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海城已是初夏，一阵风吹过，叶缜打了个颤。他怔怔地看着前方因为故障突然暗下来的路灯。
裴禾：“之前我说过，等现在的总监离岗就让你坐这个位置，但和WV的合作是集团下个季度的重点项目，让柳希来做总监，后续工作会好安排一些。”
吱——
耳麦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刹车声，好像手指甲划过黑板，把叶缜出窍的魂给拉了回来。
商务楼前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叶缜走过去，慢慢靠到树干上。
裴禾：“以你的能力，我认为后续直接上到CTO也不是问题。现在的CTO一年后就要退休，到时候……”
“做龙腾董事长是委屈他了。”许晟哂笑，“他应该去隔壁步行街卖大饼。”
“叶缜？”似乎是因为一直没听到声音，裴禾叫了声。
“……恩。”叶缜靠在树干上，一只手搭着自己的额头，好像不这样，过载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滚下来，“抱歉裴总，刚才信号不太好。”
裴禾：“那我刚才说的那些，你都听清了吗？”
叶缜又往树干上贴了些。树干很粗糙，磨得他的后背阵阵发疼。但他需要这种疼痛来克制自己体内那种本能的，想要顺应迁就裴禾的冲动。
许晟：“怎么回答，不用我教你了吧。”
叶缜觉得要不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都要怀疑许晟是不是什么会未卜先知的千年老妖，要不怎么他们才排演的差不多的东西，居然那么快就在现实里发生了。
“……听清了。”叶缜慢慢放下搭在额头上的手，好像帕金森病人似的，不停发颤，“其实我之前，也是想一年后能做到CTO。”
耳麦那头，听到这句话的许晟脚步一顿：“你是想把小卡片上的真心话改成大冒险……”
“但是裴总，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叶缜的声音很轻，这句话后是漫长的沉默。
许晟没说话，站在原地，仿佛在等什么。
“我想问您。”过了将近半分钟，叶缜终于说话了，“我跟许总谈成的那笔智能机器人合作，算不算集团上个季度的重点项目？”
许晟轻轻摸了下耳麦，唇角微扬，继续往前走。
裴禾好像没想到叶缜会突然那么说，沉默了下，回答：“算。”
起止是重点项目，那简直是他向所有人，尤其是裴行国证明他有能力做董事长的开山项目。
叶缜背上已经被冷汗打湿了。讨好迁就一个人久了就会形成惯性，要打破，就好像要把化脓伤口的表皮扒开来放毒似的，很难、很痛，但只要打开一个缺口，后面也只能，必须进行下去。
叶缜：“那我是不是有资格，跟柳希学长一起竞选技术总监？”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叶缜咬了下唇，虽然没声音，但他能感觉到裴禾的气息。
对于管理层，龙腾一直有两种任命方式。一种是走流程筛选面试，还有一种是由董事长直接任命。
柳希本科是在全球顶尖服装设计学院读的，硕士博士修的则是人工智能，学校也是世界范围内数一数二的。手上虽然没太多项目经验，但他曾经用AI技术设计过几件衣服，当年在世界大秀上反响极好，有这种背景，在这样的时候被直接任命成技术总监，集团董事会多半不会有什么异议。
原本，也没什么别的候选人能跟柳希争。
但叶缜不一样。
“前两天爷爷跟我说。”裴禾的声音比之前要低了些，“只要我能做好跟WV的这次合作，他就把集团里一些人带到美国去。”
“……是他在董事会的那些势力吗？”
裴禾恩了声。
“没想到啊。”许晟懒洋洋道，“裴大总裁也会卖惨。”
“裴总。”叶缜更加用力地往后靠，树干碎屑刺破衣服扎进他的皮肤，“虽然我没有柳希学长那样的背景，但如果您让我来做这个项目，我一定也能做好。”
电话那头的沉默比上一次更久，最终，裴禾道：“好吧。”
挂掉电话，叶缜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剧痛。他直起身，膝盖以下全都麻了，叶缜反手撑了下树干，怔了两秒，手一松，仍由屁股落到地上。
排演时候面对许晟，直接说出想法他只觉得酣畅淋漓。可遇到裴禾，却有种扒皮剔骨的感觉。太难受了。
而且，他这样违逆裴禾，怎么想，裴禾都只会讨厌他才对。
叶缜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望着马路对面越来越暗的路灯，耳边突然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
许晟在那头鼓掌：“干得不错。”
叶缜内心毫无波澜。他听着那头嘈杂的背景音，随口问：“你在哪儿？”
