,被他随意地捻在修长的手指间,递向几步之外僵立着的年轻人。支票的边缘锐利,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孙诚站在那里,背脊挺得极直,像一根被狂风死死压弯却不肯折断的芦苇。他身上廉价的灰色T恤被雨水洇湿了大片,紧紧贴在过分单薄的胸膛上,勾勒出嶙峋的肋骨轮廓。头发湿透了,一绺绺贴在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发梢、下颌不断滴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无声的水花。

他没有看那张支票,甚至没有看蒋振邦。他的视线穿透昏暗的光线和瓢泼的雨幕,死死地锁在蒋文脸上。那双眼睛,平日里总是盛满了温和笑意和对未来的炽热憧憬,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冰海,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痛苦和被彻底碾碎的绝望。

“文文……”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被窗外的暴雨声吞噬。一股滚烫的东西瞬间冲上蒋文的眼眶,灼烧着她的眼球。她想冲过去,想撕碎那张该死的支票,想扑进他冰冷的怀里告诉他这都不是真的!可父亲那只带着玉扳指的手,像一座沉重冰冷的铁山,稳稳地、不容抗拒地压在她的肩膀上。那枚冰凉的戒指硌得她生疼,也彻底冻结了她所有的挣扎。

蒋文的指甲深深陷进自己大腿的皮肉里,用剧烈的疼痛压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哽咽和尖叫。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疯狂颤抖,视线模糊地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沾着泥点的、与他一起在夜市地摊上买的廉价帆布鞋,不敢再看他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每一寸血肉都被碾磨成了绝望的粉末。

助理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漠和完成任务的轻松:“孙先生,蒋小姐已经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这张支票足够你母亲后续的治疗费用,也能让你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体面的生活。签字吧,对你、对蒋小姐都好。”助理说着,又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

孙诚的目光,终于从那几乎要将自己灵魂都吸走的痛苦深渊中,缓缓地移向了那张支票——那张薄薄的、却足以击碎他所有尊严与爱情的纸。他死死地盯着它,像盯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残忍。

然后,毫无预兆地,孙诚动了。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绝望。他猛地扑向那张支票,却不是恭敬地接过去,而是一把狠狠地、粗暴地抢了过来!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刺耳。

“嘶啦——!”

那张价值不菲的支票在他手中瞬间变成了两片、四片、无数片惨白的碎片!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疯狂发泄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撕扯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惨白。破碎的纸片如同被撕碎的心,纷纷扬扬地洒落,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旋转飞舞。

“滚!”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压过了窗外的暴雨声。

蒋振邦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随即恢复冰封般的平静。他不再看这个失控的年轻人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不小心溅到昂贵皮鞋上的一滴污泥。他微微侧身,示意助理处理残局,那只带着玉扳指的手,始终像生了根的藤蔓,牢牢钳制着蒋文。

助理职业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随即恢复镇定,迅速弯腰,试图去捡拾地上散落的支票碎片。

没人看清孙诚是如何挣脱的。或许是他体内那股濒临崩溃的力量太过巨大。他猛地撞开试图弯腰的助理,像一颗愤怒的炮弹,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

“孙诚!”蒋文的心脏骤然缩紧,不顾一切地挣脱了父亲的手腕,失声尖叫出来。

他冲到了门口。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狂风扑面而来,瞬间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勾勒出更加瘦削的脊背线条。他停住了,一只手死死地扒着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框,指节因为用力抠抓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关节处的皮肉被粗糙的铁屑磨破,渗出细细的血丝,立刻被雨水冲刷成淡红的痕迹。

他猛地转过头。

那一刻,蒋文永远无法忘记那双眼睛。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彻底碾碎后的、死寂的荒漠。那荒漠深处,燃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却足以灼伤灵魂的火焰——那是对她毫不掩饰的、锥心刺骨的恨意,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性的刀锋。

