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比墨还黑的心肝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当然,今晚的目标,寻常火把可点不着他那比墨还黑的心肝。

汴京城里,提起九千岁魏玠的名头,止小儿夜啼那是轻的,胆儿小的成年人夜里做噩梦,梦见他那张据说是被天火燎过、终年戴着半边寒银面具的脸,都能吓出一□□冷汗。

人人都说,这阉人呐,是靠着塌上的“硬”功夫,把老皇帝伺候得舒舒坦坦,才一步步从泥泞里爬上来,成了如今这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活阎王。说他残暴不仁?那都是夸他。传闻他逢月圆必发狂,府里地牢比阎罗殿的十八层还热闹,折磨人的花样足足一千零一种,还贴心写了本《邢录》,专门记载每种法子让人能喘多久的气儿才断。他手底下那帮“阴兵”,更邪乎,说是从小跟狼崽子一块养大的,除了杀人,屁都不会,专挑夜深人静时索命,故而得此“雅号”。

总之,这魏玠就是老皇帝手里最快最毒的那把刀,指哪儿砍哪儿,从不失手。民间嚼舌根的,挤眉弄眼:一个老得饥不择食,一个丑得来者不拒,绝配!

可杀手组织“无影楼”的首领,萧绝,对着案头上关于这位九千岁厚厚一沓却近乎全是废话的情报,嗤笑出声。

“屁的男宠,屁的月圆发狂杀人。”萧绝捻着手里价值千金的冰丝纸,纸上是宫里老钉子拼死送出的最新消息——关于九千岁又一次“月圆发疯”后的惨状描述。“那老变态皇帝给他喂了药,拿解药当狗链子使呢。”

萧绝,人如其名,萧索绝情。杀手行当里顶尖儿的顶尖,无影楼的楼主。长得嘛,据说能让贞洁烈女看了都想红杏出墙,可惜,心是冷的,血大概也是冰的。他杀人不为钱,那太俗,他为的是刀锋划过脖颈那一瞬,生命最炽热鲜红的喷涌带来的极致快感。当然,他有他的规矩:好人不动,专治各种不服。采花贼、江洋大盗、十恶不赦之徒、还有那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渣滓,都是他的业务范围。无影楼业务能力杠杠的,情报网更是天罗地网,这世上仿佛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没有他们挖不出的秘密。

除了这个九千岁魏玠。

无影楼查他,查得都快怀疑人生了。是不是太监?——存疑。是不是皇帝男宠?——毫无实据。那本传说中的《邢录》?——谁也没见过真容。月圆之夜到底干嘛?——只知道他闭门不出,次日往往气息虚弱。派进去的探子,只要稍微触及核心,不是成了乱葬岗的肥料,就是彻底人间蒸发。

这魏玠,就像个裹在重重迷雾里的、镶金嵌玉的黑洞,吸走一切光线和窥探。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萧绝舔了舔锋利的薄唇,眼底燃起久违的、近乎亢奋的狩猎光芒。他已经很久没亲自接单了,但这趟活儿,雇主身份神秘(他猜得到是那几个被魏玠压得喘不过气的皇族之一),出价高得能买下半座汴京城,而且目标本身,就足够勾起他全部的兴趣。

“九千岁……”萧绝指尖划过情报上“魏玠”二字,仿佛已经摸到了那冰冷面具下的脉搏,

“你的脑袋,我预定了。”

千岁府邸,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座壁垒森严的小型宫殿,黑沉沉的压在城市一角,连门口的石狮子都龇着獠牙,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死气。

萧绝像一抹真正的影子,融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明哨暗哨、机关陷阱。那些传闻中与狼共舞的“阴兵”,确实气息阴冷,步伐轻得几乎听不见,巡逻路线刁钻诡异,但在萧绝这种级别的宗师眼里,还不够看。

他如一片落叶,飘入了府中最核心的院落。

书房还亮着灯。

萧绝伏在檐上,呼吸与夜风融为一体。他透过窗隙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暗紫色蟒袍的身影背对着窗口,坐在书案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肩背挺拔,竟无一般宦官的佝偻之态。那便是魏玠。

他似乎在写字,运笔沉稳,动作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不像是在批阅公文,倒像是在……誊抄或者记录着什么。

《邢录》?萧绝挑眉。

忽然,屋里的人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现在是月中,离月圆还有几日,但看来那药的毒性已经开始隐隐发作。

萧绝耐心极好,像一头等待最佳扑杀时机的雪豹。

良久,魏玠放下笔,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拿起旁边一盏冷茶,抿了一口。

“房上的朋友,”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夜色,落入萧绝耳中,“夜寒露重,不妨下来喝杯热茶?”