“怎么。”许晟笑道，“演戏演得爱上我了？”
叶缜：“我先挂了。”
“等会儿。”
许晟说完这句，那头的背景音好像更嘈杂了。里面还夹杂着人声：“许总~你都好久没来了~”
叶缜怔了下，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今天怎么想起过来啊~？”
是个男生的声音。但这未免也太……叶缜突然想起古装剧里的窑子。
“泄个火。”叶缜听到许晟说。
居然真得是窑子。他就说这人怎么今天一散场就不见了。
叶缜没什么心情收听GV广播剧，刚要掐断耳麦，又听那边道：“你们竞选什么流程？”
许晟像是走到了人少的地方，背景音没那么杂了，也没龟公掐着嗓子叫了。
不会已经点完人要开始前戏了吧？
许晟：“伤心过度晕过去了？”
叶缜回过神。他怎么脑子突然跑到许晟那儿去了……
“背调，然后董事会应该会给每个竞选人出项目，最后是面试。”
许晟：“有几成把握？”
“背调和项目应该都没问题。”叶缜顿了下，“面试……”
许晟：“你社恐？”
叶缜无语：“董事会一半是裴总的人，还有一半是裴老爷的人。”
许晟哦了声：“裴禾那边的人肯定都去帮柳希。”
哪壶不开提哪壶。叶缜揪了下衣袖，嘴角快撇到下巴下面了：“您以后最好不要去茶馆做兼职。”
耳麦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后传来一阵笑，那笑声最开始好像还有点闷着的意思，到后面越来越大。
叶缜木木地听着。听到许晟笑得嗓子好像都些哑了：“生气了？”
叶缜不说话，被许晟那么一气，他觉得身上好像稍微有点力气了。
“好了。”不知道是不是感觉自己笑得太过分了，叶缜觉得许晟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柔和，“交给我吧。”
许晟说是交给他，但接下来几天整个人几乎处于失踪状态，除了中间给叶缜发了一条“这两天排练暂停”，再没有别的消息。
不过叶缜忙于竞选也没空管他。
最后谁能出任总监取决于三项综合得分。叶缜虽然没有出国深造过，但本科读的学校也是全国顶尖的，加上有自己开公司的经历，还有福布斯青年榜加持，在背调上和柳希打了个平手。至于实战项目考核，他的得分甚至比柳希还高。但叶缜并没有因此觉得轻松。
晚上七点半，叶缜回到家：“我回……”
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叶缜睁大眼睛，看着坐在客厅里的男人。
裴……裴行国？？
“回来了？”裴行国看到叶缜，主动打招呼。
叶缜捏了下自己的脸，疼。又抬头看看门牌号，是他家没错。
“小叶？”大门后的卧室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四十来岁，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旗袍，脸上化着淡妆，气质温婉淡雅，虽上了年龄，却风韵犹存。
叶缜感觉自己又一次受到了冲击：“……妈？”
他已经不记得他妈上一次化妆是什么时候了，这旗袍更是从来没见过，从叶缜有记忆以来，他妈穿的衣服要不就是拼多多网购来的，要不就是花鸟市场收来的“中古款”。叶缜也不是没给她买过好衣服，只是买回来总是被他妈收在柜子最里面，一年又一年。
“衣服怎么了？”孟婷看看叶缜身上皱巴巴的衬衫，又看看他的脸，有些心疼，“脸色这么差。”
叶缜还没来得及说话，裴行国突然道：“是不是裴禾又让你加班了？”
叶缜愣了下，忙道：“没有。”
自从跟许晟排演后，叶缜遵循他的方针，已经很久没加过额外的班了。这段时间在公司，裴禾跟他说话都比以前少了。
“你不用替他遮掩。”裴行国拄着拐杖起身。孟婷见状，立马走过去扶他。
裴行国拍拍她的手：“不碍事。”
叶缜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妈居然认识裴行国？？而且裴行国说话的语气居然……居然能那么温柔？？
裴行国看看孟婷，嘴角微扬：“这身衣服很衬你。”
孟婷笑笑，露在外头的耳朵有些发红：“好久没穿这些了。”
裴行国：“以后多穿穿，好看。”
“妈，你，你们……”叶缜看着他们互动，一种可怕的猜想突然从心底浮起。
他妈虽然有些年纪了，但论起相貌气质，一点都不比现在娱乐圈那些同龄明星差，以前他们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就有有钱人想包养他妈，他妈一直都置之不理，难不成现在……
“我靠晟哥！你太牛了！”身后卧室里传来叶宇激动的叫声。
叶缜愣了下，转身就往叶宇房间走，甚至顾不上敲门，直接把门推开。
卧室里，叶宇正跟许晟坐在地上玩手柄游戏。一局恰巧结束，许晟抬起头，看到叶缜，笑吟吟地挥挥手：“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