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张潮还有好似在梦中的错觉。他不觉得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就连他本人，也似乎只是一场梦、一阵风。

他终于走向了他自己规划的未来，即使心里并不是那么情愿。

他在想象，想象身边的人是韩清，那个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那个照亮了他的晦暗之路后又不幸早夭的人。

他仿佛一个机器人，说着最标准的“我愿意”，却冰冷得没有人味。像是突然从阳光和煦的地界落入了冰潭，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在亲吻环节，他甚至需要强行抑制自己的本能，才能确保不推开秦寒云。

掌声哗啦啦响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像一朵朵罂粟花，美则美矣，却不该绽放。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他跟秦寒云换了敬酒礼服走出来。一个着黑，一个着白，界限分明，却又牵住了彼此的手。

他们像穿行的船夫，不停地将船划向四面八方。这里有一个渡口，那里有要装载的人、物。

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酒，听着这些人夸奖“天作之合”“珠联璧合”，他真想出口否认。但是，人不能只享受好处，而不付出。他默默认下了所有，还露出了认可的微笑。

晚上九点，客人们渐渐离席回家，他才找到了一点喘息之机。

于瑞敏带着见希找到他，说：“今天寒云他爷爷没来，是因为身体不适住了院，你可别介意。”

他似乎这才意识到秦老爷子并未现身，恍恍惚惚地说：“没关系，身体重要。”

于瑞敏见他双眼无神，以为他是累着了，便说：“你现在可以先去房间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会，剩下的我帮你们打理，很快就能结束。”

他无意识地点点头，转身就去酒店角落找电梯。他记得，是在二十三层。

于瑞敏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上了电梯，见希问道：“奶奶，张爸爸是喝醉了吗？”

于瑞敏笑道：“他是太累了，今天五点不到就开始忙碌。你爸爸今晚帮他挡了不少酒，他连一杯都没喝完，不可能醉了的。”

这时，记挂儿子的宋婉玲从人群中穿出来，看见于瑞敏，问道：“你看见小潮了吗？我看他今天精神不济，想要照顾他一会。”

于瑞敏示意她看向电梯，说：“已经上去一会儿，等会我让寒云去陪他，咱们就别去打扰了。”

宋婉玲倒是有些意外，自上次亲家见面的时候她就发现，于瑞敏的心强大了许多，但似乎更多的是为了儿子。她心内暗笑，谁不是为了孩子呢？

易曜也跟在后面过来了，问道：“妈，潮弟呢？等会让他跟我们回家呗。”

于瑞敏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就听见宋婉玲说：“你说的什么醉话！小潮今天结婚，不是参加别人的婚礼！”

易曜也是逞口舌之快，他实在不太乐意看见于瑞敏高兴的样子。她越高兴，越衬出他们易家的无能。他不再看向她，转而蹲下身，握住见希的手，说：“你是见希吧，我是你张潮爸爸的哥哥，你要叫我伯伯哦。”

见希似乎有自己的理解，喊了声“舅舅”，还说：“张爸爸和我妈妈一样是嫁给我爸爸的，所以你是舅舅，不是伯伯。”

易曜不想跟小孩子计较，但他很不喜欢别人说张潮是“嫁人”了，便黑了脸，说：“你张潮爸爸是男人，不能说嫁人。”

见希冲他微微吐了吐舌头，说：“不是嫁人的话，你为什么说要带他回家呢？只有嫁人的人是要离开家的。”

易曜这下知道了，这小子就是在针对自己，便说：“你爸今晚要住在这里，也是离开家了，你也说他是嫁人？”

见希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啊，张爸爸嫁给了我爸爸，我爸爸也嫁给了张爸爸。”

本来还想大战三百回合的易曜顿时熄了火，这小屁孩说话虽然没有逻辑，但还挺讨喜，两边都不得罪。

宋婉玲看不下去了，拉着易曜说：“你还跟小孩子斗起嘴来了？不怕人笑话！赶紧跟我回去。”

于瑞敏蹲下身，抚着见希的后背，说：“奶奶没事，见希不用跟人起冲突。”

等到宋婉玲、易曜离开后，见希才皱着一张脸解释说：“不只是因为奶奶。我喜欢张爸爸，他说要带张爸爸回家，我很生气。”

于瑞敏心下一怔，却也很欣慰，说：“见希长大了，知道要保护自己人了，很棒！”

而另一边，回到套房里的张潮却很茫然。他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水里，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找不到任何出口。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挪进浴缸里泡着，却又惶惶然，不敢听到任何一种声响。

等到他穿着白色浴袍从浴室出来时，秦寒云已经脱下西装外套，在房间里的棕色靠椅上坐着，欣赏落地窗外的明亮世界。

秦寒云看见他出来，勾了勾手指，说：“过来，这里很美，你来看一看。”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迈着看似轻快的步伐走过去，在接近时被人拦腰抱住，接着便坐在了对方的大腿上。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被人按住，耳边听到那人的威胁，说：“再动，我可就把你放到床上去了。”

