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持盈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周令宜在床尾背身站着，身上只披了一件真丝睡袍，她像一具雕塑一样，一声不出，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看起来是如此的灰暗。

她的心骤然下坠，刹那之间，已然全部明白了周令宜的心思。

“令宜，”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哑，“转过身来。”

周令宜依言转过身，她纤细的手指间，竟然夹着一支已燃尽的香烟。她赤脚轻轻地走在地毯上，为刘持盈端来一杯温度正好的温水：“我叫了酒店早餐，今天我们的戏不是很早，能稍微晚去一下。”

“你吸烟？”刘持盈眉头紧蹙。周令宜便垂下目光，低声道：“一般是不吸的，但是有些时候，没有办法……”她将香烟按在烟灰缸里，那是酒店套房自带的一只水晶烟灰缸。

刘持盈自然明白她所谓的没有办法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会儿，酒店服务生上来送了早餐，还有一套崭新的衣服，应该是从商场里刚买来的。

“我的衣服不能够再穿了。”周令宜解释道，“必须得换新的。”在这里如果第二天不换新衣服的话，哪怕是普通人都会叫同事浮想联翩，更何况她这种演员？

也不能穿刘持盈的衣服，一是不合身，二是太大胆了，昨天她没有回家，在酒店和刘持盈住了一夜的事情她甚至都不指望能瞒住，香港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

周令宜拿果酱刀想给面包上抹上奶酪，被刘持盈阻止了：“我自己来就好。”她却不接那柄果酱刀，干脆利落地说，“你心里怎么想的，想怎么做，直接和我讲就好。”

“对不起。”周令宜的神情和眼神太过复杂，以至于让人完全无法辨清其中内容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刘持盈道，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冷了下来，“昨夜硬要算，好像也得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没有！”周令宜有些惊慌地急匆匆摇头，“别讲这样的话，没有占便宜，我昨夜……”她没能说出口。要说什么，说自己度过了最幸福的一个夜晚，终于觉得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女人了？可要是爱意如此强烈，为何一早起来，这一切就像一场幻梦一样，合该烟消云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持盈冷淡地说，“你一定会讲，把昨晚的事情都忘记，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让我不要放在心上。还有什么？对了，你昨晚喝了一杯啤酒，大约是那杯啤酒威力大发，让你神志不清吧？”

她心痛如绞，昨夜浓情蜜意之际，她就隐隐窥见了今日早晨会发生的这所有事情的庞大阴影的一角。她理解周令宜，理解她的传统保守，理解她现在的人生。然而她控制不住的愤懑，控制不住的痛苦，控制不住的委屈！

“不是……”周令宜下意识地就想要否认，却发现自己无可否认。除了这些她还能说什么呢？如果不及时止损，她难道就要这样和刘持盈婚外情？

她或许可以不在意，早在接拍那部电影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心内重重的锁链已然松懈，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她可以再堕落一步，但是她不能把刘持盈陷入到这种境地啊！

刘持盈今年才二十六岁，周令宜知道她在大陆电影圈非常风光，她的妈妈是美籍教授，书香世家，多体面的家庭，和自己简直天壤之别。

她不能做同性恋，不能和自己这个三十七岁的有家有室的老女人混在一处，她该有自己繁花锦绣的生活，比自己好一百倍那种生活，总之那个生活里不该有自己。

“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吧。”周令宜眼泪淌了满脸，“你说得对，持盈，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吧。”

“好。”刘持盈拼尽全力，才能保持面上的从容平静，她重新把称呼换了回来，“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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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安静地吃过早饭，刘持盈载她去片场，在车里的时候仍然一言不发。周令宜只觉自己的心不再是那样感觉上的空荡荡了，而几乎是具象化的破出了一个大洞，黑沉沉地流了满胸腔的脓血。

直到片场，根本不需要她提醒，刘持盈便扬起笑容，和往常一般无二，和她拍戏的时候，好像也根本没受这件事的影响，落落大方，毫无芥蒂。只有周令宜知道，有什么事情改变了，覆水难收，彻底改变了。

这部戏三姐妹和母亲是戏份最重的角色，她们几个恋人都要往后稍稍。刘持盈拍完今日份的戏，甚至不忘对周令宜打声招呼：“周姐，我先回酒店了。”

周令宜怔怔地望着她，刘持盈冷冷地想，真是得天独厚的一张脸。流了那么多泪，连轴转地拍戏，黑眼圈眼袋都全出来，看着依然是那样美丽。或许原因出在自己身上，恐怕是因为用的自己这双爱她的眼睛去看，才看的一切都是这样好。

“再见。”周令宜对她说，很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刘持盈凭借着自己心里那点微薄的恨，扭头便走了。

她怕再晚一些，她就要全盘地为周令宜考虑，像周令宜一样，总为别人好，最后委屈了自己了！

直到进了酒店，将自己的房门严丝合缝地合上，刘持盈才好像卸下了重担一样，她窝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终于泣不成声。

