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持盈是不打算天天去的，周令宜说要考虑，那么自己便让她好好地考虑，只不过鲜花一定要日日送到。

只要门铃一响，周令宜就知道，一定是刘持盈送的鲜花又到了。家里的花瓶已经换上了不重样的鲜花，每天的品种都不同，积攒下来，简直像一个盛放的，香气馥郁的小花园。

尹方德自从上次摔门而出，好几天没有回家，今次回来，又看到这种场景，气得真是浑身发抖，恨不能立时将全屋的花瓶全砸了。

周令宜坐在沙发上，只问了他一句话：“你要face定係money？”

单一句话就将他给问住了，你是想要面子，还是想要钱？

生活和体面是要靠钱维持的，是妻子去演蕾丝边丢脸，还是保不住荣华富贵的生活丢脸？况且演了蕾丝边，还可装作拥有艺术追求呢！

他余怒未消，不发一言，再度气冲冲地离开了。

周令宜怔怔地坐在沙发上，不演戏的时候，不用看顾女儿的时候，她常常发呆。倒不是在后悔自己在人生路上做出的选择，只是因为感觉很茫然。

她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却越来越茫然了。她想她最鲜活的，最主动的那段时间，就是为了摆脱烂泥一样的家庭，连妆都不会化，不知是凭借着哪来的勇气和冲动，跑去参加了香港小姐。

现在她要做什么呢？维持家庭体面，听从明珠的一切决定演电视剧，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不知道还能这样演多久。小煦越长越大，花销也越来越多，豪宅这些她都可以不要，唯有小煦的教育是不能短了钱的。

不知道放空多久，手机响铃，那头刘持盈的声音轻快地传了过来，周令宜听她讲话，常常会想到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周姐，在家做什么呢？”

“没做事情。”周令宜道，“小煦今天去朋友家玩，我自己一个人。”

“正好呀。”刘持盈说，“我去接你，咱们一起去吃早茶吧，正巧你给我介绍介绍，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茶餐厅。”

周令宜听到那边传来响动，原来是刘持盈这样雷厉风行，拿了车钥匙就要下楼开车了。

这个邀请正好也给她找了点事情做，她起来换衣服，洗漱化妆，望着镜子的时候，漫无目的地想到壹周刊上她和刘持盈的照片。

刘持盈今天会穿什么呢？她总是很时髦的。

对于壹周刊上的八卦报道，她不觉得有任何恼怒的情绪。反正讲的都是实话，拍的都是实实在在的照片，她想要辩驳也是无话可说。

周令宜想到自己当年去选香港小姐，还连眼影和眉粉都分不清楚，现在哪怕是闭着眼，都能化出一套完整的妆容了。

没来由地，她抿唇一笑，心中的阴霾竟然不知不觉地消散了一些，暗暗计算着距离的远近，思索着待会儿向刘持盈推荐哪家茶餐厅最好。

刘持盈刚按一次门铃，门就打开了，周令宜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了，穿得齐齐整整地站在玄关处，连拖鞋都换成了一双系带皮鞋。

“周姐，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站着吧？”刘持盈道，她生得明艳，妆容也富有攻击性，唇红齿白，笑语嫣然，“怎么全都收拾好了？”

周令宜没意识到她话中的促狭，很认真地答道：“我都弄好了，等了一会儿。”

“我的意思是，”刘持盈眉眼弯弯，“你鞋子都换了，该不会一直在这儿站着吧？”

这下周令宜明白了她的意思，颊边浅浅地浮上了一层红晕，不知为何，也有点难为情起来：“嗯，换了鞋子乱走的话，会弄脏地板的。”

刘持盈实在很少见这样的人，一板一眼地甚至都有点可爱了。她侧过身，让周令宜先出去，随后帮她合上门：“周姐，有没有想好我们去哪里吃？”

“芸香茶楼或者翠园餐厅吧。”周令宜扣好安全带，仔细地解释道，“芸香味道很好的，很多人去吃，就是环境挤一点，翠园没有那么招牌，但环境好，安静，茶叶也更加好一些。”

“你普通话说得比我刚见你的时候好多了。”刘持盈不急着启动车子，她侧过脸笑盈盈地望着周令宜，“看来果然是熟能生巧，你往后要多找我说话才行。”

她说话总是这样，既有些自来熟，却也从不会令人觉得冒犯。周令宜回看她，忍不住问道：“你朋友是不是好多的？”

“是啊。”刘持盈不太清楚她这个问题的意思，不过还是回答道，“挺多的，但大多数都是酒肉朋友啦，真心的毕竟在少数。”

