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歌打个喷嚏,锃亮长剑搭在石头上磨,她磨好剑,还要上油保养,上面沾了血污,只能用软布拭去,但她还是很有耐心地擦干净那些污渍,并发誓将来会为了师尊用这把剑砍下更多不识好歹的头颅。
——萧吟晚姑娘应当就是师尊落入凡间的生魂,所以她的剑要为萧吟晚姑娘而挥。
祁夜歌感觉身体轻盈不少,准备吹灭灯烛睡了,门外却不合时宜传来更急促的敲门声。
她握紧剑柄,提着剑,脚掌贴地板走,
走得很慢几乎无声响,月光透过门缝照进来丁点儿,照她露出的一点儿肌肤。
“咔哒”
门开了,她的剑先于思考抵住门外那人的咽喉:
“秦燕,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者全然不恼,笑吟吟后退两三步:
“哎呀,夜歌,别着急嘛,我是从昆仑山给你递消息的,你难道就一点儿不想知道你妹妹的境况?”
似乎笃定对方不会和她撕破脸。
祁夜歌在听见“妹妹”两字时,身体不自觉抖一下,被揪紧软肋的感觉是这样酸楚,她连剑都拿不稳,收刃回鞘时虎口浅浅划出渗着鲜血的竖痕:
“你是说...星眠?她怎么样了?”
既害怕又期待。
秦燕嗤笑:
“她?一个踩着姐姐鲜血上位的女孩能有什么好境遇么?你刚下凡那些年,门中弟子都是骂你的,骂你有辱师门,玷污师门清誉,结果时间一长,祁星眠资质平平被众人发现,他们又倒戈为你鸣不平,说你当初就不该为这种人窃丹。”
祁夜歌觉得对方在说风凉话,但她一时找不到辩驳的理由,收起剑,摇摇头,浑身泄下了劲:
“她们不能这样,说我妹妹。我妹妹她,过得很苦。”
忽然觉得没意思,月亮啊天空啊都特别没意思,眼里的光暗下去,整个人也蔫巴。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师尊萧千雪,还有一个就是自己妹妹祁星眠。
祁星眠生下来就是瞎子,所以无论千雪师尊再怎样悉心照拂,她总能感到不一样的落差。
千般万般好,在她残缺的感受力里,都要打个折扣。
夜歌很心疼这个妹妹,所以才会为了星眠的病,剑走偏锋去窃取丹药。
现在秦燕告诉她这是错的?自己不仅害了师尊,还害妹妹陷入人情世故的舆论漩涡?
明明本不该这样。
秦燕也知道她难受,欲言又止轻唤了声:
“师姐,你也别太难过...或许星眠只是年纪小,等过几年想开了就会好很多。”祁夜歌完全不接受这种说辞,拳头攥到发白,喉间挤出一句:
“你滚,我和你这种魔教女子还论不上什么师门情谊。”
用尽全身力气,颤颤巍巍说道。
秦燕的身形霎时顿住,向她射去怨毒的目光:
“师姐,这就是你的理由么?”
咬牙切齿,眼圈泛红:
“你和师尊,还有祁星眠,就该一同下到地狱去。”
祁夜歌蓦然愣住,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忽然觉得秦燕再也不会过来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再也不会过来了。
于是干涸的嘴唇嚅了嚅:
“那我就不送你了。”
回身过去,把门拴好,没有一丝眷恋。
屋里终于仅剩她一人,四面都有风往里头渗,她知道南方的墙不够坚密紧实,总是会有缝隙让风透进来,和在昆仑山的日子大不相同,和师尊住一起的时候,无论昆仑山上多冷,房间里永远都是暖的。
祁夜歌不知该如何是好,凭着感觉把佩剑挂在一边,那把剑就这样光秃秃挂墙上,定海神针似的,放在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秦燕,你这又是何苦?”
秦燕是她师妹。比妹妹星眠要大上一些,她把秦燕当半个妹妹看。可惜也许是仙缘不够,又或者是别的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每当秦燕修习的时候,修为总是没有进益。
入了魔教的人,大多是没有堪破贪嗔痴念的俗人,为了成仙走火入魔,但祁夜歌不愿承认自己师妹是其中之一。
想到此处,她的目光往天花板飘去,千年百年,恍如昨日。
“被师尊废了心脉还不够吗?”
当年的祁夜歌不解,即便不修道,秦燕也可以还俗,何必转投魔教让师门蒙羞,但她现在没资格这样说了,因为她也让师门蒙羞。
忽而,床板上传来一声叹息,祁夜歌又要辗转反侧了。
与此同时,萧吟晚也没睡,她在这镇子中浸淫多年,从未听过有哪户人家姓祁,但已经决定哪怕是天翻地覆,也要把祁夜歌的身世背景翻出来。
于是她从袖中掏出萧家特制的药丸,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碎。
香味渗进空气的瞬间,几个暗卫从天花板跳下:
“小姐,有什么吩咐?”
