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早。”

柳希笑笑：“我来看看裴禾。”

叶缜手搭在门把上，身体把门框占据得严严实实，感觉柳希的眼神越过自己往里看，干巴巴道：“裴总还没醒。”

“醒了。”身后传来动静。

叶缜转头，见裴禾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朝他和柳希，准确来说，是朝柳希看，“今天怎么这么早？”

“有点事路过，就上来看看你。”柳希朝叶缜笑，“我可以进去了吗？”

叶缜像乌龟似地慢慢挪，给柳希让出位置。

房里光线昏暗，柳希一路走到窗边：“我拉窗帘了？”

裴禾：“恩。”

大片阳光倏然涌入，叶缜看着柳希把窗帘拉开，手动卷上，动作熟稔地好像在自己家。

叶缜抿了下唇，心里突然很不得劲，走上前道：“学长，我来吧。”

柳希看看他，问裴禾：“小叶身上这套睡衣是你的吧？”

裴禾顿了下，点点头：“他昨天淋了雨，没衣服换。”

“太大了。”柳希道，“我以前送你的那套小些，感觉小叶穿更合适。”

“那套没带过来。”

柳希刻意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玩笑道：“那套料子确实挺一般的，你现在是裴总了，确实不能……”

“太贵重了。”裴禾打断他，“不想在医院穿。”

柳希轻笑两声：“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虚话了？”

裴禾：“不是虚话。”

柳希：“小叶身上这套得三万吧？”

叶缜睁大眼睛，忍不住低头打量起自己。

柳希：“我送你那套最多也就这个的零头。”

裴禾：“我不是指价格。”

病房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叶缜抬起头，看着默默对视的两人，感觉好像有人在用吸气泵抽他心脏里的空气。

“今天星期天。”裴禾看向叶缜，“别闷在这儿，出去走走吧。”

“不闷。”听出裴禾的言外之意，叶缜的胸口更闷了，“我平常双休日也是在家。”

裴禾低头看看手机：“那能帮我去公司跑一趟吗？”

叶缜藏在长袖子里的双手暗暗握成拳。

“有个紧急文件昨天送到我办公室了。”裴禾拿出自己办公室的门禁卡，“江帆发烧了，只能辛苦你了。”

薄薄一张卡片，拿在手里却好像有千斤重。

昨天的衣服经过一晚上已经干了，叶缜去洗手间换下裴禾的睡衣，出来后，他发现柳希已经坐到了裴禾床边。就在原来他一直坐的那个位置上。

裴禾：“吃早饭了吗？”

柳希：“没啊，等你请我吃。”

叶缜咬住下唇，看着聊起天来的两人，没打招呼，默默离开病房。

从医院到龙腾坐地铁来回一个多小时，叶缜去公司取了文件，回医院路上感觉眼睛连着太阳穴一块酸胀得厉害，脑袋昏沉，口干舌燥，心突突直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之前经营公司，没休息好，情绪又低落的时候就会有这些症状。

靠着地铁里的扶手边站了二十分钟，叶缜面前的人下车，他坐下，刚想眯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下。

裴禾：[链接]

裴禾：能帮我带碗面回来吗？

叶缜打开链接，是一家网红面店，从他现在的位置过去还要坐三刻钟地铁。

叶缜闭了下眼睛，感觉脑袋又钝又麻又痛。

叶缜：好的。

车停靠下一站，叶缜下车，沿着指示牌去换乘。

“先生！小心脚下！”

列车员的喇叭声在叶缜耳畔倏然响起，他回过神，才发现脚下就是一排二十几阶的阶梯。要是滚下去，不死也得残。

网红面店比昨天的Moonflour排队人还要多。天气乍暖，将近中午，叶缜排在太阳底下，晒得满头汗。面店店员捧了一盘子小纸杯装的水出来分给顾客。叶缜口燥得难受，但等店员把盘子送到他面前时，他却摇了摇头。

躯体的不舒服逐渐加剧，叶缜放任那种痛苦蔓延。

“你他妈能不能别逃避问题！”一个尖锐的吼声突然冲进叶缜耳中。就好像有人拿着两片大铜钹，咣地一声敲下去，发出的响声仿佛能把人的脑髓震出来。

叶缜萎靡一上午的脑子被迫开机。他抬起头，看着前面正在打电话的女生：“你以前多干脆一个人啊，怎么到他面前就矮一截？要我说你现在就把他叫出来，逼着他说清楚，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吊着你算怎么回事，你有多少时间被他吊啊？”

那女生一手拿手机，一手叉腰，对着电话那头一通输出，完事以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呼着呼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往后一看，一双眼型纤长，瞳孔清透的眼睛正盯着她看，眼睛的主人长着一张仿佛漫画美少年的脸，上头满是诧异。

女生一下红了脸，声音比刚才小了十倍不止：“抱歉抱歉。”

叶缜神情微敛，压了一上午的唇角微微扬起：“没事。”

店员送完一圈水，托盘上还有个十来杯，路过叶缜时，他道：“先生，您如果不想喝水，我们还有……”

“水就好。”叶缜说完，咣咣一通，把剩下那十来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喝完后，他直接大步冲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叶缜家楼下停下，叶缜上到17楼，刚进门就听到轰隆隆的音乐，里面还夹杂着叶宇激动的叫声：“我靠！肖哥！你太牛逼了！”

