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青云离开之前,把门禁的密码改成了在D国时用的那个。
见他将门带上离去的身影,祁如是这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近乡情怯的眷恋与松弛,好像整个人重新活过来一样。她一个人在窗边站了许久,思绪万千,不知道该从哪里想起。但,从窗口看出去,还能看到她自己的母校——星城师范大学,秋枫之中的大学园静谧而美好,这种氛围还不错。
祁如是在房间里四下打量,发现最缺的是一张床。从那件事之后,她和蓝青云便已分房睡,但这边只准备了一张床。不过好在回来前,她已经学习了现在国内网购的方法,马上用手机下好了单。国内的效率比她想象的还要高,下完单不到两小时,床和她采买的一些床品四件套、日化用品就全到齐了。
祁如是午后小憩醒来的时候,蓝青云已经到家了。
“给你买了台新手机,办了张卡。”蓝青云见她从房里出来,拿起笔记本电脑边的一个盒子递给她。
祁如是接过手机:“卡就不用了。我之前国内的号码还保留着,上午我已经去营业厅重新开通了。”
她这么说,让蓝青云感到自己多此一举,但他只是默默地把卡揣回口袋,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来:“你去换条裙子吧,特地为我们设的宴,穿件卫衣去不太合适。”
祁如是这才发现蓝青云换下了白天的便装,已然西装革履了。蓝青云虽然个头不算太高,但身材比例好显腿长,尤其是他的身板很直,很适合正式的装扮,穿上西装像是变了个人,一秒从象牙塔切换到华尔街的感觉。
“好的。”为人妻者,这点义务还是要尽的。祁如是见他带了条蓝白格的领带,于是从行李箱里找了条蓝色蕾丝边的长裙换上。
蓝青云镜片下的双眸闪过一道不明的光,有些疑惑与讶异,他竟露出了一丝微笑:“看你收拾得也差不多了,那就出发吧。”
接风宴设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蓝青云和祁如是一同走过去的,但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好说。蓝青云平日里那么健谈的一个人,祁如是也不算内向,可是两个人在十年不温不火的相处中,把一切的热情都消耗殆尽,连一句寒暄的话好像都已经显得多余。
到了餐厅,祁如是原以为只是早上见过的那几个人一同吃个饭,但当她跟着蓝青云来到包间,发现满满一屋子人时,她还是挺意外的,甚至有点被这阵仗吓到了。这也难怪,在D国陪蓝青云奋斗这么多年,她去过最大饭局也就是住的小区,几个相熟的华人家庭聚餐,至多不超过十个人。
见蓝青云到了,许立敏主动迎过来:“青云,快来。”
许立敏亲切地讲他引到主宾的位置,又示意大家安静,介绍道:“各位,这就是今天的主角,我们学院,哦不,我们学校刚刚从D国引进的顶尖青年科技人才,蓝青云,蓝教授。”
蓝青云连连拱手:“许老师说笑了,我是母校培养的学生,回归母校是理所应当。在座的各位,大部分都是我曾经的老师,或者师兄弟姐妹们。今天起,我又正式成为与大家并肩奋斗的一员了,往后就承蒙大家多多照顾了!”
蓝青云忽然牵起祁如是的手,说道:“这是贱内,祁如是。”
祁如是没想到蓝青云会主动介绍她——虽然仍是以她最厌恶的方式。直到蓝青云松开她的手,她才回过神,连连笑着向在座的人挥手示意。
祁如是忽然感到身侧有一束目光忽然投向她,但她转念一想,这里不可能有人认识她,应该是她的错觉。
“那我们还是边吃边聊吧,”许立敏说,但刚要坐下,又想到什么似的,拉着蓝青云往前移了两步,“其他人都不用介绍,都是我们学院的。但这位必须专门给你介绍一下。”
许立敏正说着,那边有两人也闻声走了过来。
“这位是群非科技的程群非董事长,我们星城最大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程董事长今年登上了富豪榜前十,也是我们的校友。”
程群非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竟有如此成就,祁如是心里感叹。
“程师兄,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既是许立敏介绍的人,蓝青云即便不大认识,也不能失了热情,况且说不定往后还有合作的可能。
蓝青云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程群非。祁如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刚回来,他连名片都已经印好了,对待工作,他永远这么严谨认真。
“哪里哪里,蓝教授,青年才俊,是我等掷万金而不可得的。”程群非双手朝蓝青云递出名片,又介绍起他身边的一位女士,“这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秘书,徐思源。我们公司与政校合作的项目都是由她主管。”
徐思源?祁如是一怔,竟然是她最不愿意见到,——却又最期待重逢的,故人。
祁如是来不及深想,对面的人已经上前一步。
“蓝教授,您好。”“蓝夫人,您好。”
蓝青云礼节性地与徐思源握了手。祁如是迎上那晦暗不明的眼神,迟疑地伸出手去,明显感到握住她手的那个人,使了把劲。她有些吃疼,但又生生将呼之于口的一声“啊”咽了回去。
“这是我的名片,请您惠存。”徐思源也递上了名片,还不忘递一张给祁如是。
蓝青云看到徐思源的举动,微微有点不解,但也没有多想,便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青云,目前学院考虑和群非科技合作建设一间实验室,你可以多和程董聊聊。”
许立敏示意得很明显,蓝青云心想他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便转头对祁如是说:“如是,你坐到那边去,和程董换个位置吧。”
“哦。”祁如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应酬场,加之她还没有从突逢故人的诧异中缓过来,就有些蓦然地被引到了另一个座位上,徐思源的旁边。
“那,我们正式开席吧。”许立敏刚落座,忽地又端起酒杯站起来,“首先,还是热烈欢迎蓝青云教授加盟我们生命科学学院。”
满桌的人也纷纷起身,举杯碰杯,以示欢迎。