周令宜就又一本正经地讲：“真心朋友，只有一个也不嫌少的。”

刘持盈现在一听她这种板正语气就情不自禁地想笑：“周姐，有没有人讲过你很有趣的？”

“没有的。”周令宜依然是一派严谨，“倒是有人讲我太严肃，很无趣的。”

“这样说你的人肯定是没什么眼光。”刘持盈轻松地下了结论，“去翠园餐厅吧，周姐，你给我指路。”

一路上完全没花费什么时间，刘持盈虽然是刚拿到香港驾照，但开起跑车来轻车熟路，毫无浪费。

周令宜鲜少坐过这样的敞篷车，下车的时候，还有点头脑发晕，像那天看烟花时一样，刘持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你皮肤好凉。”刘持盈说，她们现在熟悉了一些，便顺理成章地问道，“周姐，是不是体寒？”

“我也唔知。”周令宜道，“谢谢你，去医院检查也没什么毛病的，不过我怕冷。”

刘持盈听完，很自然地握了一下那只发凉的手，旋即松开了。她的手在炎热的夏季灼灼地发着烫，周令宜被烫得一抖，她想大约是自己没什么朋友，连同性都很少亲密接触的缘故才这样。

翠园餐厅果然环境幽静，两人开了一间单独的包厢，服务员帮忙煮的是一壶清香的云雾绿茶。依着周令宜的推荐，点的全是招牌菜品，虾饺，什菜鲮鱼球，粉蒸排骨，莲蓉蛋黄包不一而足，很快热腾腾地全都端上了桌。

“周姐，你知道北京有什么好吃的特色吗？”刘持盈咬了一口虾饺，里面虾仁饱满鲜美，味道极好。

“烤鸭？”周令宜试探着说，“我一次都没去过北京的。”

“说着好像是有点烂大街了，但到北京还是得吃一次烤鸭的。”刘持盈兴致勃勃地同她说，“说是烤鸭也分两种，全聚德的是挂炉，挂炉烧的是果木，火力旺盛，把鸭子的脂肪都烤化掉了，皮就变得特别酥脆。”

“便宜坊的焖炉鸭子进去不准移动，全靠里头的温度，油脂不化，水分也不丢，皮肉连在一块，口感更软更嫩。”

“喜欢吃甜的，可以去锦芳小吃，周姐，你知道驴打滚吗？里头是红糖馅，外头裹着一层豆面，吃着又香又甜，还有艾窝窝，糯米饭里夹着核桃仁和山药泥，怎么吃都好吃。”

“最有名的当然是稻香村，各种的百花酥，小牛舌饼，一定要吃现烤的最好吃。别说云腿月饼这些新种类，哪怕就是五仁的也是皮酥馅软。”

“想喝茶叶也有老号，张一元茉莉花茶最有名，茶叶称重，有些人一打就是几斤的茶叶。在张一元干手艺还得好，把茶叶放到纸上打成一个四四方方的茶包，这事一般人做不来。”

周令宜听得入神，盘里的粉蒸排骨都凉了，迟迟没有吃下去。

刘持盈抿了一口茶水，笑吟吟的：“有一种茉莉花茶，是球形的，好像一粒粒小珍珠一样，喝着特别清甜。当然还有一种，就叫做飘雪，一定要用玻璃杯来装，泡出来后茉莉花跟从水里开放了一样。”

周令宜喝茶，但从不知道这一个简单的茉莉花茶里竟还有如此多的门道。她终于把自己的那块粉蒸排骨吃下去：“听你讲，北京真好。”

“也不尽然。”刘持盈玩笑道，“我在北京长大的嘛，人总觉得自己的家乡不好，总想要飞远一点。这次我来香港，觉得这里也很有趣。”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了一会儿，周令宜没想到，刘持盈方才讲了那么多北京的好处，然而却真的只字不提要请她去拍戏的事情了。

她等了又等，不免有些心神不宁，主动问道：“持盈，你怎么不提拍戏的事情了呢？”

周令宜容貌很美，然而这落在她身上，刘持盈觉得也只能算是一个加分项，让她秩序井然的不仅仅是这张三庭五眼极其标准的面孔，更是她周身的那种端庄自矜的气质。

当年十七岁的香江玉女清纯的不染一丝尘埃，现在她三十五岁，哪怕已经为人母亲，气质也从青涩变为内敛的成熟，可唯有那一双眼睛，仍然是带着一股天然的，真挚的纯澈。

“我想等你主动。”刘持盈望着她的眼睛，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周姐，你问出这句话，我就当你答应我了，你可不许再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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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998夤夜起火（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