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珩清晰地记得，喜欢上陆砚师弟的那一秒。

并不是什么动人心魄的舍命相救一刻，也不是陆砚那天打扮得多么夺目，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秋日黄昏，整个无忧山笼罩在碎金般的光芒下，昏黄而朦胧。两人一同练完剑，陆砚和往常一样，上前勾着景珩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

日光落进陆砚的眼底，混着无限的柔情。

就那一幕，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幕，景珩却突然动心了，他骤然觉得朝夕相处的陆砚师弟很好看很耀眼，风停云止，他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那一秒是惊天动地的一秒，那一幕是景珩无法忘记的一幕。

只是从那之后，景珩就不好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

在景珩穿成修仙小说的炮灰之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陆砚是这本书里的男主龙傲天，惊才绝艳，修仙奇士，未来会成为修真界的头号人物。

而他景珩则是和男主一同长大的反派大师兄。

两人青梅竹马，但小说里的炮灰景珩实则一直包藏祸心，在长到二十岁的时候，炮灰会背叛陆砚，偷走他的宝剑和修仙秘籍，结果身败名裂，惨死在他手里，成为陆砚成长路上的踏脚石。

景珩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四岁，陆砚刚出生没多久。

景珩预知未来的结局，吓得战战兢兢，决定试图扭转乾坤，打小就如哥哥一般照顾陆砚，哄他睡觉，喂他喝羊奶，逗他笑。等陆砚长大一些，景珩牵着他走路，教他说话，有好吃的先给他，有好玩的让着他，甚至和他同睡一张床，丝毫不敢有二心。

终于成功结下革命友谊，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师兄弟。

如今景珩已经二十一岁，躲过了小说里炮灰的悲惨结局。

那他本可以彻底放下心里悬着的巨石，好好享受修仙生活，但偏偏在漫长的十七年相处中，他竟然会在某个瞬间骤然喜欢上陆砚，那个小屁孩竟然不知不觉长成了一个风流俊美少年，自此心随他转，朝思暮念。

而陆砚是钢铁直男，未来会收下一众后宫，艳福不浅。

他的爱情故事和景珩不会有半毛钱关系。

景珩头疼。

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直男竹马师弟，这不是找罪受吗？

不过景珩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毕竟这些年他一直隐藏自己大学生的心理年纪，陪着陆砚度过了婴儿期、儿童期，再到现在少年期。

所以他完全可以做到掩藏爱意，不被陆砚发现。

此时景珩躲开了整天黏在一起的陆砚，独自坐在无忧山山顶吹风，看风卷云涛若海浪滚滚，任凭爱意的思绪恣意飘荡。

明明在不久之前，陆砚还只是众多师弟中的普通一员，怎么现在就成了搅乱他内心情绪的重要之人呢？

爱情这玩意，真奇怪，无法捉摸。

“景师兄，坐在这做什么呢？”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刹那，景珩内心希望是陆砚来找他了。但他清楚这不是陆砚的声音，陆砚的声音深沉有磁性，似玉石击筑，比这个悦耳多了。

景珩闻声望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衣上绣着无忧门的图腾仙鹤，仙鹤一飞冲天，袖口蓝色云纹浅浅。原来是朝天峰一脉的师兄宋简，此人相貌倒不差，只是对于有了心上人的景珩来说，除了陆砚，其余人长什么样都是云烟。

景珩曾和宋简有过一面之缘。

宋简笑着走过来道：“景师兄今天怎么没和陆师弟在一块，反而独自一人在这吹风？”

在外人眼里，景珩和陆砚如影随形，有其中一个在的地方，必有另外一个。这两人一同长大的情分深似海，坚若石。景珩对陆砚是大师兄照顾师弟无微不至，陆砚则从小对景珩占有欲极强，决不允许别人说景珩的一丝不好，更不允许别人对景珩拉拉扯扯。要不是知道陆砚绝无断袖之癖，肯定要误会这两人有猫腻。

景珩总不能告诉宋简自己在这排遣愁绪，便反问道：“宋师弟有何贵干？”