萧绝瞳孔微微一缩。被发现了?

不可能。他对自己的隐匿功夫极度自信。

但下一刻,魏玠缓缓转过身。半边银质面具覆盖了他左脸,露出的右脸,下颌线条清晰利落,肤色冷白,唇色很淡,唇角天然微微上翘,即使没什么表情,也仿佛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那双眼睛,在灯下看来,竟是极深的墨色,深不见底,此刻正精准地投向萧绝藏身之处。

“莫非是要本座亲自上去请?”魏玠的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萧绝知道,再藏下去就没意思了。他轻笑一声,身形一动,如鬼魅般飘然而下,推开房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两人隔着一盏昏灯,相对而立。

一个黑衣劲装,面容俊美绝伦,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玩世不恭的邪气。

一个紫袍玉带,半张面具遮颜,气质诡谲难测,周身弥漫着阴寒威压。

“九千岁好耳力。”萧绝抱臂,上下打量着魏玠,目光大胆直接,像是在评估一件有趣的物品。

“不是耳力,”魏玠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书案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一缕细烟,“是‘迷毂香’沾衣,经久不散。你一入院,本座便知道了。”

萧绝挑眉,嗅了嗅空气里那极淡雅的冷香,笑了:“千岁爷这待客之道,挺别致。”

“杀手无影楼的楼主,‘绝命’萧绝大驾光临,”魏玠的目光落在萧绝腰间那柄看似寻常的乌鞘长剑上,“本座若不尽点地主之谊,岂非失礼?”

连身份都点破了。萧绝心底那点兴趣更浓了。无影楼主的身份,天下没几人知晓。

“那千岁爷打算如何招待?”萧绝往前踱了一步,逼近书案,视线扫过案上的纸卷——上面写的并非什么折磨人的法子,而是一篇极工整的佛经。

魏玠注意到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将佛经卷起:“萧楼主是为何而来,本座便如何招待。”

“取我性命?”萧绝笑得更深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像一头嗜血的豹,“就凭外面那些阴兵?还是千岁爷您……亲自来?”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魏玠略显苍白的唇色。

魏玠也笑了,面具下的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竟透出几分妖异的美感:“本座听闻,萧楼主杀人,有三不原则。不知本座这等‘无根之人’,‘残暴不仁’之徒,可在你的必杀名单上?”

“原则嘛,是人定的。”萧绝的手指看似无意地敲击着剑柄,“有时候,也可以为特别的人破例。比如……价格特别合适,或者,”他盯着魏玠的眼睛,“人特别够劲。”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剑在交锋碰撞,杀机与探究相互纠缠。

“哦?”魏玠缓缓站起身,他身量竟与萧绝不相上下,甚至因那身蟒袍威仪,显得更迫人些,“那萧楼主不妨试试看,本座这颗头颅,是否够劲,是否……好取。”

话音未落,萧绝动了!

剑不出鞘,连带着鞘身如闪电般直点魏玠喉间!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魏玠竟不闪不避,只微微抬起了手。

“铛!”

一声轻响。萧绝的剑鞘停在魏玠喉前半寸,再无法前进。因为魏玠的两根手指,正稳稳地夹住了剑鞘末端。那手指白皙修长,蕴藏着难以置信的力量。

萧绝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这太监,功夫深不可测。

“啧,”萧绝撤剑回身,姿态依旧潇洒,“千岁爷好指力。看来那些说您靠塌上功夫上位的传闻,确实不能尽信。”

这话侮辱性极强。

魏玠却也不恼,收回手指,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传闻若可信,萧楼主也该是个青面獠牙、杀人饮血的怪物,而非如今这般……”他目光在萧绝脸上流转一圈,慢悠悠道,“……丰神俊朗,惹人遐思。”

萧绝:“……”

妈的,这太监有点意思。

第一次有人当面用“丰神俊朗、惹人遐思”来形容他这个杀手头子。

“本座很好奇,”魏玠重新坐下,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手从未发生,“你那雇主出了多少价钱买本座的命?或许,本座可以出双倍,买他的命。”

萧绝抱剑倚在门框上:“行有行规。千岁爷,这不合规矩。”

“规矩?”魏玠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磁性,却无端让人发冷,“在这汴京城,本座的话,就是规矩。”

狂,真狂。

但人家有狂的资本。

萧绝正想再刺他几句,忽然见魏玠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收紧,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看来那药性又上来了。

萧绝眼神闪了闪。此刻若是强攻,或许有机会。但他没动。

杀一个正在痛苦虚弱的人,哪怕是个大变态,也未免太无趣了些。他要的是巅峰状态下的猎杀快感。

“今夜月色不佳,杀人似乎缺了点意境。”萧绝忽然直起身,懒洋洋道,“千岁爷,看来您今晚也不便久战。不如下次,等你精神头足些,我再來取你项上人头下酒?”