叶缜愣了下，走到叶宇房门口，就看到他和肖飞两个人坐在地板上玩手柄游戏。

两人刚结束一局，叶宇正要往旁边的袋子里捞薯片，突然看到叶缜站在门口，手像被针扎似的，唰地一下收回去：“哥！”

肖飞看到叶缜也愣了：“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拿点东西。”叶缜问，“我妈不在么？”

肖飞：“阿姨出去买东西了。”

叶缜点点头：“我先去房间。”

叶宇看叶缜就那么走了，有点难以置信：“怪了，我哥今天居然没管我玩游戏吃零食，诶肖哥，你去哪儿？”

叶缜说拿点东西，其实就一样东西。前前后后不过十秒钟，拿完刚要走，就见肖飞杵在自己房门口。

“急急忙忙的，回来也不坐会儿。”肖飞蹙眉。

“有点事。”肖飞从高中时候开始就经常来叶缜家玩，叶缜也不跟他客气，“你帮我看着点小宇，别让他玩昏头了。”

“我看不了。”肖飞不买账，双手抱胸堵在门口，眼看叶缜衣服口袋鼓出来一块，问，“什么东西？”

叶缜顿了下，把东西掏出来，是上次在桐兴做的，原本要送给裴禾的栀子花球。

肖飞眼前发黑：“上回电话里被你混过去了，今天你必须得给哥们儿交代清楚。你准备……”

叶缜：“我准备现在去告白。”

肖飞：“……？？？”

叶缜回到医院时，没在病房里看见裴禾。路过的护士看到叶缜，笑道：“裴总在后花园散步。”

叶缜下到楼下时，天空飘起了微雨。他沿着檐下长廊一路往花园深处走。

“怎么弄的？”

听到声音，叶缜脚步一顿。他朝长廊外头看去，见裴禾和柳希面对面幕天席地站在雨里。柳希的长袖衬衫袖子挽起一道，露出手腕，裴禾正抓着他。

叶缜呼吸一紧。他站在原地，脚下像被灌了铅似的，怔怔地看着他们。

双方的距离不算太近，但也不远。叶缜没有刻意躲，裴禾跟柳希居然也没发现他。

“前两天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

柳希试图把手腕从裴禾的手里抽出来。裴禾却一直紧抓着，非但没松手，还把柳希的整个袖子都捋了上去。修长白皙的胳膊上青青紫紫一片，还有些痕迹可疑的红痕，交杂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身上发疼。

“是方岳弄的？”叶缜看到裴禾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声音冷得好像要掉渣，抓着柳希的那只手甚至开始发抖。

柳希没说话。

裴禾：“在泰国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他对你很好么？”

叶缜抿起唇，上齿慢慢陷进下唇瓣。

“……他是对我很好。”柳希笑了下，仿佛那些伤痕不是在自己身上，轻描淡写道，“很照顾我们家。”

“照顾你们家？”

柳希点点头。

裴禾沉默了下，仿佛一下就懂了这话的言外之意：“你爸生意上遇到什么困难了么？”

柳希：“投资失败，亏了点钱，现在公司情况不太好。”

他的语气仿佛很轻松，但融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却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怅惘。

叶缜看着裴禾，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希，手一动不动地抓着人家。

裴禾：“为什么不来找我？”

柳希没出声。

裴禾加重力道：“现在还差多少？”

柳希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说出了一个数字。

叶缜微微睁大眼，柳希家是做珠宝生意的，前段时间他看柳希的订婚报道，媒体还提到他家的事业现在蒸蒸日上，可没想到背地里却是这样。不说对普通人，那样一笔数目，即使对有钱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帮着填补这个大篓子。也难怪像柳希这样的人，甘愿忍气吞声遭受未婚夫那样的凌虐羞辱。

裴禾：“我给你。”

叶缜愣了下，他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跟柳希差不多。

柳希摇头：“你爷爷不会同意的。”

裴禾：“我从私人账户里划给你。”

柳希继续摇头：“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还给你。”

“不用还。”裴禾的语气异常干脆，就跟平常下任何重大决策时一样。但叶缜却从里面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仿佛生怕那笔钱借不出去似的。

柳希：“我不能欠你……”

话音未落，裴禾突然倾身，将柳希抱进了怀里。

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叶缜隔着雨幕，望着在大雨中相拥的两人，感觉好像有人把他的头硬生生按进了水里。耳眼口鼻，连着大脑，全都陷进了让人窒息的，无尽的黑暗里。

他看着柳希把下巴抵在裴禾肩膀上，听他轻声感叹：“这里的栀子花开得真好。”

白色的花朵在风雨中摇曳，花蕊花瓣垂挂着晶莹剔透的雨露，美丽，又仿佛随时会破碎，就好像此刻的柳希一样。

裴禾收紧圈在柳希腰上的手：“桐兴的栀子花开得更好。”

柳希：“难得你也会去赏花。”

裴禾把头埋进柳希的肩膀里，轻声道：“那是你最喜欢的花。”

叶缜瞳孔紧缩，手里的栀子花球被捏得咯咯作响，他张着嘴，像即将要溺死的人一样，努力想吸入一点空气，可眼前的景象却一点点将他的求生希望全部碾碎。

视野变得模糊，思绪逐渐混沌，正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轻飘飘的笑声：“要不要我帮忙？”

叶缜一颤，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转过头，就见许晟一身白大褂，双手揣在兜里，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