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
萧吟晚立马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气势:
“帮我在这镇中,查一户姓祁的人家,是个女子,武功高强,听口音像北边来的,身材高挑。”
末了,恍然大悟地补充一句:
“哦,对了,若是可以,记得画像给我,我来筛筛到底是哪户人家。”
“是,属下遵命。”
其实萧吟晚也知自己列出的条件太宽泛,对找到祁夜歌这件事不抱信心,毕竟夜色太深,周遭许多景物来不及细看,她也忘了,通往祁夜歌家里的是哪条路。
翌日,祁夜歌趁着天光大亮,清早起来站梅花桩,昨夜秦燕的突然拜访导致她情绪有些郁闷,师尊和妹妹之间,忽然就不知该如何抉择。
萧吟晚不过是个空壳子,即便有了师尊的魂魄,和师尊还是两模两样,她在心底不愿承认这就是师尊,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她想救的不是这样一个行事天真,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可她也不情愿去看妹妹。
一是路途遥远,二是近乡情怯,与妹妹多年未见,害怕物是人非。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去找萧吟晚。
毕竟萧吟晚还有个师尊魂魄,说不定还有机会挽留,妹妹已经离她太远,远到什么都无权干涉了。
祁夜歌戴上玉灵石,沿石板一道走,她背着剑,携两壶酒,食篮提着,行路轻快。
这里是个镇子,稍气派的建筑都会引人注目,祁夜歌沿着灰檐瓦顶的方向走,和萧府的方向差不离。
在昆仑山修行的日子,师尊常教一种基本功夫,双腿岔开,石头捆两腿上,小腹收紧挺直身子扎马步,这让她小腿比寻常人爆发力更强,所以她没几步就到了萧府门口。
萧吟晚恰好也在,和个青衫姑娘笑语吟吟交谈着,遥遥瞥见她,忙迎上来,把她接进去:
“好巧,姐姐怎么又来了?”
祁夜歌左手右手提着东西,看向那双不染纤尘的眼睛:
“夜歌买了些吃食,想和师尊一同进些,不可以么?”
打定主意,无论对面女孩如何想,今日都必得是她的师尊。
对面女孩肩颈微颤一下,笑容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蔫巴似的微微垂下眉睫:
“那你跟我来吧,”
清醒地扮演一场闹剧,原来是这种感受。
将错就错,或许能听见什么不同的。
萧吟晚敛起身子,在“师尊”这个身份下拘束不少。
走到一座阴凉偏殿把她招待了。
这里干干净净,空气湿凉,时不时有风涌进来,分外清新,祁夜歌身子松快,满脸殷勤:
“师尊还记得,当年您收我做关门弟子的情状么?”
萧吟晚深吸口气,脑袋空空:
“记不得了。”
抬眼偷觑对面女人的反应。
祁夜歌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淡然,站起身子,揭开食盒,桩桩件件摆好:
“记不得也无妨,趁热吃吧。”
筷子搁在筷架上,一切浑然天成。
“怎么...都是我爱吃的.....”
萧吟晚怔住,伸出筷子夹块黄金糕嚼吧嚼吧,两颊鼓鼓地无声咀嚼。
“师尊真是,口味真没变过。”
轻笑声忽而闯进来。
萧吟晚吃着糕,恍恍惚惚看见一瞬亦真亦幻的景象,有个少女支起脑袋,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师尊,这昆仑雪山这般冷,您怎么不爱吃些扎实饱腹的?那南方点心分量忒少,点心师傅请到这边还贵...”
而幻境中的“自己”眼前是碗筷,和女孩好奇温和的眉眼:
“或许为师就好这一口吧,吃了根没吃似的,又多少能尝到点儿味,也不算太纵着口腹之欲,来,这金钱肚你也尝尝?”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她回神,万千思绪丛生:
“姐姐,我刚刚看到的那些是....”
对面却没有解释,竖起食指抵在唇舌前端:
“嘘,师尊,食不言寝不语,你教过我的。”
萧吟晚忽然像哽住似的,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头。
这种被当做替身的感觉很奇妙,你能很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恋慕情绪并非作伪,也绝非刻意想要伤害你。
——但就是让人气不过。
闷闷的,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
她一时不知该不该打破祁夜歌的妄想,
血淋淋将祁夜歌从执念之中硬拽出来,
可看对方暧昧不清的态度,显然是怎样都不愿再醒。
须臾,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萧吟晚决定给个薄面:
“乖徒。”
不知费尽多大力,才吐露出这两个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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