“蒋文……”他盯着她,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咬碎的牙缝里迸出来的,淬着血和冰,“记住你今天的选择。”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淌下,砸在地上,也重重砸在蒋文的心上。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是恨,是痛,是绝望,最后都沉淀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灰。然后,他猛地松开扒着门框的手——那只手的手心,紧紧地攥着一个东西。

一把小小的、黄铜色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圆润发亮的旧钥匙。

正是春晖公寓505室的钥匙。

他攥得那样紧,指缝里都渗出了被雨水稀释的血水,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与这个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他踉跄着,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门外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雨幕之中。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吞没,那单薄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很快就在路灯昏黄的光晕和密集的雨线里,变成了一个模糊、渺小、最终彻底消失的黑点。

蒋文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视线无法控制地追随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那片黑暗将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吞噬。肩头,父亲那只带着玉扳指的手,再一次沉重地、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玉质的冰凉透过湿透的衣衫渗入肌肤,冻彻骨髓。

“……拍卖会结束,孙先生已经签署了确认文件,成功购得505室。”小林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将蒋文从八年前那场冰冷刺骨的瓢泼大雨中猛地拽回现实。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蒋董让我提醒您,明天下午两点,需要和宋先生一起进行婚前协议的最后确认和签署。地点在集团法务部。”

“知道了。”蒋文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没有任何重量。她甚至没有再看小林一眼,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象征着交易完成的巨大钻石戒指。冰冷的触感顺着手指一路蔓延到心脏。她转身推开旁边休息室厚重的实木门,将自己隔绝在那个只有冰冷奢华的空间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昂贵的乳白色羊绒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足音。

她走向角落的落地镜,镜中映出一张妆容精致却苍白疲惫的脸,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荒凉。视线缓缓下移,落在空无一物的右手无名指上。那里曾经戴着一圈小小的、廉价的银色承诺。

“九百万,买断回忆……”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重复着拍卖场上那句冰冷的话。镜中人那精致的眉眼间,缓缓渗出一丝冰冷的、近乎碎裂的嘲讽。

手机突兀地在寂静中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宋先生”的名字——她法律意义上的未婚夫,这场巨大商业联姻的另一半。她没有接。任由那嗡嗡的震动声在奢华得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徒劳地响着,如同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将冰冷的玻璃幕墙染上迷离而虚幻的色彩。蒋文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下方是川流不息的车河,如同流淌的熔岩。她摊开掌心,那里空空如也。那把小小的、磨得圆润的黄铜钥匙,早已在八年前那个雨夜,随着那个消失的身影,彻底遗失在冰冷的雨水和绝望的泥泞里。

时间成为了最冷酷的魔术师,能将卑微的少年锤炼成令人仰视的资本巨鳄。八年后的今天,孙诚的名字已然成了这座城市金融圈中最具分量也最具争议的符号。他精准、冷酷、出手必中,每一次资本的腾挪转移都牵动着市场的神经。他的“诚泰资本”如同一条冰冷的巨蟒,无声地缠绕在诸多产业的命脉之上,稍一收紧,便能引发地震。

而蒋氏集团,这座曾经固若金汤的帝国堡垒,在时代浪潮和市场变幻的冲击下,早已不复昔日的荣光。庞大臃肿的躯体积重难返,创新乏力,战略上的一次次失误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它的根基。那曾经令无数人仰望的光芒,如今显得有些黯淡,甚至透出几分虚弱的疲态。与根基深厚、急需新增长点的宋氏集团联姻,成了蒋振邦为这艘正在缓慢下沉的巨轮所能寻找到的最后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救命浮木。蒋文,这个姓氏的继承人,便成了这块浮木上最牢固的系绳。

婚礼前夜的喧嚣,带着一种虚假繁荣特有的喧闹感,沉甸甸地笼罩着蒋家位于半山、足以俯瞰城市夜景的奢华庄园。精心打理的花园里,园艺师正在为明日盛大的仪式做最后的修剪。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宅邸每一个角落都照耀得如同白昼,映照着巨大的落地窗上贴着的喜庆红色窗花。佣人们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被巨大压力压迫出来的麻木,捧着昂贵的礼服、璀璨的珠宝盒穿梭于走廊之间。