祁如是的酒杯也被左手边的那人轻轻地碰了一下,她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好久不见啊,小九。”
这一声“小九”,唤得祁如是如一股电流穿身,差点站不稳。在母亲这边的表兄弟姐妹里,祁如是排行第九,但父亲认为没有按母亲那边论的道理,所以这个小名也没有流传开来,只有妈妈和徐思源两个人,会叫她“小九”。自母亲离世,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她“小九”了,她甚至都要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小名。
祁如是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但还是忍不住侧过头微微朝上看去。那张脸愈发精致了,高挺的鼻梁中段上,那颗祁如是最爱的小小的痣还在。这样美轮美奂的一张脸上,还有一双乍一看清澈见底,再一看深不见底的丹凤眼,被她盯着看的时候,祁如是心里总是会有些发慌。
可刚刚听到她的声音,祁如是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重逢太突然,她做不到像徐思源这样从容自然的,像许久未见的老友这样打招呼。她下意识咬了咬下唇,别过头来,才发现大家都已经落座,她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赶紧跟着坐了下来。
应酬场上,饭是根本吃不上两口的。蓝青云已经拉着祁如是逆时针绕桌一圈,跟每个人一一敬了酒。蓝青云热络得同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祁如是的唯一作用,就是在旁边当一件笑意盈盈的道具。
一餐饭吃得七零八碎。要不就是在硬着头皮举杯陪笑,要不间或回到座位也是如坐针毡,生怕身旁的徐思源再同她说些什么。好在并没有,徐思源也忙着拓展人脉、交换名片,几乎没空和她同时落座。但她可以感觉到,只要不是在与别人说话,徐思源的目光就始终落在她身上,直白浓烈得不加任何修饰,所以她只能竭尽全力地避免与徐思源四目相对。
席间,忽然听到有人问蓝青云:“蓝教授伉俪很般配呀,男才女貌。”
然后听到蓝青云在敷衍:“哪里哪里。”
那人可能也是没话找话:“您和贵夫人怎么认识的呀,也是咱们校友吗?”
蓝青云越过中间的人,看了眼祁如是,笑道:“算是青梅竹马吧,很早就认识。”
他话音未落,祁如是忽然听到身侧红酒杯破碎的声音。
“抱歉。”徐思源站起身来。祁如是没注意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看到徐思源的手流血了。
大家匆忙叫来服务员。蓝青云见满桌也没有其他女士,便示意祁如是陪着徐思源,随服务员一起去照顾照顾。
祁如是跟着她们一起到了餐厅前台。服务员拿出医药箱,祁如是接过来,说了句“我来吧”,便拎着箱子走到大堂休息区的沙发旁,用眼神示意徐思源坐下。
祁如是蹲在徐思源的身侧,用棉签沾上碘酒,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右手的血迹,边擦还边用嘴给她呼呼,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手心手背。还好,只找到了一处伤口。
“还好,伤口不大,应该也没有玻璃残渣在里面,等我帮你清理完血迹,应该贴上个创口贴就行了,”祁如是抬头看了眼徐思源,但又速速垂下眼眸,语气里难掩担心,“疼吗?”
徐思源一直凝着神,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由着她处理自己的伤口,这时才言道:“远远比不上失去你的时候疼。”
祁如是不敢言语,也不敢看她,怕多看一眼,自己就要哭出来。手倒是一刻不停地帮徐思源处理好了伤口,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慌张,却只化作一句:“大家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吧。”
大堂的BGM居然应景地刚好放到,“把昨天都作废,现在你在我眼前,我想爱请给我机会,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相信自己的直觉,顽固的人不喊累,爱上你我不撤退……”
徐思源深深叹了口气,缓和自己的情绪,眼睁睁看着祁如是交还了医药箱,逃也似地回了包间。
饭局并没有被这小小的插曲打断,仍在推杯换盏之中聊到很晚才结束,祁如是没记住几个人的名字,脸就更不认识了,她向来是个脸盲。倒是蓝青云如鱼得水,加上其中很多人原本便是他的老师或者同学,这一局下来,十年的时间仿佛瞬间消弭,已经熟悉得像每天都见的朋友了。
因为是专门宴请蓝青云和祁如是,所以大家都送出门来,让他俩先走。在饭店门口,蓝青云又向大家道谢、道别,晚上喝了很多酒,他的步伐已有些不稳,双手搭在祁如是的肩上,朝不远处的丰和公寓走去。
祁如是真有点想挪开他的手,这样的肢体接触,让她觉得过于亲腻不适。不过半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蓝青云已经自动从她身上起开,恢复如常。
也是,喝的红酒,何至于让他醉得走不了道。这么爱演,怎么不去横店拍戏!祁如是心里不爽,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徐思源看到刚才那幕会怎么想。
蓝青云回到家,仍在客厅处理自己的事情。
祁如是回了客房。因为倒时差,加上她向来是越喝酒越精神,这会儿夜深了,祁如是反而倒是比之前更清醒了,清醒得让她可以好好想想……
——但,还是不想了吧,千头万绪,越理越乱。祁如是起身洗了个澡,打算先睡一觉。正当她要关灯时,手机屏幕上闪出一条微信消息。
她点开,是一条添加朋友的提示,“X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底下只有两个字:“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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