宋简自来熟，站定在景珩面前，道：“上回在你面前，我那一招‘鱼翔浅底’的剑招没使好，这些天我终于练好了，特意来给你瞧瞧。”

说着他就拔出手里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舞了起来。

景珩颇觉尴尬，因为他根本不记得宋简在他面前舞过任何剑招。

认识宋简，是因为他和陆砚一起去给朝天峰的师叔送请柬，宋简主动过来打招呼，还被陆砚拦在前面，让他说完话就立刻走人。

景珩想说，你不用舞给我看，你要练剑要表现，就去给自己的师父看。

但他根本来不及开口，宋简已经舞动不太协调的手脚，歪歪扭扭，下盘不稳，而且每个动作都仿佛精心设计过似的，夸张且油腻。没一会儿，宋简变得面红耳赤，甚至额头暴汗，舞到后面越来越手脚凌乱，竟然栽了个跟斗，摔个狗吃屎。

景珩：……看来还是不够熟练。

宋简爬起来，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景师兄，我……我这是见着你太紧张了，我自己在朝天峰练得很好。除了陆砚，没人比我厉害。”

陆砚是无忧门公认的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人中龙凤，天资佼佼，无人能及。宋简拿自己跟陆砚比，可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景珩虽然一直在练剑这块摸鱼，但也能看出宋简是个根基薄弱的惫懒之人，闻名天下的无忧剑法被他耍成三脚猫功夫，真是玷污门楣。

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要到自己面前来骄矜炫耀？

下一刻，宋简就主动解释了缘由：“景师兄，自从上次惊鸿一瞥，我……我就已经对你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今天过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可否和我结道侣契？”

景珩瞳孔地震，脸色刷地变红，惊恐无比。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还是仅仅见过一面的宋简师弟。

没等景珩反应过来，已经有一道严厉愤怒的声音替他回绝了宋简：“不可！滚！”

陆砚白衣飘飘，若云滚浪翻，三千青丝用银绸束住，扎起高高的马尾，两条银色云纹发带在微风中荡悠。他迈着大长腿大步流星走来，本该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一幅画，但他神色难看至极，阴沉沉的，手中的不语剑蠢蠢欲动。

景珩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吓人的表情。

宋简也不由得心口一抖，有点怕怕的。陆砚虽年仅十七，一身少年气，但曾一夜除掉不死城的万千恶鬼邪祟，白衣染血，立于尸堆，从此声名大噪。

谁都知道陆砚是门内最被器重的弟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掌门衣钵，地位极高。但他年轻气盛，目无下尘，只对大师兄景珩好，对旁人不过尔尔，甚至冷淡如冰。

所以宋简不敢当着陆砚的面表白景珩，怕被打，蹲了数日，终于蹲到今天陆砚不在景珩身边，他才敢上前搭话。

却没想到陆砚会半路杀出来，宋简心中虽惧，但更不想在景珩面前丢脸，就壮起胆子说道：“陆砚，景师兄又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我问他意见，还不用你来回答吧？你管天管地，还能管着景师兄的情感？”

他每说一句话，陆砚的脸色就阴沉一分，直到如雷雨前的重重墨云。陆砚冷声道：“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和我师哥说话吗？再不滚，我废了你的双腿。”

宋简还没意识到危险，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道：“就算我不配，将来景师兄也会和别人结道侣契，你能管他一辈子吗？除非你们俩结道侣契，但这不可能！”

因为陆砚早就被掌门指定要迎娶苏州沈家的千金。

陆砚看向景珩，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失落，忽而皱起眉头，暴躁地祭出手中的不语剑，作势要废了宋简的双腿。

景珩连忙挡在两人之间，他不想因为自己让陆砚和别人结仇，也不想成为无忧门的话题人物。他以大师兄的身份对陆砚郑重摇摇头，示意他别冲动，又微微侧头，厉声呵斥宋简：“宋简，请你速速离开，我对你完全无意，还请自重。”

