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洞

她牙关都在颤,觉得非常别扭,在萧吟晚稀薄的人生阅历中,还未有过称年长而武艺高强的女子为徒的体验,如今骤然有了,令人猝不及防,没有喜悦或者悲伤,称为茫然无措更合适。

祁夜歌走上前去,把她的手裹进掌心里:

“师尊放心,这一世,夜歌定然会护好你。”

没有犹豫,给她一个清淡至极的拥抱。

玉灵石仍亮着,似是某种见证。

萧吟晚没有挣脱,听见她的呼吸在耳畔回响,兀自加深这个拥抱:

“夜歌姐姐,怎么忽然说这样的怪话?”

穷尽天真可爱撒娇之能事,眉眼弯弯笑得分外灿烂。

怀中那人僵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动了,想要挣脱,脊背却被掌心往相反的方向按。

萧吟晚这姑娘....其实也有灵力在身上么?

祁夜歌没来由地想。

离开拥抱,祁夜歌心绪低落,抬眼看看对方的脸,又迅速垂下眼去:

“今日是我唐突了,萧姑娘,往后我不会再叨扰你。”

她意识到某种巨大的挫败在彼此的距离间形成一道很长的沟壑,而这些沟壑,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尤其是在听到这句话以后:

“别呀姐姐,我府上欢迎你常来。”

脆生生,噙着笑,光是听见声音,就能猜出说话者的表情。

她没再多话,转身抬脚离去,走到半途忽而又回转脑袋:

“姑娘保重。”

脚下如风迅捷。

萧吟晚不再作声,望着她决然的背影,莫名就想到很多很多,好像她不是第一次离开她了,好像她曾在什么时候,也和她有过这样分别的时刻。

眼眶酸酸,萧吟晚抬起手连着袖袍一个劲儿往脸上抹,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

“小翠,小翠,快来给我倒酒。”

她没有抬头,听见脚步和水声,有什么人端着窄口的酒壶过来,无声为她倾倒。

萧吟晚伸出手指把酒杯托起,猛地往嘴里灌,口腔连着喉咙都在烧,烧的她现在只想喝水:

“咳...咳...咳。”

几个咳嗽声响,她听见那人柔媚的笑声:

“慢点喝,又没有人跟你抢。”

想要起身后退,手脚却不听使唤栽倒:

“你不是小翠,你是....”

失去意识前,萧吟晚奋力睁大双眼,看见女人鲜嫩欲滴的薄唇动了动:

“我叫秦燕。”

坠进脂粉香气的梦里。

秦燕好笑地睨了怀中的姑娘一眼,把她带回自个儿的洞府,五花大绑,结结实实捆在石板上。

“好好受着吧,我的好师尊。”

在秦燕看来,这位师尊的心窝子上,从来就没有装过任何人,对谁都是淡淡的不近人情,哪怕是师姐祁夜歌,也只因天赋着实亮眼才得到些许照拂,否则为何当自己跪在师尊面前,求取修炼心法的时候,师尊转过身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堕入凡尘,是她活该!

秦燕狠啐一口,心火骤升,一个巴掌扇醒萧吟晚。

“混账,给我醒来!”

萧吟晚面颊肿的老高,视线都是懵的,抬起头却被绳子绊住,手脚也难动弹:

“你和之前追杀我的盗匪是一伙的么?”

陌生女子的嗓音在耳边乍响:

“什么盗匪?萧千雪,我们还有好大一笔账没算呢。”

萧吟晚觉得荒谬到没边,想伸手揉发胀的太阳穴,比登天还难:

“够了,我不是什么萧千雪...我不是她!”她心情有些崩溃,几乎是嘶吼着骂出来。声音还是很细弱无力,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某人的替身?

秦燕怒不可遏打断她,抬手往她嘴里塞什么东西,质地坚硬,嚼起来微苦有青草味,舌头被蛰肿好大一片,呼吸困难:

“唔...好难吃....”

昏蒙之间,她只剩下这么个念头。

秦燕似笑非笑,眼神无不鄙夷:

“你还指望吃出什么绝世滋味?那可是我养了好几十年的蛊虫。”

仿若就是为这一天,等待了很多很多年。

“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死?”

