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持盈没回北京，她在港订了酒店，现在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她预备着九点钟给周令宜打电话，这样既不会太早，又不会太晚。

手边还放着剧本，这半个月来，她已经反复读了许多遍，不少台词，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她睁开眼睛，再次看了看腕上手表的时间，这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便签本上的那个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很快就接通了。

“周姐你好，我是刘持盈。”她声音轻快，唇畔也不由得真的浮现出一丝微笑，“昨晚晚会后台，我们见过的。”

“我记得。”周令宜在电话那头说，她的普通话实在很差，刘持盈也就不麻烦她寒暄，开门见山道，“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着请你吃个饭，在餐厅我们好好聊聊。”

周令宜实际上不知道她要和自己聊什么，只不过她今次特意请了隋雯介绍来见自己，自己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好，我有时间的。”

“我之前没有来过香港。”刘持盈道，“你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吗？方便请你挑选吗？”方才的寒暄可以省，但这必要的询问可不能省。

刘持盈不觉得艰难，她待会还要和周令宜见面，自己多听听她这蹩脚的普通话适应适应不是坏事。等到这事情结束，自己也必须得找个教师教一教粤语了。

“嗯……”倘若是用粤语的话，周令宜真有一万种方法来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可一旦换成国语，她罕见地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妈咪！”刘持盈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稚气的女孩声音，“你同边个讲电话啊？”

“一个朋友。”周令宜压低声音道，“妈咪等阵陪你玩好唔好？”

“你同佢倾咩呢？（你和她讲什么呢）”女孩问，刘持盈知道她叫做尹煦。

“她问妈咪钟意边间餐厅。”周令宜道，随后换作国语对刘持盈说，“很抱歉，我的女儿……”

“她很可爱。”刘持盈笑道。

女孩一听到妈妈换了国语，一下子兴奋起来：“你唔係香港人啊！”她马上换成国语，这普通话可比她妈妈标准得多了。

“你好，我叫尹煦！”女孩快快乐乐地说，“我告诉你哦，我妈咪最喜欢的餐厅是中环的久久牛腩，我同妈咪一样，最爱吃清汤的牛爽腩！”

“谢谢你。”刘持盈也一本正经地向她做自我介绍，“我叫做刘持盈，是从北京来的，下午占用一些时间请你妈妈吃饭，可不可以？”

“我同意啦！”尹煦很小大人地说，电话那边嘻嘻地笑起来，夹杂着周令宜低低的粤语，很快，周令宜又有些抱歉地说：“我女儿在闹，我们什么时间呢？”

“下午两点，可以吗？”刘持盈问。

“好的。”周令宜道，“你係、在边个酒店？我去接你。”

“谢谢周姐。”香港的车与大陆不同，是右舵，刘持盈还真的无法开，便自然地接受了周令宜的好意，“我在丽嘉酒店。”

她挂断电话，去浴室好好地将自己整理了一番，又精心地化上淡妆，喝了一杯酒店送来的鸳鸯奶茶，最后将两份剧本都收进包里，这才算收拾妥当。

周令宜十分准时，说两点钟，分秒不差，刚到两点钟，就和她打了电话。刘持盈坐到副驾驶上笑道：“你早来了是不是？”

见周令宜怔了一下，她换了一种说法，“是不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不久。”周令宜这才答道，“才十分钟。”

刘持盈一想就知道，真就分毫不差地两点到，怎么可能，周令宜这样的性格，一定是在车里等了一阵子了。

“下次如果到了就直接打电话告诉我。”刘持盈不动声色地提出了下次，笑盈盈地暂时转开了话题，“走吧，周姐，你是不是也饿了？”

周令宜启动车子，倘若是粤语，她这会儿早察觉到那个技巧性的“下次”，但换作国语，她一时之间实在反应不过来，只是含笑点了点头：“饿了，我们快去吧。”

店面简朴干净，周令宜要了一份上汤牛爽腩，刘持盈请她为自己推荐，周令宜磕磕绊绊地国粤混合，为她点了一份咖喱牛腩伊面。

牛腩滚烫，一时之间让人没法入口，刘持盈也不是拖沓的性格，她望着周令宜，问道：“周姐，你之前有接到过一个叫做《一场游戏一场梦》的剧本吗？”

周令宜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说话，仔细想了一想后答道：“没有的，我没听过嗰个本子。”

不出意料，刘持盈想。“那应该是你的经纪人没有将这个本子给你，我这次来，其实是来为导演做说客，我已经答应了出演里面一个主角，很希望你能担任另一个主角。”

周令宜恍然大悟，便笑道：“这样，那等我看看本子。”

