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阳十六年冬

“不怕啊，有我在。”苏宇抱住苏繁说。

可是苏宇压根不知道苏繁在怕什么，苏繁怕的不是大雪，也不是火，而是死去的人，他们的感情彼时都萦绕在苏繁心上，他们死去的幻影也在苏繁周围。

苏宇和苏繁本来赶路前往开封，想着过年前达到开封。然而人一急容易出事，山上落石坠落，还好及时躲避，人没事，但马车被毁。

风雪过于大，苏宇决定在马车残骸下过一夜。苏宇生起火，然后拿四散的木板围住了缺口，暂时抵挡风雪。

这一趟走的急，御寒的衣服没带够。苏宇先前去开封都是在夏天，没能料到扬州外的地方冬天这么冷，越往北越是如此。

苏繁在扬州待久了，自然受不了这种冷。冻的浑身发抖，四肢冰凉。

苏宇把自己外套裹在苏繁身上，抱紧了他，还不断的搓着苏繁的手，说：“冻坏了吧。繁儿坚持住。”

苏宇不断的说话，生怕苏繁睡着了，却再也醒不过来。

苏宇说：“等熬过了这晚，明早我们就朝北走，走过这座山，后面就能望见开封。我们之前见过的，开封特别繁华，老远就能看见。过了南熏门就进了城，沿着大街走，走过太学，圜丘，州桥，铜驼街东的红房子就是咱们的新家，那里特别繁华，附近有好多卖东西的地方。开封和扬州不一样，扬州有大市，小市；开封哪儿叫瓦子，城里分布众多，到时候我们哪个都去逛......”

苏繁确实扛不住了，意识逐渐模糊，迷离之际看见了躺在自己身旁的苏阳，苏繁想抬手触碰，可手已经冻的感觉不到存在。

苏繁的头向前倾，碰到了苏阳的额头，感知到了上次未曾感知到的情绪。

哀伤。

还是哀伤。

哀伤眼前的少年突然动手杀了自己，哀伤好好的一个孩子，自己没能把他引入正道；哀伤已经抓住的苏繁没有救自己，转身离去，活下去的机会也随之消散；哀伤今夜父母等不到自己，还未来得及报答父母养育之恩......也哀伤自己，生命之短，就此了却。

苏繁用力睁开眼，想看清苏阳的模样，那晚的相遇太短暂，太匆忙，苏繁连苏阳的长相都没记住。

可一睁眼眼前什么也没有，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身旁是苏宇在说话，他说：“爹爹从未把你当作阳儿的替身，刚开始是觉得你们很像，可后面慢慢发现你们是两个人，你是繁儿，是我爱的繁儿。那次爹爹掐你脖子，说你是怪物，是被人威胁了，他说像爹爹这样的恶人就不配有孩子，他说阳儿会死，繁儿也会死，爹爹怕啊，怕他杀了你，所以当着他的面把你气走了。可惜没起到作用，他还是没放过......”

苏繁点点头，表示自己都懂。再次闭上眼，所触碰到的人换做了沈鑫。苏繁接着感受着他的情绪，似是再探知什么真相，师父也是哀伤吗？

孤独。

与无助。

只是像往常那般回家晚了些，家却没了，连同家人一起葬身火海之中。独留自己一个人在世，想开口说话，身旁空无一人。好在这种时候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抓到了凶手，本以为能为家人报仇，可连自己的性命也丢了，到死身旁也没个能说上话的人......

“我在啊，师父，我在......”可是苏繁只能在心里想，嘴边怎么也张不开，即使张开了又能怎样，死人是听不见话的。

耳边没有沈鑫的回应，只要苏宇在说话，他说：“如果爹爹先你一步走了，你一定要活下去，穿好厚衣服，走到咱们的新家，那里放在足够的钱，可以买繁儿想吃的。繁儿以后的生活就要靠自己了，要坚强的活下去......”

沈鑫的幻象很快被苏顾氏取代，她躺在烈火中。

苏繁感觉到温暖，灵魂从躯体中抽离，走到了苏顾氏身旁，紧紧的抱住了她。

苏繁说：“这次我不会松开了。”

“繁儿，这次也该松开。”苏顾氏说。

随着这句话一同传达给苏繁的还有苏顾氏临死的感情。

欣慰。

“为什么是欣慰啊？娘亲，你死了啊！”苏繁不解。

欣慰苏繁成功逃了出去，他活了下去。

苏繁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紧紧拉着苏顾氏的衣服，就是不想放开。

苏顾氏温柔的说：“繁儿，你爹爹还在等着你呢。这次听话啊。”

苏顾氏掰开了苏繁的手，就此消散在了火焰中。苏繁睁开了眼，泪流满面。

苏繁感觉到身子暖暖的，“是娘亲的温度还在吗？”

一阵风吹进来，火灭了，挡着的木板也不知何时倒下了。苏繁爬起身，叫着爹爹。可是爹爹没有答应。

“爹爹？爹爹~~”苏繁晃着闭上眼的苏宇。

可是苏宇的身体冰冷，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剩下的衣服都给苏繁穿上了。苏繁开始慌张起来，忙脱衣服给爹爹穿上。

“繁儿。”苏宇的幻象伸手抱住了苏繁。

苏繁不愿触碰，因为能看见幻象意味着爹爹已经死了。

尽管苏繁不愿意，还是感受到了苏宇的感情。

担忧。

担忧的不是自己可能熬不到第二天，担忧的是苏繁以后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找到新家......会不会有人爱着苏繁。

幻象消散，雪也停了。任凭苏繁怎么大哭，也没有爹爹来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