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天一样的时间，门铃响起，周令宜莫名地有一种预感，一打开门，果然是刘持盈。

她依然穿着一条连身裙，不过换了款式剪裁，只有颜色还是一色正红，明艳炫目，怀里抱着一束鲜嫩欲滴的雪白色香水百合。

“周姐，”她笑道，“早上好。”

周令宜从未受过同性这样的对待，她抬眼一看，真觉刘持盈人比花娇，令人赏心悦目。

她也讲不清是吃惊，还是觉得麻烦，总之心头说不出的颤动难言，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睫：“怎么还带花？”

“小煦告诉我你喜欢鲜花。”刘持盈半开玩笑地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周姐，我打算每日送你鲜花，直到你答应我的那一刻。”

周令宜抿紧嘴唇，想要郑重拒绝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这会儿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还没等她说话，尹煦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站在妈妈身边，又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这样心不诚的哦！难道妈咪答应了你，你就不送了吗？”

她在小学学了许多知识，这会儿很愿意卖弄一下：“这个就叫做，过河拆桥！”

周令宜忍不住笑了，刘持盈俯下身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成语功夫还不到家呢！过河拆桥可不是这样用的。”

不过她顺理成章地更改了说辞：“那这样，假设你答应了我，从今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每天送你一束鲜花。”

她不问周令宜好不好，语气笃定，俨然一副自己先当了真的样子。

周令宜为难地摇摇头，刘持盈也不纠缠：“咱们今天散步走走吧，就在这附近。”这里是半山别墅区，远离闹市喧嚣，花草繁盛，还有一条像太平山上一样的步道。

趁周令宜换衣服的时间，尹煦带着她去参观自己搭的乐高，目光所及，每个房间都非常整洁干净，显然是被人精心地打理过的。

家里大大小小，摆着好几个花瓶，尹煦的房间内也有一个，盛放着的是橙黄色的向日葵。

“妈咪很爱鲜花的。”尹煦一边让刘持盈看自己组装的乐高汽车模型，一边说道，“妈咪曾经对我说，她觉得鲜花，让她很有认真活着的感觉。”

“认真活着。”尹煦小朋友有点疑惑，“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人活得不认真吗？”

“有的啊。”刘持盈道，“有人是得过且过，还有的人呢，恨过日子。”

她没打算详细解释，尹煦还小，等她长大了，对有些事情会无师自通的。“你妈咪做很多家务吗？”她问道。

“有玛迪阿姨的。”尹煦很快不再纠结方才那点疑惑，“不过妈咪也做的，她在家的时候，会给我做饭，我最喜欢她做的饭。”

刘持盈知道她口中的玛迪阿姨应该是菲佣，香港这边很多人家都雇。她只是忽然觉得周令宜应该过得很辛苦，难以形容的，没来由的，或者她自己不觉得自己辛苦，但在旁人看来，尤其是昨晚得知了那条消息的刘持盈看来，觉得她的责任心压得她太辛苦了。

在世俗的框架和世人的苛刻条件下做一名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不容易，周令宜做到了，正因如此，刘持盈才觉得她真是，异常辛苦。

她换好衣服，也穿了一条连身裙，米白色，款式较为保守，上面有着衬衣式的纽扣，但和她端庄的气质正是相得益彰。

两人像那天在太平山一样，沿着步道慢慢地散步，夏天鲜花开得旺盛，香气馥郁，刘持盈走在周令宜身畔，闻不到她的身上的香水气味，只闻到一股干净的皂香气。

“持盈，”她俩静默地走了一会儿，周令宜主动开口道，“我真不想要你，再这样麻烦了。”

“周姐，你的经纪人应该还没抽出时间来将消息告诉你。”刘持盈在她再次开口彻底拒绝前抢先说道，“他是金牌经纪，手下有好些个艺人，难免有疏漏。”

她这话里含着责怪意味，周令宜从不背后议论别人，却也没有阻止，只是将眼睛低下了。这位经纪人名叫范秋明，在明珠确实是大名鼎鼎的金牌经纪，就连艺员科经理择人都要听他的意见。他成日的事情忙到看顾不过来，又做惯艺人大家长，有些时候，是有些专横傲慢。

“这部电影的投资人李总，李玉珀，昨天她和你们徐姐，还有制作部总监一起谈了谈。”刘持盈道，“周姐，不是为了强迫你演这部电影的意思，是想对你说，明珠那边已经同意了，假设你想演，便不需要再担心这个。”