他的视线这时才投向床。红色的一片如同玫瑰花海，两个爱心抱枕略有些俗气地靠在床背上。他不敢再挣扎，只能期待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根本无心赏景，美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眼前的灯光都只是模糊一片。

突然，一声轻响凭空而起，闪到了窗外，绽放出一片璀璨的绚烂。紧接着，是一大片的光亮，是一朵朵银花的放大、再放大。在中央，组合成今天的日期，还有他们两人的名字的首字母。这是一场烟花秀，一场浪漫唯美的爱情秀。

他大概是感动了，但更多的是无动于衷。

秦寒云看出了他的的心事重重，只以为他是紧张，便放他起身，自己去了浴室。

比起刚才的烟花秀，浴室里的水声才是最震撼张潮的。

他在水声里细数着时间，一旦水声停了，他的心跳频率就不可遏制地狂奔。

偏偏，这时候秦寒云放在外面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联系人是莫北折。

他惊魂甫定，又拿着手机靠近浴室，问道：“莫北折给你打电话，你要接吗？”

秦寒云在里面停了停，说：“你帮我接。”

他只好接通了电话，可对面说出口的大尺度的词汇之多，实在令他这个学生身份还未解除的人汗颜。

莫北折关心兄弟的幸福，今晚特意送了一份大礼包，又担心秦寒云没注意到，便打来电话提醒，说：“秦寒云，你没跟男人做过，我和兰昕奎专门给你俩准备了润滑液和各种型号的套套，还有花样很多的情趣玩具，就放在那堆礼物里，保证让你俩今晚玩得开心，各种姿势都放心。”

张潮听得面红耳赤，这真不是他现在能接受的尺度，但也不能不回应，只匆匆忙忙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他怕再多说一句，心里对莫北折的那点好印象就要全没了。什么救人英雄，也摆脱不了食色性也的定论。

莫北折挂断电话，看了眼身边的兰昕奎，说：“完了，是张潮接的电话，可别让我坏了好事。”

兰昕奎却说：“说不定是好事，由他转述，老秦说不定更得趣。”

莫北折转念一想，对兰昕奎的话也十分认可，便不再纠结。

可张潮哪里能把那样的话说出口，秦寒云洗完澡出来问他，他也只是说：“莫北折说送了你一份礼。”

秦寒云知道莫北折说的肯定不是这样，便追问道：“他没说送的是什么？专门来说的话，应该是比较重要。我还是先去拿上来比较好，免得之后再找，找起来也麻烦。”

张潮疑惑起来，问道：“可是礼物不都让于阿姨带着管家收好了吗？现在去找恐怕也不容易。”

秦寒云走近张潮，问道：“那你是想让我去找呢，还是不想让我去找呢？”

张潮心里也很矛盾，不去的话，恐怕他马上就要面对艰难的第一次；可去的话，也只是推迟了判刑而已。似乎无论什么选，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秦寒云看出了他的犹豫，说：“要不，我让别人去找，咱们就该干嘛干嘛，怎么样？”

张潮觉得并不怎么样，这简直是酷刑。

这时，他的手机也响了，他仿佛一个找到救星的人，立刻拿着手机朝秦寒云显摆，然后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了。

那端是周亦，她说：“今晚人太多，我们看你很忙，就没去找你。但是，我们找到了你大伯他们，现在正跟他们在一块儿，我们还陪着他们看了一场烟花秀。”

张潮被她的高兴感染了，回道：“你们居然碰上了，是房间安排得很近吗？”

这次不是周亦回复了，那端换了个人，是孟槐，他说：“应该是秦寒云特意安排的。我不得不承认，他对你还是很用心的。不过，如果他哪天喜新厌旧了，我们随时欢迎你。”

张潮难得听到孟槐不阴阳怪气地说话，便回道：“你怎么了？因为我结婚了，所以不把我当情敌看了？”

这次，那端没有换人，还是孟槐，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情敌。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就当作我那些年是犯抽了吧。”

张潮很是诧异，如果不是情敌，那是什么呢？是朋友吗？看孟槐的表现，似乎也不像。

那端换了个人，是陆璐，她说：“别听孟槐瞎说，也别纠结，他说的话你就当是放屁。张潮，九号传奇永远力挺你，也会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

万聪似乎是忍不住了，没等张潮那边有回应，就抢过手机说：“都是男人，张潮你别认怂，干就是了！”

最后还是周亦收的尾，她说：“万聪的想法很有可行性，你可以试试哦。不过，我希望你今晚能够开心。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吧。不要在乎对象，只去在乎过程，好好感受造物者给人类施加的密码。”

听了周亦的话，张潮的心不再狂跳，开始回归正常值。

他转身看向秦寒云，那个男人是力与美的代名词，和这样的人共度一晚，似乎并不亏。

但是，心口怎么还是有点痛呢？他忍不住看向窗外，原来，那轮月亮此刻正高悬于空中，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