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翠湖公寓以前是萧见做模型的场所,那么如今它已经成了萧见真正的家。
就像蚂蚁搬家,每次搬来一点点,时间一长,衣柜塞爆了,冰箱填满了,屋子也弄乱了。这么一来,倒比以前空落落的房子像个家了。
萧见也不是故意不想回家,他住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做模型方便,不用来回跑。至于为什么要做模型,他认为只是兴趣爱好,但萧冉一针见血的指出:你就是逃避现实!
可惜萧冉心有余而力不足,也许是受到黄震的影响,她从学校毕业后就到自家公司实习了,还是很认真的那种实习,每天在办公室干杂活,跟着经理跑业务,晚上还要在公司熬夜加班,根本抽不出时间管萧见。
萧见的父亲想法更是开明,他认为男孩子到年龄出去独居是好事,成天在家里被保姆司机伺候着,那才真是毁了他。
有了父亲的默许,萧见便无所顾忌的在翠湖这边住下了,有时候几周都不回家,甚至连门都不出,就闷在房子里做模型,肚子饿了随便对付一口,也不讲究膳食搭配,活着就行。
除了陶乐天隔三岔五带着萧冉的命令前来“骚扰”他之外,这里从来无人到访。所以这天当门铃再次响起时,萧见还以为又是陶乐天,懒懒散散连上衣都没穿就去开门。
看清来人他先是一愣,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孙......西雯?”
“啊,你......你一个人啊?”孙西雯移开视线,询问道,“我能进去吗?”
萧见把她带进屋子,随手从沙发上拿了一件短袖套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告诉孙西雯他住这里,他心里烦透了,不仅烦陶乐天这漏勺一样的嘴,也烦自己瞎子一样的眼睛,刚才他猛然看见门口那道身影时,还以为是......是某个狠心的人回来了!
孙西雯率先打破沉默:“嘿,还记得你答应我参观模型的事吗,你迟迟不邀约,我就自己来了。”她拿出一个礼品袋,“这是我从德国带回来的丙烯颜料,用来给模型上色也不错,送你这个当作参观的交换条件,怎么样?”
萧见接过礼品袋,顺手放在桌上,带着她进了房间,“你看吧,别乱碰。”
孙西雯发出惊呼:“这么多!一、二、三......这得有几十个上百个了吧!”她在屋子里逛了一圈,最终停在一扇玻璃柜前,“这就是乐天给我看过照片的那个,粉色屋顶的房子吧,这底下的白沙是你自己铺的?”她连连赞叹,“哇,实物真的好看的多啊!”
她视线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事情。在旁边的另一个玻璃柜里,竟然放着一个跟那粉色建筑十分相似的模型,只不过它歪七扭八,看上去受过重创,乍一看还有几分抽象艺术的味道。
她想把玻璃柜门打开仔细看看,却没能打开,原来这是一扇被锁住的柜门。
孙西雯走到萧见身后,看着他正在绘制的图纸,轻声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为什么给那个柜门上锁?”
“不想别人碰。”
他甚至没有问是哪一扇门,看来那是房间里唯一一扇上锁的柜门。
她又问:“其他的为什么不上锁?”
“那个之前被摔过。”
孙西雯笑道:“摔坏的反而要精心保护,你可真有意思。”
“你看完了吗?”萧见最烦他专心做事的时候被人打扰,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
孙西雯识相地说:“哦,看完了。”
说完后就看着萧见。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萧见说:“你还有事吗?”
“没了。”
“行,我送你。”
“不用送了。”西雯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笑着冲他挥挥手,“下次见面的时候,我送你个礼物,保准你喜欢。”
听她的意思,难道改天还要来登门拜访?萧见特想直接告诉她别再来了,他拒绝别人向来毫不留情,可面对孙西雯却有些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她为何这么宽容呢?
几天后,孙西雯果真又来了。
她站在门口,双手背后,故作神秘的一笑:“你猜我带什么来了?”
萧见说:“吃的?”其实他有些饿了。
孙西雯摇头:“不对,再猜。”
“喝的。”其实他也有些渴了。
孙西雯继续摇头:“也不对,再猜。”
“我猜不到了。”
西雯露齿而笑:“当当!”她从背后拿出一幅画,双手举起,展开在萧见眼前。
画上画的不是别的,正是萧见最心爱的那个模型。碧海蓝天下,白色的现代艺术建筑与脚下金黄的沙滩相互映衬,裸粉色的屋顶在阳光下夺目生辉。光是看着画面,萧见似乎都能听到鸟语,闻见花香。
孙西雯问他:“怎么样,是不是保准你喜欢?”