“我给你拿了一份。”刘持盈将剧本递过去，张赞本身就是香港人，很贴心地给她了一版简体剧本，原版是繁体的，正是她现在给周令宜这份。

“但有些事情我得提前告诉你，”刘持盈没做任何加工和遮掩，她要说服周令宜，就绝不打算有隐瞒。“这是一部女同性恋影片。”

这话一出，周令宜的脸色马上微微变了。

她仍然保持着那种得体温柔的笑容：“嗯……让我看看本子，再说吧。”她将剧本放到自己的手包里，动作很小心。

“周姐，你不用和我说客套话。”刘持盈道，“我知道你回去之后肯定不会看的。”

周令宜被戳破，目光略略地低了一下，不过笑容没有分毫改变：“因为我想，这实在是很大胆。”

“我觉得不论演不演，看一看剧本总归是没有坏处的。”刘持盈恳切道，“周姐，这部电影预计拍摄时间三个月，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你还没有到北京去拍过戏吧？北京很好玩的，权当旅游也不错。”

对面周令宜不发一言，只是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周姐，电影和电视剧当然没有高低，但电视剧的奖项香港有分量的也不过这一个明珠视后，而且你已经取得过了。这部电影是很大胆，但无论投资人，还是导演都是抱着热爱的想法想将它搬到荧幕上的，它会去参加电影节，会参加金像和金马，周姐，你可以通过它有更多的可能的。”

刘持盈虽不气馁，但现下面对面地劝服周令宜，看着她专注温柔然而毫无松动的面容，她不得不想，周令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无懈可击——她好像真的没有事业心。

这种没有事业心指的不是她总是休假，懒得拍戏，而是她的事业似乎完全是可以为了她的形象让路的。很显然，一个女同性恋影片，无论如何都不属于她的接受范畴。

“谢谢你。”周令宜道，“有些凉了，快吃吧。”

“今天回去，如果有时间的话，看看剧本好吗？”刘持盈说，“我可以给你讲里面的故事。但我讲的，绝对不如落在纸面上的清晰丰富。”

周令宜慢慢地吃了一块牛腩，暂时躲过了这个问题。她知道刘持盈言辞恳切，是真心地要邀请她来演这个角色，她也知道对方所言非虚，突破性的角色说不好能让她真正进入电影圈。

但她不可能演的。经纪人，公司也不可能让她演的，一个女同性恋角色，对她现在的形象，将是很严重的损害。

刘持盈没有穷追不舍，两人时不时地闲聊几句，吃完了这顿饭。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周令宜送她回酒店，她下车之前说道，“周姐，不管怎么样，你回去把剧本看一看，可以吗？”

刘持盈没有笑，明艳的脸孔很严肃，她乌黑的瞳仁极亮，在夏日的日头下，比耳垂上那枚钻石耳钉更加闪亮。

周令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看的。”

她这话说完，刘持盈脸上神情冰消雪融，她嫣然一笑：“嗯，那么周姐，我会检查的啊。”

周令宜向她摆了摆手，汽车启动，平稳地驶远了。

刘持盈将一缕鬈发掖到耳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姐，我暂时回不去北京了。”

她的经纪人贾芮道：“你还真以为周令宜能答应你啊？这个电影要是能凑着今年拍完那一切都没问题，否则你的档期必须空出来给其他电影了。”

“我明白的。”刘持盈随手捏了捏牛仔裤上的装饰纽扣，“这部电影一定会准时开拍的。”

贾芮哼了一声：“行吧，你就乐观吧。别的我不管你，记住，在香港可别闹出什么八卦绯闻，港媒你可应付不来！”

“放心吧！”刘持盈挂了电话，又给张赞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和周令宜谈过一次，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去说服。

张赞马上回复道：我已经坐上飞机了，马上回香港帮你。

导演来做翻译沟通确实更方便。刘持盈一面想，一面缓缓地往前走，这事是得打长久战，可是她时间紧迫，真不能这样无休止地磨下去。

最不幸的是，周令宜还恰好是最擅长打太极的那类人。

还是得从剧本入手。刘持盈想，加快步伐，乘上了回房间的电梯。

“妈咪！”尹煦扑进了她的怀里，周令宜亲了一下她粉白的小脸，搂着她坐到了沙发上。

“佢揾你有咩事呀？（她找你有什么事啊）”女儿问她，用蓬蓬的小头发蹭了蹭她。

“工作D嘢。（工作的事）”周令宜道，尹煦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小孩，果然立马问道：“妈咪，你咁快就要去拍戏咩？”

“仲未知呢。”周令宜隔着手包的皮料，摸到里面的剧本，她是绝不可能接下这部戏的，但是既然答应了刘持盈，她也不想就这样出尔反尔，等小煦去房内搭乐高的时候吧。

周令宜下定决心，她还是要看一下这个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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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998夤夜起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