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没有刻意接近练风,而是先从自己母亲那儿入手询问了一番。
宋婉玲见他好奇练风,便说:“说起来,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跟瑞敏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联系,后来知道他的存在时,他已经去了国外。当时不少人议论纷纷,说是他主动勾引,就为了拿到寡妇手里的钱财。其实他也不算穷,听说也是小富家庭出来的,为人热情大方,喜爱文艺。”
“他回国以后,您见过他吗?”
“瑞敏让我偷偷见过一次。我远远看去,却觉得他眉宇间缺少正气,人也不像传闻中那样热情有活力。非要形容的话,倒像是行尸走肉。”
“您看人的眼光向来不会差,我最近要去盯着他,免得他别有图谋。”
宋婉玲笑了,摸了摸张潮的脑袋,“我知道你勇敢,但要是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还是要学会求助家人。”
“妈,你放心,我会的。”
“对了,前些时间你爸爸和大哥做的事,寒云那兔崽子知道了没?”宋婉玲不好意思地问起。
张潮暗笑一声,“他不在意的。我们现在很好,您不用担心。”
宋婉玲不再小心翼翼,“我就说,拐走了我儿子,他就该吃点亏才对。”
“妈,别开我玩笑了。”张潮在自家人面前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略感窘迫。
“在妈妈面前还会不好意思吗?看到你过得自在,我也放心了许多。不像你大哥,现在还没个着落。”宋婉玲说着说着,不免忧虑起来。
“大哥和卓清姐难道还没定下来吗?”
“卓清有重任在身,魏家上上下下还指望她呐。他俩要是想结婚,你哥不入赘是不行的。魏家小辈里面也就卓清有魄力有担当,那些长辈哪里会放人。”
“卓清姐结婚后难道就不管魏家了吗?不也照样可以继续自己的事业?”
“这不是事业的事。你想想看,她结婚以后的孩子跟谁姓啊?要是跟你大哥姓,以后魏家交给谁?要是跟她姓,你大哥心里未必不生分。要是生两个,那这官司就更难打了。要是女儿跟了卓清姓魏,儿子跟了你大哥姓易,魏家那边保不准有意见。要是反过来,你爸和你大哥就不知会是什么想法了。”
“可我看大哥不也挺主动想入赘吗?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大男子主义者。”
“这不是小曜那边没确定嘛。你大哥最近想得多,难免不果断。而且,当初小曜不也说要让一个孩子姓张吗?等到他入赘了,咱们家可不就是后继无人了?这事情都堆到了他面前,他想一个人解决,连你爸他都没告诉。”
张潮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便说:“看来如今不得不让咱们易曜回来了,不然大哥的头就要秃了。”
“他也不容易,周家那边太狠心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总要说明白才好,不清不楚地分了手,多让人伤心。”原来,宋婉玲并不知道周膂分手的借口,易曜还是选择了隐瞒。
“妈,我去找周膂姐谈过了,我觉得他俩很快就能复合。”张潮安慰道。
宋婉玲很惊讶,“你居然不怕她?她可是会打人的。”
“再厉害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缺陷,找准了就可以无往不利。她的缺陷在于太注重传统和家族利益,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反而迷了眼。她只有大局观,所以偏听偏信,其实大局是由无数个小局构成的。”
宋婉玲看着眼前的张潮,好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样,向他投来了深邃的目光。她以前只以为这个孩子身世凄惨,还不小心患上了抑郁症,即使拼命读书也不过是生存环境所迫。现在看来,原来是她自己目光狭隘了。无论是怎样的环境,无论是怎样的土壤,都能培育出参天大树。
张潮脱口而出那样的话后自己也有些失神,在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成为韩清之后的现在,他好像真的成为了韩清。他会分析利弊,分析人心,不仅能总揽全局,还能细查小节。他甚至还能让这一切成为他的无意识。
“妈妈为你感到骄傲,潮崽,你长成了一棵大树。妈妈在你的话语里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潮崽,你大哥可以放心了。”
张潮不知道事情怎么扯到了易旸身上,便说:“这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宋婉玲笑他反应迟钝,“你大哥可以放心去入赘,把公司交给你了。小曜虽然有个好脑子,但终究不太成熟。你若是能够顶上去,等到小曜成长起来了,咱们家不就稳住了。”
张潮指了指自己,连忙摇头,“妈,你可别为难我,我现在还在读书呢。光是应付学校的课程和导师的任务,就够我忙的了。这想法,我建议您赶紧掐灭。我只负责把易曜带回家,可不负责先帮他养家。”
宋婉玲也反应了过来,笑道:“是妈妈忘记了,那你就先安心读书,以后还是要进公司帮忙。”她打定了主意,张潮是别想置身事外的。
告别母亲后,张潮去了秦家老宅。听说秦老爷子最近气色好了不少,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去看一看。
于瑞敏正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手里拿着一块有些年头的手绢,上面绣着一株兰草,一团淡紫色的花缀在细瘦的绿色枝干上端,几乎要把整株兰草压垮了。
“妈,你怎么了?”张潮走近前问道。
于瑞敏似乎还被惊住了,嘴微微张开,接着才反应过来似的,让张潮坐下。
“你怎么自己来了?寒云没陪你过来?”于瑞敏问道。