蒋文独自坐在三楼那间属于她、却从未真正属于她的巨大卧室里。房间布置得如同高级样板间,奢华昂贵,却毫无生气。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崭新家具皮革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甜腻气味。她穿着丝绸睡袍,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的女人妆容精致无瑕,眼神却空洞得像个精美的瓷娃娃。

梳妆台上,摆放着明日婚礼仪式上将要佩戴的珠宝套装。鸽子蛋大小的主钻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棱,刺得她眼睛生疼。旁边,是那份厚厚的婚前协议,封面烫金的宋氏徽标像一枚冰冷的封印。

窗外隐隐传来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司机老赵回来了。蒋文的心猛地一跳,视线下意识地扫过梳妆台一角——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把车钥匙。是家里一辆性能极佳、平时很少使用的黑色越野车钥匙。她下午在父亲书房外,无意间听到了司机和老赵的对话,知道这辆车刚做完保养,停在侧门车库,钥匙就放在司机房的抽屉里。

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在心底疯狂滋长、缠绕,瞬间勒紧了她的心脏。理智在尖叫着警告危险,但那把磨旧的黄铜钥匙的影子,还有那句“九百万,买断回忆”,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她站起身,丝绸睡袍滑过皮肤,带起一阵冰冷的战栗。她走到窗边,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楼下花园小径,司机老赵正打着伞,和园丁低声交谈着什么。侧门车库的位置,一片昏暗。

就是现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仿佛燃烧起来,冲上头顶。蒋文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决绝。她不再犹豫。

没有带走任何一件象征着蒋小姐身份的物品。没有珠宝,没有那些昂贵却冰冷的礼服,甚至没有拿梳妆台抽屉深处那张存有小额资金的备用银行卡。她像一个孤注一掷的偷渡者,只穿着睡袍,赤着脚踩在冰冷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推开厚重隔音的房门,空旷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她贴着墙壁的阴影,如同融入黑暗的精灵,迅速而轻捷地穿过长长的走廊,避开主楼梯旋梯大厅里透上来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声,闪身进入了通往佣人区域的侧梯。

蒋文赤脚踩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碎玻璃上。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滴落,浸透了单薄的丝质睡袍,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不受控制的颤抖轮廓。昂贵的面料在暗巷污水中拖曳,沾染上泥泞和油渍,如同她此刻被彻底玷污的尊严。她只凭一个模糊的地址——几年前一次偶然的商业酒会上,她听到旁人带着敬畏与忌惮提起过“诚泰孙总”如今盘踞的顶层公寓——就一头扎进了这座城市的钢铁丛林深处。

引擎的咆哮在寂静的雨夜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黑色越野车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肮脏的水花。方向盘在蒋文湿滑冰冷的手中微微打滑,她指甲深深掐进真皮包裹的方向盘里,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视野模糊扭曲,如同她混乱不堪的心绪。车窗紧闭着,却丝毫隔绝不了车外哗啦啦的雨声,如同八年前那个夜晚冰冷的回响,无情地冲刷着她脆弱的神经。后视镜里,蒋家那灯火辉煌的巨大庄园如同一个金色的牢笼,在雨幕中迅速缩小、模糊,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当那栋高耸入云、玻璃幕墙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顶级公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蒋文只觉得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胡乱地将车甩在公寓楼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轮胎摩擦路肩发出刺耳的尖叫。推开沉重的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从头浇到脚,她却浑然不觉,赤着双脚径直冲向那流光溢彩、却森严如同堡垒的入口。

就在她即将踏入那象征着隔绝与权力的大门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旁边廊柱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精准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林薇。

蒋文猛地刹住脚步,心脏骤然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她认得这张脸——八年了,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那双曾经在父亲办公室里低眉顺眼、带着怯懦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腹部明显的隆起被小心地呵护着。更刺眼的是,她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指间却松松地捏着一个东西——