末尾气声几缕,有如毒蛇吐信舔舐萧吟晚耳廓,湿湿黏黏凉凉,叫人反胃恶心。

萧吟晚身子麻了,脚指头到手指全发软,抱着反正大不了死在这儿的决心,

梗起脖子直道:

“哼,怎么可能?”

身体酥酥痒痒热热麻麻,说不出的难受,什么东西在皮下乱窜,窸窸窣窣,嘎吱嘎吱作响。

该死...自己今天,不会要交代在这里吧?

萧吟晚被抓两个时辰后,萧府乱套了,

翻天覆地乱成一锅粥,仆役和丫鬟都露出慌张神色,她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小姐,纷纷去求助小姐身边最亲厚的丫鬟小翠。

小翠原本以为自家小姐在偏殿待客,是女孩子家家说点儿体己话,就不好打扰,默默在更远地方侯着,没想到石破天惊一句:

“小翠姐姐,不好,小姐....小姐她不见啦!”

吓得她肩颈乱颤,冲进偏殿:

铜炉插三根香,地上摆两壶酒,一坛开过,一坛密封,默而垂首,淡然瞧着一切,香雾缭绕,丝丝缕缕,不寻常的甜香奔涌,朝她鼻腔而去。

小翠红了眼眶,霎时汗毛竖起:

“是合欢宗妖人把小姐掳走的!”

眦目欲裂之状,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合欢宗名头很大,修道之人多多少少都听过,可混迹俗人堆里,找来找去连她们真正的弟子都找不到。

虽然萧家人,和合欢宗弟子有过交锋,但那场交锋留给萧家的,仅是府内几具甜香的尸骨横陈。

这股嗅着让人鼻炎直犯的香味,简直是标志性的。

祁夜歌从萧府出来的时候,脚下有些不稳,差点儿往前一个趔趄跌倒,慢悠悠走了好一段路,她有些醉,却没喝酒,脑袋晕乎乎的,似乎是已经和师尊打过照面。

对了,酒?

恍然回过神来,只有一只手提着食盒,两壶近乎小臂长的酒瓮,忘在什么地方去了。

祁夜歌忙醒神,抬脚原路折返,守卫看是祁夜歌,把她拦在外面不让放行。

祁夜歌百口莫辩,闷着口气回程,却在即将转身之际,被一道声叫住:

“且慢!这位姑娘,你知道我家小姐去哪里了吗?”

小翠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从大门处疾步而来,侍卫们识趣地开道,默然没有做声。

“你是...萧姑娘身边那个...”

祁夜歌抬起手欲言又止,明明有印象就是不知道名字,半天没想起小翠是谁,卡在这儿走也不是,留也难受。

“我是侍奉小姐的丫鬟,你叫我小翠就好。”

小翠低下眉眼,祁夜歌走进来,身边侍卫大气没有出,把小翠当半个主子。

她絮絮叨叨,娓娓道来:

“我家小姐前些天也遇过歹人,但那天她回府时与我说过,有个姐姐救了她一命...”

停下脚步,忽而撇过头去直视对方的眼眸:

“那个姐姐,可否就是姑娘你?”

“是我,萧姑娘出什么事了么?”

祁夜歌预感不妙,顿住整个身形。

小翠一下子绷不住,讲着讲着带点儿哭腔:

“她被合欢宗妖人掳去,不知到哪里了....姑娘可不可以帮帮小翠,把小姐再次找回来?”

“什么?”

祁夜歌立马抬脚就去,周围什么景物都模糊了,偏殿里的香味很熟稔,甜得鼻炎直犯。这许多年,她只在一个女孩身上嗅到过,那就是秦燕身上。

“该死,那个贱人,我就不该由她。”

祁夜歌失态低声一句,忽而意识到什么似的蓦然止住:

“小翠姑娘,你放心,夜歌定把萧姑娘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而后头也不回,提剑前往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洞府,嗅到香雾气味的时候,默不作声皱了下眉。

秦燕没想到她会这般快,堆着笑脸故作寒暄:

“好久不见啊,祁夜歌。”

对方懒得和她废话,银白色长剑抽鞘而出:

“师尊在哪?”

祁夜歌冷着张脸,剑尖堪堪触及她面颊,她却笑得坦然:

“我这里没有什么师尊,倒是有让你□□的本事。”

字里行间毫无惧意,目光灼灼比太阳还亮:

“怎么样?要试试吗?”