张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起来喝了一口,“这不是听说老爷子好起来了,我特意过来看看。不过,妈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于瑞敏笑了笑,只是略显勉强,“最近事情比较多,我想得——也多。”说完,她想起什么,继续说:“我听说,乔衿楠回来了,还把见希接了过去。我知道你们忙,可也不能让她来带,她是个不细心的。”
张潮点点头,口是心非地说:“过几天我就去把见希接回来。这次是因为他太想妈妈了,以后肯定不会这样。”
于瑞敏这才放了心,“老爷子刚刚睡午觉了,你要是想见他,得多等等。”
“没关系,我可以陪您多聊聊天。那天我看见您和一个朋友去吃饭,他是您的亲人吗?”张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于瑞敏笑了笑,“什么亲人,我家里的人都死绝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异常灿烂,可眼底也不免泪光闪烁。她确实恨父母兄长把她嫁给了一个不成器的男人,也恨他们把她驯化成了一个规行矩步的贤惠女人,甚至在听说他们死于空难的时候露出过畅快的笑。然而,相伴二十余载的感情,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张潮并不知道这些往事,但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其中的矛盾。
“抱歉,我不了解于家的事。”他很认真严肃地道了歉。
“不怪你,这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你年纪小,也刚回来没多久,不必为此自责。”于瑞敏善解人意地劝道。
张潮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神性——原谅所有,接纳所有。
“您是一位心胸宽广的女性。”张潮尊敬地说。
于瑞敏倒有些受宠若惊,“你夸我夸得过分了。我要是真的心胸宽广,现在就不会被一些小事搅扰不宁。”
张潮抓住机会,“是什么事?您可以向我倾诉,说不定我能给您提供一些不一样的视角。”
她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你上次遇见的那个人,是我在寒云爸爸去世后的恋人。当年我是真想跟他一走了之,他那个时候年轻潇洒,会唱歌会写诗,经历过许多我没经历的事情。他就像一个独独向我敞开的新世界,能满足我所有的好奇。可是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我和他分手了。他去了国外,就再也没了消息。现在他回来了,口口声声说还喜欢我,可我却只从他的身躯里看到了死气。他好像不是我的恋人了,可我和他的回忆又是那么真实……”
张潮知道,人的第六感一般都是准确的。正如他的母亲所感知到的一样,眼前的于瑞敏也发现了练风的不对劲。只是往昔恋人的美好滤镜,总让她不忍心面对现实。
“您现在还想跟他继续发展吗?”
于瑞敏怔了怔,想要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你妈妈当时说得很对,人都是会变的,他已经不是我当初喜欢的人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追回来的原因,有时候我也怀疑他是恨我的。”
“那您现在还有跟他见面吗?他怎么跟您说的?”张潮继续问道。
“我一直躲着他,他的热情让我觉得不适应,就像是一个无情人在装有情人。他当年不是这样的,他年轻奔放,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像跳跃的火光,像灿烂的流星。他的心里是滚烫的。我不知道他是经历了什么,如今只像一朵枯萎有毒的玫瑰,让我想要远离。我心里总觉得惋惜……”于瑞敏似乎一直在自己的抒情世界里走不出来了。
张潮仿佛看到了当初失去韩清的自己,这种断翼之痛确实很难走出来。
许久以后,于瑞敏终于回神,跟张潮说:“抱歉,我想事情想得太深入了。我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肆意自由的年轻人,如今怎么不见了。他说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挠我和他,我本来应该感动的,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秦家倒了,确实再没有人能够阻挠。看来,练风确实是宋先生派来搅局的。张潮想道。
“如果您很担心的话,就不要单独和他见面。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叫上家里的保镖,或者打电话给我和寒云,我们可以陪您去。您要是觉得不自在,也可以只叫上我妈。”张潮提议。
于瑞敏点点头,深以为然,她不是一个胆大的女人,还是需要别人的陪伴来壮胆。
张潮这次并没有去见秦老爷子,因为他要立刻返回易家,去问个究竟。
看见去而复返的张潮,宋婉玲有些吃惊,“潮崽,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张潮拉着宋婉玲坐下,严肃地问道:“妈,您实话告诉我,那个练风是不是舅舅的人?他想要干什么?”
宋婉玲细想了想,也觉得不对劲起来,“是了,当初还是小余提起的练风,说他跟你舅舅是朋友。不行,这件事你舅舅不该这么办。练风要是有问题,这不是害人嘛!”
宋婉玲说着就要给自家大哥打电话,张潮连忙按住她的手,说:“妈,我们还是先跟爸和大哥商量后再做打算。再不济,我还可以问问郑先生。”
宋婉玲眨眨眼,“还好你拦住了我,要不然按照我这脾气,说不定一顿臭骂就开口了,再想套话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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