宋简见陆砚的不语剑出鞘，吓得猛然脊背一凉，六神无主，恨不能生出八条腿逃跑，好在有景珩替他劝阻，他才能慌慌张张地全身而退，如丧家之犬。

等宋简跑后，景珩上前两步，拍了拍仍在愤怒的陆砚的胸口，安抚道：“好啦，别气了，宋简已经走了，想来也不敢再造次，他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不用放在心上。”

陆砚很少生气，因为有景珩陪着，每天心情都很好，偶尔碰到不愉快的事情，只要景珩对他笑一笑，拍一拍他，抱一抱，他很快就能心情变好。但今天不一样，宋简不知轻重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

陆砚目光落在景珩白皙的脸蛋上，道：“师哥，我去跟师父说，我不娶苏州沈家的千金，我和她根本就不认识。”

景珩一愣，没想到陆砚会说这件事。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景珩内心的隐痛之一，不过除了这个，陆砚将来还会有十来个红颜知己，哪是景珩能一一担忧得过来的？

所以景珩选择漠视爱意，只把陆砚当师弟，陪他走完这段兄弟路。他道：“苏州沈家家财万贯，和我们无忧门有着百年渊源。师父器重你，才会给你订这个婚约，这个婚事对你也很有裨益，你不要辜负师父。”

小说里，陆砚后来的龙傲天成长之旅少不了苏州沈家的支持。

陆砚年纪比景珩小，人却比景珩高，双手搭在景珩的肩膀上，很坚定地说道：“这个破婚事在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就订下了，那时候我懂什么？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时一刻也不能分开。我绝对不会娶别人。”

景珩心中一紧，但他很快明白，陆砚说的在一起，只是师兄弟在一起的那种，而非道侣。毕竟两人相处了十七年，这份兄弟情对谁来说都是难分难舍的。

景珩懒得再劝，反正只要陆砚见到沈家千金，就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她。

陆砚又道：“我们必须时时刻刻在一块，刚刚我去如厕，出来看不见你，分开的这一刻钟时间，你就碰到宋简这个无耻之徒，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浑话，气死人。以后我们一刻也不能分开。”

从两人认识以来，很少分开，一开始是景珩有点心机地接近陆砚，后来陪伴成了习惯，陆砚对景珩也产生了无法形容的依赖感，甚至是保护欲，彼此依靠至今。

“其实……”景珩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砚见景珩面色不豫，有点着急：“其实什么？”

“其实宋师兄说得有一定道理，你不能……跟着我一辈子。”景珩打算开始为自己找一条退路，等时机到了，就主动离开陆砚，所以要提前铺垫。

陆砚一听这话就急眼了，道：“怎么不能跟着你一辈子？我们从小就认识，你是大师兄，师父忙碌顾不上我，甚至可以说是你带大我的，我们有饭一起吃，有剑一起练，有床一起睡，一直到今天，整整十七年，我怎么就不能跟你一辈子？修仙生涯漫长，我们要陪伴彼此一直走下去。”

景珩看陆砚急得脸色都变了，又心疼又好笑。

陆砚拉着景珩胳膊，神色委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难道……师哥你想和别人结道侣契？”

他眼睛里透着浓烈的紧张，唯恐景珩脱口而出令人绝望之辞。

景珩断然道：“没有。我整天和你待在一块，都没认识别人的机会。我没有喜欢的人。”说谎话的时候，他心口发烫，不敢对上陆砚的眼神。

陆砚松了口气，道：“别人都很坏，不值得你认识，就像那个宋简一样。道侣有什么好的？不如有个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好兄弟！”

说着，陆砚掏出两个小铃铛，一个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个系在景珩的手腕上。景珩摇了摇，铃铛没有任何声音，竟是个空铃铛。

陆砚见景珩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得灿烂：“这是如意铃。如果我想找你，只要对我手腕上的铃铛施法，它就会发出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我去找到你。”

陆砚将如意铃的使用方法教给景珩，景珩并起右手食指和中指，飞出一道细细的蓝光，对着如意铃铛施法念诀，果然可以听到从陆砚方向传来的低低铃铛声。

小玩意，挺有趣的。

只是这么一来，将来景珩想离开，岂不很容易就被陆砚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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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心悦君兮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