不需刘持盈说明，周令宜自己一清二楚，能谈的徐姐和Cathy姐同意，哪怕代表广灿，这位李总也肯定是下了大本钱。她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怔忡，自己真值得这样费心吗？

自己不愿演这种同性片，但这样用心的投资人、导演和搭档，如此好的剧本，拿奖的机会，怕是有的是女演员愿意演吧？

她没有说话，刘持盈望着步道两边美丽的蓝花楹，柔声细气地问：“周姐，我听说你们明珠的长约都是十年？”

周令宜嗯了一声，这事情在业内不是秘密。明珠长约长达十年，艺人的演戏生活全要被台里一手操控打理，她续了一次，名声大了，这才稍微有些宽松。

“你第二次约，再过两年就要到期了吧？”刘持盈又问。

周令宜这次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嗯，2000年就到期了。”

“有没有想过换成部头约呢？”刘持盈声气婉转，从容柔和，虽然谈的已经算是私密话题，但没有丝毫让她感觉到冒犯。

“我听说这种更灵活自由，实际上更适合你这样名气大的演员吧。”

要说周令宜有无产生过这个想法，那是有过的，可实行起来，却不简单。她自认不善交际，在这样的一个圈子里，她又不会玩闹不会开玩笑，实在是无法如鱼得水。

资源人脉广的，签了部头约可以自行去做更好的工作，她呢？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联系，经纪人签了其他的，谁又能保证比现在这个范秋明更厉害呢？更何况她现在确实是要用钱的时候，明明早早说好要陪小煦过暑期，她不想食言，现在竟然还因耽搁两月不去工作，闹得和丈夫矛盾一场。

见周令宜没有回答，她也不追问，而是另起了一头：“周姐，你觉得大陆怎么样？”

“我不知道。”周令宜道，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去过的。”

“大陆的演员不和明珠一样拿死工资。”刘持盈说，打趣地说，“我听说明珠艺人工资低过售货员。”

周令宜闻言，同样是微微一笑，无法反驳。今时不同往日，是低，可当年就是这样的低工资和Cathy姐赏识给她，保她演柴银屏的机会，她才终于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去大陆看看吧。”刘持盈说，“大陆现在的文娱产业比不上香港，之后呢，可是未可知。现在许多公司的经纪人都苦于无处施展，没有大明星给她们带，周姐，倘若你去了，可和让她们久旱逢甘霖无什么分别。”

“不要开玩笑了。”周令宜的目光赶快去看蓝花楹，刘持盈嘴这样甜，听得她实在是心神动摇。

周令宜知道自己这人心软，尤其是刘持盈身上那种新鲜自由的活力，盛放的红色，简直是要把她的心理防线给全部打破了。

她一直恪守这世界的规则，女子该对男子无法抵御，男子该对女子无法抵御，这样才是。

之前读《神雕侠侣》，当中描写黄蓉闻到杨过腋下气息，说它香不是香，说臭更不是臭，奇特异常，不由得心中一荡。周令宜简直是震撼当中，掺杂了十足的恶心。她从未在生活中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但她也不敢否认其他人遇到过，只好权当事实的文学夸张。

每次见到刘持盈，她都会莫名其妙地想，仿佛一种天然的应激反应，假设自己是男人的话，怕是早就答应去拍这部电影了。

她不知道这种想法到底是提醒自己不愧是女人，能抵御得住女人，还是在敲响警钟，警告她不该如此纵容着这种恳请。总之她的思绪已成一团糨糊，乱糟糟，糊涂涂，左右掣肘，前后为难。

刘持盈向她凑近一步，周令宜闻到一股清新自然的香水气味，与她潇洒的气质不谋而合。

可能是极少与人这样较为亲密的缘故，周令宜的心登时重重地一跳，听见刘持盈对她说：“周姐，再考虑考虑吧，去大陆看看，这部电影搞不好，能让你赚到三部明珠剧的钱都不止呢！”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刘持盈想，她比周令宜高一些，这会儿垂下视线望着她端正美丽，挑不出一处错误的面孔，心中不由得有些叹息，被这么多外物所累，拍一部戏，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喜不喜欢，多辛苦啊。

她想让周令宜做自己的搭档是主要目的，可现在她同时也希望起来，这部戏能够真真正正地拉周令宜一把。

这是否是自作多情呢？刘持盈不知道，不过她一向不想那么多，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人这一辈子，最紧要的是活得痛快些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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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998夤夜起火（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