祁夜歌垂下眼,大概猜到是什么阴毒法子:

“让开,秦燕,我不想跟你动手。”

估计和七情六欲,□□感官脱不开关系,但她没有怕,凭一个秦燕,动摇不了什么根基。

“你果然还是瞧不起我。”

秦燕冷哼,掌心处多出条殷红小蛇,往外“嘶嘶”吐着信子,对祁夜歌虎视眈眈。

“让它咬一口,我就放你过去。”

祁夜歌垂下眼,投下大片细密的阴影:

“痴心妄想。”

利刃出鞘,剑光四起,腕部施力,霎时间带起风,她直奔过去,刺向秦燕不设防的腰腹处,招招不留情面。

秦燕扬鞭而起,堪堪拦住她剑尖,四两拨千斤,对这些招式一清二楚:

“师姐还是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轻笑调侃,飘飘然闪过去。

“少废话!”

祁夜歌的剑意如雨点倾泻,没有片刻松弛皓腕处青筋凸起,五指死死攥紧握把处。

随着布料划拉开的声响,有什么被濡湿,秦燕晃神,发觉是血液迸溅的痕迹:

“师姐..你!”

秦燕微微惊诧,蔫了似的开口:

“我以为你不敢下手的。”

祁夜歌面色冷得像冰,不屑看她,仿佛多说一句,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但的确停止挥动长剑:

“秦燕,我不杀你,你还不配脏了我的手。”

她头也不回往洞府深处走,眼里没有什么光芒,越往深处,妖异甜腻的香气就越是呛人。

萧吟晚躺在石床上,痛苦难耐的低吟声从口中溢出。

啼哭似的,如泣如诉,让人联想无人野庙里跑进发情猫咪那样的叫声,她听见来者脚步,颤抖蜷缩一团,借余光看清对面人影,瘦长飘逸,鬼影似的一个。

“萧姑娘。”

轻柔叹息声蓦然垂落。

祁夜歌出手,紧绷的绳倏而分散,可萧吟晚记得这绳分明是越挣扎越紧,她尝试挣脱的时候比铁还硬。

那把剑,真是削铁如泥,剑锋与绳索稍稍一碰,越绞越紧的绳子便裂了。

“夜歌姐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萧吟晚话音未落,身子被堪堪拦腰抱起,热意透着布料熨帖,慌乱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惊骇不已,皮下传来窸窸窣窣的闷响,千百只虫子往骨头上爬,钻进缝隙贪婪啃噬,她牢牢抓紧祁夜歌的身子,害怕松开就掉下来。

“我们出去再说。”

祁夜歌垂下眼,搂住她,转身迈开步子往外走,怀中触感极不真实,软软地朝内陷,很轻易感受到肋骨。

心跳很快,快得无法形容,她搂更紧些,给予怀中那人安心感。

许多年前,她也尝试抱过师尊,三两步扑进怀里蹭蹭,简直成了幼猫,不过那时师尊比她大许多,看上去就像自己在撒娇似的,拍拍背,摸摸头,脸颊被轻轻捏捏又揉揉,磨磨蹭蹭发出哼唧声响。

她脑袋发热,下巴搁在萧吟晚肩上:

“萧姑娘。”

怀中那人含糊地“嗯”一声,讨好似的贴着她蹭蹭:

“姐姐....带我回去。”

很乖很轻,面团似的紧着自己依靠。

祁夜歌小腹发热,喉间颤着声“好。”

洞府通往外面的路不算长,沿有光地方一道向外,没多远就能到,秦燕在这里设下阵法,走出去比走进来难。

祁夜歌看见回程路上大量的蛇在吐着信子,明晃晃从石壁处渗出,嘶嘶声此起彼伏,听得脊骨发痒,稍不注意,长着赤红蛇鳞的小蛇扑咬而来,架势活像把人生吞活剥。

稍迟一步,祁夜歌拔剑,挥舞时呼啸声源源不绝,蛇在下坠,也在疯长。

她力有不逮,手臂酸麻,一路砍一路走,紧绷着没有丝毫放松,秦燕躺地上抽气直哼哼的时候,她看都没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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