魏玠抬眸看他,面具后的目光深沉如渊:“随时恭候大驾。”

萧绝哈哈一笑,转身便走,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院落之外,来得突兀,去得潇洒。

直到那缕沾染了“迷毂香”的气息彻底消失,魏玠才猛地松开紧握的手,指节已然泛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名黑衣阴兵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无声跪下。

“主子,为何不留下他?”

魏玠缓过一口气,拿起那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留下他?”魏玠摩挲着冰冷的茶杯边缘,看着萧绝消失的方向,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再次浮现

“那可是最利的刀,杀了,未免太可惜。本座倒要看看,是他先取了本座的命,还是……”他声音渐低,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先为本座所用。”

窗外,乌云遮月,夜色正浓。

这场杀手与目标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自那夜书房“品茶论剑”后,萧绝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乐子,天天准点打卡千岁府,比上朝的老臣还勤快。

有时蹲在房梁上,跟只黑猫似的悄无声息;有时缩在庭院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借着夜色完美隐身。他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我先看看你再动”的流氓原则,就那么静静瞧着。

这一瞧可不得了。

萧绝发现,魏玠这死太监,长得是真他娘的带劲!

那半边没被面具遮挡的脸,下颌线利落得能当刀使,皮肤白得像上好的冷玉,偏生唇色极淡,抿起时自带三分薄情讥诮。尤其当他垂眸抄写佛经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竟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妖异的宁静。

一种“妖艳的死感”。萧绝在心里精准评价。就像开在黄泉路边的曼珠沙华,明知道危险又邪门,却偏偏勾得人想凑近了看,甚至想掐一朵下来。

魏玠有时能立刻察觉他的存在,冰冷的视线刀子似的扫过来。有时则要过上好半晌,才仿佛无意间抬眼,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方位。但只要萧绝没进一步动作,魏玠便也懒得理会,继续慢条斯理地磨墨、执笔,誊抄那仿佛永远抄不完的佛经。

萧绝心里直乐:这死太监是杀了多少人,心里得多虚,才需要靠这玩意儿找补?怕是地藏王菩萨见了他的《邢录》都得摇头叹气,超度不过来。

直到这天夜里,萧绝抬头望见天际那轮渐盈的明月,如同悬于黑丝绒上的一盏冷冰冰银盘。他眼神倏地一凝。

明天,又是月圆之夜。是这死太监去见那老变态皇帝领“狗粮”的日子。

萧绝舔了舔后槽牙,眼底兴奋与杀意交织。去他妈的顶峰厮杀的快感,那都是之前摸不清这太监底细时的托词。现在他知道魏玠功力深不可测,再加上那位出了天价的买主三催四请,命令必须赶在魏玠拿到解药前动手——毕竟谁也不想面对一个恢复全盛状态的九千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今晚了!

打定主意,萧绝不再犹豫。他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剑未出鞘,连鞘带剑化作一道乌黑闪电,直刺魏玠后心!这一下毫无花巧,纯粹是速度与力量的爆发,狠辣刁钻至极。

几乎是同时,魏玠仿佛背后长眼,身形不动,执笔的右手手腕一翻,那支紫檀狼毫笔带着尖锐破空声,精准点向剑鞘末端!

“铿!”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笔尖与剑鞘撞击处,竟迸出几点火星。

萧绝一击不中,手腕翻转,剑鞘横扫,带起一片凌厉劲风,直扫魏玠脖颈。魏玠终于起身,宽大蟒袍袖口一拂,一股阴柔却磅礴的内力涌出,硬生生荡开这断颈一击。

两人就在这不算宽敞的书房里,噼里啪啦地交上了手。

烛火被劲气激得疯狂摇曳,将两人交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上演一出激烈无声的皮影戏。

萧绝的剑快、狠、准,招招直奔要害,是千锤百炼的杀人技,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剑鞘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毒蛇出洞,时而如泰山压顶。

魏玠的应对却更显诡异。他身法飘忽,如同鬼魅,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他的指、掌、袖,乃至桌上镇纸、书本,皆可化为武器。内力阴寒刺骨,每每与萧绝的剑气相撞,都让萧绝觉得气血微滞。

“砰!”

双掌再次硬撼,气劲爆开,震得书案上的纸张漫天飞舞。

萧绝喉头一甜,强忍着将涌上的腥气压了下去。他心下骇然,这死太监明明已近毒发,内力竟还如此雄浑诡异,自己竟丝毫占不到便宜!若他明日恢复……萧绝简直不敢想那画面。

必须杀了他!就在今晚!