他的确喜欢,这幅画让他生出一股强烈的念头,那就是把这栋房子建在现实世界。他希望有一天能够跟自己爱的人住进去,度过春秋冬夏,晨昏日落。而那个人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黎双,至少在她不告而别前是这样的。
孙西雯第一次发现,萧见还能对模型以外的事物流露出此般认真,笑道:“这是我自己画的,好看吗?”
“好,画的真好。”萧见还舍不得把眼睛从画上移开,“你是学美术的?”
“是啊。”她分明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了,可见他三心二意根本没认真听,“我学的是油画专业,你以后需要调色什么的,尽管找我啊。”
送来这么一份用心制作的礼物,萧见不能不领情了,“谢了,送礼有来有往,你说我该回你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送我吗?”
“我尽量。”
孙西雯笑道:“那我希望你下次能主动来找我,带我出去玩儿一天。”
这天晚上,萧见躺在床上,脑子里面想了很多。其实他心里特怪黎双,怪她如此不近人情,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他甚至觉得黎双之前为他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工作,丝毫没有掺杂个人感情。
在她走后过了很久,萧见才想明白这些。
然而初恋之所以是初恋,正是因为它总让人难以忘怀。
很多次他都想恨黎双,可他恨不起来。尤其是他回想起黎双生日那晚,他在精心布置的场景下给黎双生日惊喜时,黎双脸上浮现的感动与喜悦,那样让人心醉的笑容,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在黎双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心动的感情,他不信她连那种时候都能演戏。
他走到阳台,看着翡翠般碧绿的翠湖在夜幕下深不可测。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现实,面对他“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单恋,面对再也没有黎双的未来。
回想起以前,他真的非常懊悔,早知后来他会这么喜欢黎双,一开始就应该给黎双留下个好印象。每每想起曾经给黎双耍过的性子、发过的脾气,他恨不得穿越回去扇自己两巴掌。
黎双的宽容大度,暖心温柔,成熟稳重,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他如今才读懂这句话。
可惜,晚了。
几天后,他接到了孙西雯打来的电话。
她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还真是没诚意啊,哪儿有回礼还让人催的?”
萧见有些不好意思:“我忘了。”
她笑道:“没看出来你这么忙啊。”
萧见解释:“这几天在赶模型。”
“猜到了。”孙西雯顿了顿,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带我出去吧。”
半个小时后,萧见在孙西雯家见到了她。她这天化了个精致的妆容,穿一条修身短裙,比之前见她的时候多了几分女人味,加上她本身韵味十足的气质,倒显得比萧见大个几岁。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去什么地方,这不是你该想的事吗?”孙西雯微微一笑,转身道,“你跟我来。”
她把萧见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画。画架上还放着一副半成品画作,画中绿意盎然的景色,正是阳台外宜人的美景。
“来,你坐这儿。”孙西雯用手指向窗边的椅子。
萧见入座后,孙西雯在他面前重新支起一副画架,放上画板,自己坐在了对面,拿着根铅笔在空中向他比划。
萧见问:“你要画我?”
孙西雯点头,在白纸上落笔,大起大落几下来回,已经勾勒出轮廓。
“给你一幅画的时间,我画完的时候,你要想好今天的行程。”
“我要是想不出呢?”
孙西雯冲他眨眨眼:“那你就欠我两个人情了。”
萧见哑然失笑。
这幅画画了将近两个小时,完成整幅画后,孙西雯在右下角落下签名和日期,颇为满意的给萧见展示这张人物素描。十二年的绘画功底,将萧见的五官描绘的栩栩如生。
孙西雯问他:“你发现了吗?”
萧见说:“发现什么?”
“你的表情。”她用手指在画上的眉眼处,“这里,总是皱着,你在想什么。”
在这两个小时里,萧见心想黎双说得没错,这年头专心致志的爱一个人太难了,而爱一个没有结果的人更难。
黎双,你在美国过的好吗,学习还是那么刻苦吗,每天按时吃饭吗......这些问题他曾经每天都在心里问,想象着她在大洋彼岸新的生活,想了成千上万次。
他累了。
黎双,也许你说的对,这年头没有谁非谁不可。
“我在想,”萧见抬起头,看着孙西雯的眼睛,“我想好带你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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