一把小小的、黄铜色的、边缘被磨得圆润发亮的旧钥匙。

蒋文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把钥匙上。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八年的时光,八年的自我折磨,八年在悔恨与绝望中构建起的、关于那个雨夜和那把钥匙的全部记忆碎片,此刻被眼前这把真实的、带着活生生温度(或许是林薇掌心的温度)的钥匙,彻底击得粉碎。

“蒋小姐。”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钻进蒋文嗡嗡作响的耳朵里,“这么晚了,您不该来这里。”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蒋文湿透的睡袍、**的双脚,以及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眼神复杂。

“钥匙……”蒋文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为什么……在你这里?”她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无法从林薇指间移开半分。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公寓楼高层某个灯火通明的窗口,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柔软的、几乎是母性的东西。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一个微小而充满保护意味的动作。

“孙先生他……现在不方便见您。”她避开了钥匙的问题,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需要休息。”

这句“不方便”,这个保护性的动作,以及那把被林薇如此自然地握在手中的钥匙,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蒋文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眼前阵阵发黑,八年前父亲助理冷漠宣读文件的声音、支票撕碎的刺耳声响、孙诚冲进雨幕前那刻骨铭心的恨意眼神……所有破碎的画面与眼前林薇隆起的腹部、手中的钥匙疯狂交错重叠,最终化为一片尖锐的嗡鸣。

原来……不是买断回忆。是……替换。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蒋文身体晃了晃,赤脚踩在冰冷湿滑的地砖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就在这时,公寓入口处那两扇厚重华丽的玻璃感应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明亮的灯光混合着中央空调温暖干燥的气息涌出来,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湿冷的雨夜隔绝在外。

孙诚走了出来。他没有撑伞。

剪裁完美的黑色羊绒大衣将他挺拔的身形衬得愈发冷峻,如同夜色中沉默的山岩。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目光越过站在雨中的蒋文,直接落在林薇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责备,甚至没有询问,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怎么出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在雨声中清晰可闻。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扶住了林薇的手臂,动作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呵护。他的视线在林薇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仿佛不经意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僵立如雕塑的蒋文。

当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时,蒋文感到了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寒意。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连八年前那蚀骨的恨意都已消失不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如同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且毫无价值的物件。不再是那个在雨中攥着钥匙绝望嘶吼的少年,不再是拍卖会上隔着人群用目光将她钉在原地的复仇者。此刻的他,是高高在上的权力掌控者,而她和她的狼狈,仅仅是不请自来的尘埃。

“蒋小姐。”孙诚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礼貌得像在称呼一个初次见面的生意伙伴,“深夜造访,有什么事?”他甚至没有问她为何如此狼狈,为何赤着脚站在雨里。

林薇在他臂弯里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孙诚的手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制止了她未出口的话。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穿了蒋文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尊严。

蒋文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想问那把钥匙,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个雨夜,想问他拍卖那间破屋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所有的问题,在看到他此刻漠然的眼神和护着林薇的姿态时,都变得无比可笑。

孙诚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她空荡荡的右手无名指——那里曾经戴着他用三个月打工钱换来的素圈戒指——然后又毫无波澜地移开。他甚至没有再看她第二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

“薇薇,外面冷,进去吧。”他低声对林薇说,声音里的温度与刚才判若两人。他拥着林薇,转身,将那温暖的、光明的空间重新留给了他们自己。玻璃感应门在他身后无声地、缓慢地、带着一种冷酷的优雅,重新合拢。