现在再想，那晚发生的事情，是否都有迹可循呢？她们两个绝不可能理智地捅破这层窗户纸，就像自己玩笑的这电视剧情节一样，什么节点都要靠情不自禁。她和周令宜，是不是也在渴盼着，期待着一个可以发泄情绪的契机呢？

她没有任何障碍，顺理成章地就把一切给接受了。刘持盈想，大约是因为自己其实也早就对爱慕同性，喜欢周令宜抱有预期了吧。

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里都藏着蛛丝马迹，如果她不喜欢周令宜，怎么会把尹煦的孩子话放在心里，真不间断地给她送花？

如果她不喜欢周令宜，怎么会愿意来香港拍这部电视剧？所有的坏处她都是一清二楚，所有的好处她全都不在乎，她拍这部戏的原因，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周令宜罢了。

她自己现在想来都觉得很震惊，就在这短暂的一天一夜，一旦察觉到自己对周令宜的爱意，就完全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是个多可爱的女人啊，她自然被那副相貌所倾倒，可当她望着周令宜，最让她无法割舍的，是周令宜那颗透明的，伤痕累累的，柔软善良的心。

不过是该结束。她的念头风驰电掣地在脑海里转个不停。周令宜是个有家室的女人，她有女儿，她保守封建，传统的无可救药。而她自己是谁，她是刘持盈，她难道会去破坏别人家庭，做别人出轨的对象？她是刘持盈！

刘持盈心如刀割地想，别忘了，你是刘持盈，你是有梦想的，有前程的，有期望的刘持盈！

那天之后的香水百合送完之后，她停掉了鲜花。当初她对周令宜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每天送你一束鲜花，可现在很显而易见的，这件事不在不论的范围之中。

之前港媒杀去花店，搞来了全部的鲜花送货单，第二天大字报喊话周令宜：你老公有对你这样上心过吗？弄出这么多风波，现在也是时候该停掉了。

她不知道的是第三天的时候，周令宜在家心焦如焚地等着，直到最后不得不出门去片场，她开到一半便停下车，哭湿了一条手帕，已经知道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鲜花了。

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她感觉自己是个被爱的女人的人，收回了给她的关爱。而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她们都有演员的基本素养，平日在片场，谁也不会想到她们曾经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刘持盈数着杀青回北京的日子，周令宜愈来愈沉默。

10月初，刘持盈杀青回京，听说周令宜几天后杀青，也来到了北京见广灿那位金牌经纪蓉姐。正如她当初和周令宜说的一样，蓉姐手里乍有了这样的香港明星，久旱逢甘霖，大量的工作雪花一样纷至沓来，不仅是内地电视剧，之前在香港欠缺的广告代言资源也紧步跟上。

10月15日，《名门金枝》在明珠台八点半黄金档首播，播出两天，第二天已达到最高收视46点，港媒日日写字，称剧本正是影射周刘故事，其中大姐一段婚姻失败，不正暗指周令宜婚变，大小姐角色有着美籍背景，不正和刘持盈的背景相合？

刘持盈看到报道，心中略略觉得有些讽刺，这些媒体的触觉果真敏锐，虽然大约不是刻意影射，但自己和周令宜无意间，和剧里的情节，在最危险的那部分已经很相似了。

到11月19日星光万千台庆典前夕，剧集已经创下从94年明珠剧收视率的最高纪录。这样前卫的噱头果然起了大作用，刘持盈本不打算回港，只不过公司绝不准她错过这露脸的大好机会，强逼着她回去了。

就在她回港的前一天，明珠台以劲爆出位著称的深夜综艺《笑星拆拍档》明星主持爆料了一则娱乐圈秘辛：“你知唔知有啲人表面睇落好正经，实际上私底下玩嘢玩得好大嘅？（你们知不知道有的人表面上好正经，实际上私下玩得很大啊）”

“我知有位女演员，好靓，好端庄，不过你知唔知道佢私底下係点样嘅？（我知道有位女演员，好漂亮，好端庄的，不过你们知道她私下什么样吗）

之前拍电视剧，同剧组嘅演员喺酒店度过夜嘅。（之前拍电视剧，和同组演员在酒店里过夜啊）”

明珠台演员大部分都是连轴转，这一说之前拍电视剧，吓得女明星人人自危。媒体大写特写，尤其瞄准一个月前刚拍完剧的周令宜，又要把所谓的周刘秘闻拉出来反复追问，并且嗅觉很灵敏地询问为何停了鲜花。

对于这桩八卦和婚变传闻，周令宜的回答是教科书式的：“没什么好讲的。”

公司紧急给刘持盈打电话，让她不要乱讲话，可惜晚了。

刘持盈一下飞机，被媒体围追堵截，听清原委之后勃然大怒：“我实在不明白这样的爆料有什么讨论的价值，只讲一个模模糊糊的女明星，用在酒店过夜这样的字眼，和黄谣有什么区别？

倘若真的有料，你指名道姓地讲出来会怎么样？弄出这样大的风波，有什么意思？你真知道就完完本本地讲出来给大家听！你如果敢讲，牵扯到我我就一定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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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998夤夜起火（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