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简快下班时,一整天都没什么声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呼吸微窒,才想起昨天和久未联系的苏茗筱通话后忘记静音了。来电界面的接听图标轻轻跳动着,孜孜不倦地提示她链接呼叫者的正确方式——
那名字不常如此出现,是两个多月既不见人影又不见音信的季遥。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接了起来。
“妈说周末让我们回去一趟。家里要给多多办满月酒。”
季遥的声音一如往常冷淡,家事说得跟公事一样。
黎简咬了咬唇,“我……周末跟人约好了……”
她还没想好借口,那边又发话了,“我只负责通知,你爱来不来。”
电话挂了。
黎简看着暗掉的屏幕,心中燃起久违的怒火。
季遥这个狗脾气,说人话的能力已经无可救药。
她很想打回去问他到底在拽什么,但心知就算真的给她时间组织语言,最终也会败下阵来。
结婚四年,尽管真正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半,她对自己的战斗力还是有数的。真吵架,她能在三句话之内不哭出来就不错了。
况且这次的事由,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
黎简吞吐其词,倒不是因为不想见婆家人。
说句公道话,婆婆季茹英对她可比季遥这个正牌老公强太多了,比她亲妈亲爸都不在话下。好到黎简每次回去,看着她各种嘘寒问暖,想离婚的话愣是几度咽下,九转愁肠后,幽幽消化于失眠的夜里。
有时候她也劝自己,要不就这么凑合得了,反正跟谁过不是过呢?
季遥这个人吧,人长得不错,聪明有学识,还有一份高企的体面工作,唯一扎眼的缺点就是脾气坏,但好在没坏到根上。
黎简爸爸当了半辈子警察,练就一双识人的火眼金睛,挑剔如他,也常在黎简面前夸季遥,说他是个正直、善良、有原则有底线的孩子,还说选结婚对象,不要只看他对你如何,更要看他对周围人如何。
因为对一个人的好,是会随着生活的磨砺逐渐消失的,而为人处世的风格,却是骨子里的修养和品性所决定的,不会轻易地被时间改变。
她那时刚刚经历初恋的背叛,深受打击,心灰意冷到一度连活下去的意志都不再有,也怪黎妈妈和黎爸爸一辈子就只得她这一个女儿,拿着微薄的家底把她当公主来养,要星星不敢摘月亮,骄纵得她差点上了天,更别说对她进行什么挫折教育了。
因此在黎简大四毕业那年,看到在屋里子躲了好几天憔悴得不成人样的自家宝贝,几番逼问下哭得肝肠寸断,黎爸爸又惊又气。
惊的是闺女悄悄谈了大学四年的恋爱愣是没叫他们当爹妈的发现,气的是为个见异思迁、不负责任的混蛋一蹶不振。折磨自己不说,还让身体不好的黎妈妈跟着她担心受怕,寝食难安。
他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从小到大捧在手心的宝贝,说不心疼是假的,可他黎国志的女儿,决不能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庆幸,这一巴掌终于将她打醒了。
黎简永远记得,那晚母亲发红的眼睛和父亲颤抖的手,以及自己没有说出口的,和爱情决裂的决心。
十八岁的黎简,如这个世界上无数个芳华少女一样,适时地体验了近乎如童话故事般梦幻的爱情,许是月盈则亏,却也过早地经历了理想主义的幻灭。
她以为,自己总是拥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在经历了失败后,又觉得,人这一辈子,热情有限,为爱燃烧一次就够。剩余不多的情志,只够分给身边的亲人朋友,为他们构筑起一个世俗意义上合格的社交堡垒。
和季遥的婚姻,就是建成这座堡垒的地基之一,不甚完美,但足够坚固,让她偶尔飘荡如浮萍的心能找到一块依附的石头。
只是没想到,这块石头格外地硌人。
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起意识到季遥的坏脾气的。再仔细回忆,印象里也没见他温言软语地讨好过自己。
黎爸爸打了她之后不久,黎妈妈就和相认不久的老姐妹季茹英通了气,两家人要兑现几十年前就定下的娃娃亲。
对一向万事随缘的黎妈妈来说,年纪轻轻的独生女瞒着父母谈了几年的恋爱,让她有种后知后觉的危机感,顺带想起十几年前全家逛庙会时,算命先生给自家小女看八字时边摇头边吐露的断语,说这女娃子“金净水冷,姻缘有忌”,遂燃起斗志,誓要为她不祥的婚姻谋一个转机和前途。
而彼时事业有成、才貌双全的季遥的出现,对整个黎家,无异于天上掉来的金玉良缘。
难得当事双方都没有拒绝,定亲后不久两家就办了婚礼。在黎简的坚持下,婚宴没有大操大办,不过也顺顺利利、热热闹闹地完成了。遗憾地是,这对新婚夫妻心照不宣地,没有选择度蜜月。
对双方父母的说辞是,新娘临时决定要考研,且距离考试的时间不多了,蜜月的事等考完之后再商量也不迟,新郎倒是没说什么,只表示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只有黎简知道,新婚当晚,俩人就闹了个不痛快。
只因黎简决定结婚,三分出于赌气,三分出于意冷,剩下几分是无力反抗后的听天由命。
*
高一那年,她跟着父母搬到了松香里,和季遥成为只隔着一个筒子楼的邻居,但实际上,在黎妈妈和多年未见的季茹英相认之前,两人并不相熟。她对季遥最早的记忆,也不过是在放学路上偶尔会碰到的高冷学长,和那家开了十几年小卖部的老板一样无甚特别。
季遥看上去,实在不是个会在婚姻大事上听父母安排的人。
可他竟然同意跟一个没什么感情基础的人结婚,这让黎简纳罕不已,最后猜测他多半是跟自己一样,是个对爱情不抱有幻想的务实派,看中了她适合作为结婚对象的一面。这样既能向催婚的父母交差,又能继续安心搞事业。
那天婚宴结束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婚房。
从喧闹的宾客祝辞和亲朋寒暄中得以解脱,黎简终于回过神来,看到季遥敬酒的后劲初显,脚步不稳地去厨房要倒水喝,她忍不住跟在身后。
订亲后她一直有意要试探他的真心,这个时候不问,以后就很难有机会了。
“需要帮忙吗?”她不大自然地问道。
季遥本来在找水壶,回头见她跟了进来,便笑了,摇了摇头。
“那个……你要喝水的话,客厅有瓶装水,我前两天搬行李时叫外卖送过来的,没跟你说,厨房的净水系统还没有装,你直接烧自来水会有水垢,而且不好喝。所以你喝瓶装水吧。哦不对,你喝多了,喝多的话应该喝温的蜂蜜水才能解酒,还是要……烧。”
黎简声音弱了下来。
她开始恨自己没打腹稿就来搭话,一紧张就话多得语无伦次。
“你笑什么?”
季遥从她开口,嘴角就跟钓鱼的钩子一样往上翘,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要笑出声来了。
黎简看他衬衫领子不知什么时候扯松了,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橱柜上。除了发红的耳朵散发着酒气以外,脸色跟喝酒之前没什么差别。
他到底醉了没有?
笑得如此莫名其妙,是知道了什么?难道她因为要套话而心虚的表情就这么明显?
黎简有些不爽。
要不是刚结婚还不是很熟,真想上去踹他一脚。
他这个表情,就好像高中时经常在后排搞恶作剧时偷笑的男生,很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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