隔绝。

彻底地隔绝。

雨,冰冷地砸在蒋文脸上,混合着滚烫的液体滑落。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赤着脚,湿透的睡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不堪一击的单薄。公寓楼灯火辉煌的巨大阴影将她完全吞噬,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坟墓。那把曾在林薇指间闪烁的黄铜钥匙,此刻在她脑海里无限放大,带着冰冷的嘲弄。原来,那场九百万的拍卖,不是祭奠,而是埋葬。埋葬了她自以为是的悔恨,也埋葬了她仅存的一丝妄念。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无边的雨幕,将她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彻底浸透、冻结。她像个被遗弃在水洼里的破旧玩偶,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直到那玻璃门彻底关闭,将最后一丝属于孙诚和林薇的温暖光影彻底隔绝,直到引擎咆哮声再次撕裂雨夜的死寂——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从地下车库出口悄无声息地滑出,汇入朦胧的雨幕车流,消失在街角——她才像骤然断电的机器,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冰冷的雨水混杂着地面的污浊溅入口鼻,窒息般的绝望终于将她彻底淹没。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瞬,她模糊的视野里,仿佛又看到了那把小小的、在八年前雨夜中被孙诚死死攥在手心、沾着血水的铜钥匙,但它此刻正被另一只纤细的手稳稳握着,插进了一扇崭新而坚固的门锁里。

公寓顶层,冰冷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水晶。

厚重的雕花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凄风苦雨,也将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锁在了记忆的深渊边缘。孙诚脸上的平静如同精心锻造的金属面具,在感应门彻底关闭的瞬间,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扶着林薇手臂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让林薇感到一丝痛楚。

“她看见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再是刚才那种漠然的平稳,像冰面下湍急的暗流。

林薇轻轻点了点头,脸色也有些苍白。她摊开手掌,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安静地躺在掌心,边缘被磨得光滑圆润,却在顶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钥匙……她看到了。”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忍,“孙总,这样对她太……”

“她活该!”孙诚猛地打断她,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在空旷奢华的玄关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林薇,大步流星地走向落地窗边巨大的吧台。昂贵的威士忌被粗暴地注入水晶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剧烈晃荡,如同他眼底翻腾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滔天巨浪。

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冰冷的水晶杯壁紧贴着掌心,传递着刺骨的寒意。“八年前,”他盯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霓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她也是这样,站在那破屋子里,看着她父亲用支票砸碎我最后一点尊严,看着我像条狗一样被赶出去!她当时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反抗?!”

林薇沉默地站在原地,手轻轻覆盖在自己隆起的腹部,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她看着眼前这个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此刻背对着她,宽阔的背影却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无处宣泄的戾气和……深不见底的痛楚。

“您……还爱她?”林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爱?”孙诚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猛地转过身,眼底一片赤红,那是压抑了整整八年的恨意与愤怒终于冲破理智堤坝的疯狂,“我恨她!我恨她当年的懦弱!恨她用沉默把我推进地狱!我恨那个该死的蒋家!我孙诚今天的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记着!”

他猛地将酒杯掼在坚硬的大理石台面上!

“砰——!”

晶莹的碎片伴随着琥珀色的酒液四散飞溅,如同炸开的、凝固的泪。一片尖锐的碎片擦过他的手背,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滚落,滴在冰冷的白色大理石上,如同绽开的点点红梅。

他却浑然未觉,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如同受伤濒危的猛兽,死死盯着虚空:“九百万?买断回忆?呵……那破屋子值九百万吗?!”他发出一声低沉而扭曲的嗤笑,“我要让她看清楚!看清楚她和她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当年毁掉的东西,现在在我这里,连个念想都不配留下!我要让她看着,看着她自己有多廉价,看着她引以为傲的蒋家,是怎么被我一步一步踩进泥里!”

他剧烈地喘息着,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微微颤抖。办公室顶层冰冷的灯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置于光明,一半沉入阴影,如同他此刻撕裂的灵魂。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最浓烈的恨,却也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执念。他恨她当年在雨夜里的沉默,恨她成为蒋家联姻的筹码,更恨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她穿着睡袍赤着脚出现在他门口的那个瞬间,他死寂的心竟然还会被那抹绝望的影子狠狠刺痛。

“那钥匙……”林薇看着手心的铜钥匙,又看向他手背上正在流血的新鲜伤痕,欲言又止。

孙诚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手上微不足道的伤口,随即毫不在意地将视线投向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楼下那个角落,那辆孤零零的黑色越野车还停在那里。

“物归原主而已。”他冷冷地开口,声音重新归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控只是一场幻觉,“她当年扔掉的垃圾,现在,也该烂在她自己手里了。”