这个念头让萧绝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一种久违的、濒临极限的杀戮兴奋感席卷全身。他长啸一声,攻势愈发狂猛,几乎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剑鞘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魏玠面具下的眉头越蹙越紧,气息也开始不稳。与萧绝这等高手全力相搏,极大地加速了他体内毒素的反噬。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撕裂般的痛楚正从丹田深处蔓延开来。

就在萧绝一记力劈华山,剑鞘裹挟着万钧之力当头砸下,而魏玠运足内力抬臂格挡的千钧一发之际——

魏玠身体猛地一颤!内力瞬间如同退潮般消散,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后踉跄,“哐当”一声撞在书架上,支撑不住,狼狈地摔倒在地。

机会!

萧绝眼中厉色一闪,如饿虎扑食般疾冲而上,膝盖狠狠抵在魏玠腰腹之间,将他死死钉在地上,手中剑鞘末端精准地朝着魏玠心口猛刺下去!

魏玠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架住萧绝的手腕,两人陷入角力。挣扎间,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半边紧缚的银质面具竟被这股巨力崩飞,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烛光摇曳,毫无保留地照亮了魏玠的整张脸。

萧绝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烧伤溃烂,刀疤纵横,甚至如同罗刹恶鬼。

唯独没想过是这样。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唇因染了血而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嫣红。整张脸轮廓分明,英气逼人,竟找不出一丝瑕疵。唯有左眼眼角下方,一道极淡的旧疤,非但不损其容色,反添了几分破碎的戾气。

这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近乎嚣张的英俊。

魏玠察觉到萧绝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极致的厌恶与暴戾!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旁人因他容貌露出的这种眼神!

杀意再次涌上萧绝心头——美男又如何?美男今晚更得死!

他手腕再次用力,剑鞘向下压去!魏玠猛地偏过头,一口浓稠的黑血抑制不住地咳出,溅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暗色之花。那柄决定生死的剑鞘再度逼近,携着凛冽的杀意。

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眼底翻涌的暴戾与不甘,如同被无形的手骤然抹去,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显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那是一种被漫长岁月和无尽痛苦彻底磨蚀后的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彻底的放弃。

他松开了格挡的手,所有抵抗的意志烟消云散。甚至微微合上了眼,仿佛不愿再多看这令人厌憎的世界一眼。染血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极致嘲弄的流露——或许是针对这弄人的命运,或许是针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既定轨道的自己。

沾着殷红血渍的苍白唇瓣,与那全然认命、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期盼终结的神情,交织成一种诡异而凄艳的画面,拥有一种破碎而致命的吸引力。

……是在等待着最终的解脱吗?

萧绝的心像是被最纤细却最尖锐的羽毛尖端,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滚烫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这毫不反抗的姿态,比任何激烈的搏杀都更具冲击力。它**裸地揭示了这个男人强大表象下不堪重负的灵魂内核。那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对痛苦惯性的麻木,一种对绝望命运的最终臣服。

这种彻底的放弃,这种在绝对力量面前卸下所有防御的脆弱,反而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引力。它挑动了萧绝内心深处从未被触及的领域——那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感:他渴望了解这疲惫从何而来,渴望撕开这漠然面具下隐藏的所有故事,更渴望……摧毁那个将眼前这个人逼至如此境地的无形枷锁。

这放弃,比任何反抗都更强烈地吸引了萧绝,让他手中的杀意悄然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靠近和占据的冲动。

就在剑鞘即将触碰到魏玠衣襟的刹那,他手腕猛地一偏!

“嗤啦——”剑鞘尖端划破了魏玠颈侧的衣领,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却未能再进分毫。

萧绝俯下身,凑到魏玠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声音带着打斗后的微喘,却满是戏谑玩味:

“千岁爷原来生得这般……啧,搞得我都想怜香惜玉了。”

魏玠猛地睁开眼,眼底杀机几乎要化为实质:你他妈的找死?!……但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骤然松懈的心神让他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就在这时——

“嘭!”书房窗户被猛地撞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森然杀气瞬间锁定萧绝!阴兵终于到了!

萧绝反应极快,在破窗声响起的瞬间已弹身而起,大笑一声:“千岁爷,你的命,今晚又先给你留着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如一道青烟般掠向另一扇敞开的窗户,身形几个闪烁,便彻底融入夜色,只留余音袅袅,和一室狼藉。

阴兵欲追,却听魏玠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不必追了。”

他躺在地上,望着屋顶繁复的藻井,抬手抹去唇边血迹,眼神空洞片刻,随即缓缓聚焦,变得比之前更加幽深难测。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颈侧那道细微的血痕,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

萧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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