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没想到,乔衿楠居然想见自己一面。
加上秦寒云,论起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她对张潮完全可以实施降维打击。
可是,对于张潮来说,这个女人实在是特殊得过分。
他等在咖啡店里,兀自搅动着手下的咖啡。此刻他还没有看见乔衿楠的到来,就已经闻到了一阵芳香,慢慢地,那香带着梦幻般的身姿出现,托出一个浑身上下仿佛缭绕着红色轻纱般香味的女人。
等到对方坐下时,张潮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她确实很美,美到这世间不该对她有任何束缚。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乔衿楠。如果把婚姻比做工作,那么我们在交错的时空也算是同事,只是如今我离职了,而你,即将步入岗位。”乔衿楠毫不客气地对张潮说。
张潮回过神来,说:“我叫张潮,虽然即将步入岗位,但和你不一样的是,当初的你是兴致勃勃地从事这份工作,而我是……以摆烂的心态来应付。”
乔衿楠被他逗笑了,在他们之间,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笑声,她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又算是同事了,我们都很讨厌秦寒云,不是吗?”
张潮默默点头,说:“不过,我和他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你确定要和我做同事?”
乔衿楠此刻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原先的战鼓被揭掉了一层假皮,如今跳出来的,是一个孩子们常玩的拨浪鼓。
她说:“我如今算是信了,他确实是对你一见倾心,再见倾城。没想到,我拿捏不住的人,终究要被别人拿捏了。不过,作为过来人我要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秦寒云啊,就是块冰豆腐。拿火去烧,显然只会坏了事。”
张潮意识到她误会了,便说:“我并不打算做一个迷途羔羊的引路人,我只是我而已。至于他,我也只是尽责罢了。”
乔衿楠这才想明白,手指敲击着桌面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压根不在意他啊。”
她不知怎么,苦笑着叹了口气,才接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跟你说说见希的事。作为一个母亲以及曾经威胁过秦寒云的人的身份,我要求你必须对他好。不必像秦寒云那样,太黏糊了。但也别像我一样,抛下他一个人。你以后不会有孩子,秦寒云也只会有见希这一个儿子,好好培养他,对你来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张潮看出了她的忐忑,和那在坚强外表下不得不露出的软肋。原来,再传奇的人物,也摆脱不了普通人的情感。
他说:“你不用担心,我很喜欢他。我不能保证永远不离开他,只能这么说,有我在的一天,就一定会用一颗真心来对待他。如果将来我们三个成年人之间彼此释然,也可以一起带着他好好玩一玩,让他意识到,我的到来只是让他多了一个爱他的人。”
乔衿楠招呼侍者,要了一杯摩卡。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想,我和你理解的爱是一致的。爱应该是一种力量,一种让双方都感到安全的力量。但是秦寒云不一样,他以为,爱是柔软,是一种能消解痛苦的柔软。所以,我跟他之间也有育儿方面的矛盾。若不是我的工作特殊,我是真的很想把见希一直带在身边的。如今你来了,我很庆幸是你。”
她似乎还有情感在向外涌出,她抓住张潮的手,带着恳求般的目光望向他,说:“拜托你了。”
这一刻,他的大脑与数年前的一天接上了轨。
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风雨太甚,家里停了电。借着窗外闪电的光,爸爸翻找出一根白烛,摸出柜子里的火柴盒,微微一划,世界就亮了。
可是,他发了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看蜡烛的光都是重影。随着光的跳动,他的眼睛越发迷离。
爸爸去后院看粮仓,屋顶漏雨,那里若是遭了殃,今年的花销又得多出来不少。
妈妈摸了摸他的额头,咬咬牙,从一边的缝纫机上找出雨衣,往他身上套牢,又攥着一把伞,抱起他。换了雨鞋,走到门口,妈妈冲后院的爸爸喊道:“孩子爸,潮崽发烧了,我带他找李医生去。”
于是,那天晚上,他就在妈妈的背上趴着,耳边听着狂风大作、雨点如雷的声音。“噼啪”一声,是一棵树被风吹断了腰,在半空里发出凄厉的哀叫。
路面的泥水在妈妈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踏中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痕迹,从后方望过去,像一条珠链,颗颗都不掺假。
走到镇上时,路面终于是平坦的公路,妈妈轻松下来,对他说:“潮崽,说说话。”
他张了张嘴,实在难受,哑着嗓子喊了声“妈妈”。
妈妈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笑道:“你这小子,折腾死我了,这是第几次在雨夜发烧了?还不知道李医生睡了没有,要是睡了,你可怎么办?”