冰冷的雨水无休无止地冲刷着冰冷坚硬的地面。污水混合着尘埃,浸透了蒋文身上那件曾经价值不菲、如今却如同破布般的丝质睡袍。她蜷缩在公寓楼巨大地基形成的、狭小冰冷的水泥凹陷处,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垃圾。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穿透皮肤,钻进骨髓,身体失去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混沌的意识在刺骨的冰冷和窒息的绝望中沉沉浮浮。直到一阵尖锐的、带着强烈焦虑的呼唤声,如同利箭般穿透雨幕,刺入她嗡嗡作响的耳膜。

“小姐!蒋小姐!天哪!您怎么在这里?!”

是老赵。蒋家的老司机。他撑着伞,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蒋家安保制服、同样一脸震惊的男人。他们显然是在庄园里发现那辆被开走的越野车不见了踪影,又发现她失踪,才循着车辆定位一路找到这里的。

强光手电筒刺眼的光柱打在蒋文脸上,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抬起手臂遮挡。那光,像舞台追光灯一样,残忍地照出了她此刻所有的狼狈——湿透的头发黏在惨白的脸颊和脖颈上,赤着的双脚布满擦伤和泥泞,昂贵睡袍上沾染着污秽的泥水,整个人如同刚从肮脏的水沟里捞出来。

“快!快扶小姐上车!拿毯子来!”老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两个安保人员立刻上前,动作带着职业性的谨慎和一缕不易察觉的同情,试图将她从冰冷潮湿的地上搀扶起来。

然而,就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蒋文像是被滚烫的铁烙到一样,猛地甩开了!动作之大,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抗拒。

“别碰我!”她嘶哑地尖叫出声,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完全变了调,像砂砾摩擦着喉咙深处。她抬起满是泥污和水痕的脸,那双曾经被评价为“像盛着星光”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燃烧后的灰烬,空洞、死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深渊。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冲刷出一道道苍白的痕迹。

老赵和安保人员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震住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蒋文的目光,不再是空洞。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穿透重重雨帘,死死地钉在高耸入云的公寓楼顶层。那里,一片巨大的、视野绝佳的落地窗前,灯火通明,如同云端的神殿。她看不到里面的人影,但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漠然的、如同审视蝼蚁般的视线,仿佛穿越了厚重的玻璃和遥远的距离,依旧牢牢钉在她身上。

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家族联姻契约的硕大钻戒,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芒。它像一个沉重的耻辱印记,勒得指骨生疼。下一秒,蒋文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动作。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右手,狠狠抓住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沉重的钻戒!

冰冷的铂金戒圈紧紧箍在指根,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指甲在坚硬的钻石台面和铂金戒圈上徒劳地刮擦着,发出细微刺耳的声响。

“小姐!您不能……”老赵惊呼出声,试图上前阻止。

回答他的是蒋文喉咙里爆发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嘶鸣。她不管不顾,眼中只剩下那枚戒指,那象征着枷锁、交易、以及此刻将她钉在耻辱柱上的冰冷物件!

“噗嗤……”一声血肉挤压的闷响。剧烈的疼痛让蒋文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滚落。她硬生生地、以一种近乎自残的蛮力,将那枚价值连城的鸽子蛋钻戒,从无名指上□□了下来!

光滑的戒圈在她用力撕扯下,在指节的皮肉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甚至擦破了皮,渗出血丝。血珠混着雨水,顺着她苍白的手指蜿蜒流下。戒指终于脱离了束缚,在她满是泥污的掌心留下冰冷的触感。

她死死攥着那枚沾染了自己血迹的冰冷钻戒,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吱作响,如同攥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那高耸入云的冰冷公寓。她的目光,穿透茫茫雨幕,投向城市另一个方向——那是明天即将举行盛大联姻仪式的、宋家的方向。

眼底深处,那片绝望的灰烬里,猛地窜起两簇冰冷、疯狂、如同地狱业火般的幽蓝火焰。

“开车。”她的声音嘶哑得近乎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万丈深渊般的死寂和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

“回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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