他也笑了,说:“那我就跟他说,我来给他送蜡烛,这样他就不睡觉了。”
妈妈开心地笑了,也终于走到了诊所面前。果然,里面黑灯瞎火,看不出来睡没睡。她拍了拍门,喊道:“李医生,李医生,我家潮崽发烧了,你帮忙看看咯。”
过了一会,在黑暗里发出一阵摸索声后,诊所里面也亮起了蜡烛,一个样貌清癯的中年人走出来,连忙给他们让出一条道儿,说:“先进来,先进来。”
妈妈这才将他放在靠椅上,抓着李医生的手,说:“拜托你了,李医生!”
张潮被这声“拜托你了”带回现实,他看着眼前的乔衿楠,莫名觉得她和妈妈重合了,便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易曜知道张潮去见乔衿楠了,便给周膂打了个电话,问她:“你知不知道这次乔衿楠回来是为了什么?”
周膂说:“应该就是想孩子了,毕竟见希那么可爱。怎么,你还期待着她回来抢亲不成?”
易曜有点失望,回道:“那确实,我做梦都想着她来抢亲,这样张潮就能摆脱一个大麻烦了。”
周膂叹了口气,笑道:“你未免把她想得太恋爱脑了,她可不是那些为了爱情就能放弃全部的小姑娘。你呀,该刷新一下对她的认识了。”
易曜不再纠结于乔衿楠,转而问道:“那你现在在干什么?我想去找你。”
周膂挥了挥胳膊,转了转脖子,说:“我刚刚在打拳,回来这么久没有训练过,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你要不要来?我教你。”
易曜起了兴致,说:“我从小也有学散打,只是很多年没怎么练过了,倒是可以陪陪你,免得你找别人。”
周膂高兴起来,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找一个男人对打?那你可就错了,是个女孩子,和我不相上下。”
易曜忙问:“噢?是谁?居然能和你不相上下,那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
周膂说:“你不知道也正常,她比我还要长几岁,叫魏卓清,和你大哥岁数相仿。”
易曜听着这名字越发熟悉,但是再细想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按理来说,他该记得很清楚才是。他有些疑惑,说:“这个名字我大概在哪里听过一嘴,但这会儿我实在想不到了。我干脆去找你们吧,这样大概就能弄清楚了。”
易曜说走就走,得了地址,让司机载着他去了周膂家。
他目不斜视地经过一座小型喷泉,瞥了眼路旁的草坪,再往前走就是几株上了年纪的老树,随后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不算恢宏,却也饱经风霜、古朴大气。他知道,周膂一直住在周家老宅。
他正要往里走去按响门铃,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闪出来,拉住了他,往旁边的小门跑去。
到了院外,身着运动服的周膂放下他的手,说:“你倒是胆子大,不怕我爷爷拿拐杖打你!”
易曜立刻讨好地一笑,说:“那,谢谢周姐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无以相报,不如,以身相许?”
周膂给了他胳膊一拳,率先往远处走,说:“别贫嘴了,你跟过来!我在老宅旁边买了个房子,没跟长辈住一块儿。”
易曜跟上去,说:“周姐,你还没说,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呢!”
周膂冷哼一声,回过头来,一把扭住他的耳朵,说:“好呀,就让我把你这对耳朵串了,放个烧烤架,拿来配酒吃!”
易曜求饶,连忙喊:“轻点儿,轻点儿。”
周膂这才放过他,还嘱咐道:“等会儿见了卓清姐,你可要注意点。她是个最讲规矩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易曜心想:这不就是个和我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周膂察觉有异,回头看他,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想认识卓清姐了吗?”
易曜不敢摇头,便说:“不是,我只是觉得她跟我哥挺像的,都是循规蹈矩的人,最讲秩序。”
周膂却说:“那你可就错了,她虽然重规矩,却是个最看不起规矩的人,喜欢一切打破常规的做法。她还喜欢看别人按着她的规矩做,因为她觉得她的才是对的。挺矛盾的是吧,所以,察言观色就好。”
易曜才松了口气,就被周膂后面的话给扼住了思路,有些勉强地说:“那这么说来,不就是个……唯我独尊的人?”
周膂沉吟一会儿,回道:“你可以这么认为吧,但是我们这些跟她玩在一起的人,从来没有因为遵循她的规矩吃过亏。她几乎不会犯错。不过,等你见了她,你就会发现,她是再和善不过的人。”
没过多久,他们已经到了拳击室。
与拳击本身的冷冽感不同的是,周膂的拳击室装饰得十分温馨,淡黄色做底,绘上国旗,还有一个和周膂十分相似的身着军装的敬礼女兵。在强光的照射下,红旗泛出油亮的光。
在室内沙发上坐下后,周膂指着墙上的画说:“那是我让卓清姐帮我画的,即使离开了,我也还是很想念那个地方。想当年,我也不过是一个愣头青,还以为自己当真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时间长了,看到的有能耐的人多了,才知道什么叫做井底之蛙和天下之大。”
然而,易曜看着那幅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曾经见过类似的画风,到底是在哪里呢?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远处走来,说:“我准备了一些点心和果汁,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周膂抬头,笑道:“我说你去了哪里,还以为你觉得不好意思先走了。”
魏卓清瞪了她一眼,说:“你个没良心的,刚跟我打完,也不招待一下,就跑去找男朋友了,见色忘义得很!”
周膂这才介绍易曜给她认识,她问道:“易曜是吗?你在家中是不是排行第二?”
易曜点点头,有些惊诧于魏卓清秀丽的外表和温柔的神情,说:“我确实是排行第二,卓清姐听说过我?”
魏卓清没有丝毫停顿,好似这世间并无借口一般,说:“这不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过吗?不瞒你说,我也吃过你们家的瓜。都说你们家的人非同一般,你能把周膂拿下,看来真的厉害!”
周膂熟知她,明白她不会平白问问题,也不是个对别人的事过分好奇的人,便说:“怎么,你还要替我好好评价一下他吗?我可是很满意的,你就算不满意,也给我憋着。”
魏卓清缓缓落座,说:“我可没有不满意,我是在夸他呢,你俩眼光都好。”
周膂这才心满意足,想起易曜的疑惑,便问道:“卓清姐,你以前见没见过易曜,他之前说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你的名字,但他想不起来了。”
易曜补充道:“对,我总觉得你的名字很熟悉,应该是听说过的。而且,刚才我看见你的画,也似乎在哪儿见过类似的画风。”
魏卓清笑了,说:“我的名字很寻常,你听说过类似的,便以为是我。至于墙上的画,我也是近几年才开始学的,你如果以前见过,那肯定不是我画的。”
周膂也点头,说:“确实,我离家参军那年,都没看见过卓清姐画画。不过,卓清姐的老师很了不得,说不定你是因为画风相似看错了。”
易曜听她们这么说,便以为确实是自己弄混了,说:“这样的话,那就算了,我不去想了。”
三个人坐在一起,吃笑玩闹。周膂看看终于渐渐熟悉起来的俩人,欣慰地笑了。她希望,易曜能够一步步成为她理想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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