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重轻舟不幸染病,咳嗽出血,身子骨一日日瘦弱下去。
“霆锋,我看这雨今天是不会停了,咱们继续在这草屋里歇一晚吧,如果明日雨停,咱就继续赶路。”重轻舟道。
他们来时,这草屋便荒废无人住,屋顶漏了一个洞,没得修补,雨水嗒嗒嗒地打进来,只得用盆去接,盆满了就倒掉水,再放回去接。雷霆锋刚倒完雨水,把盆放到漏雨的地方,应了声“好”,便叉着腰打量草屋内,抱怨道:“看来今夜是睡不了一个好觉了,这盆太小,外面的雨下个不停,吵得烦死了,书都读不进了。”
他俩人是同乡,还是一个巷子里的邻居,一齐进京赶考的,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被雨困在草屋里已经两天了。
说罢,雷霆锋去翻包里的干粮,想进点东西填肚子,一大早有些饿,打开包裹时,迟疑地顿了顿。
“是不是……咳咳……干粮快吃完了?”重轻舟咳了一声道。
“没有,还够吃两天。”雷霆锋回道。
“都怪我,”重轻舟刚咳过,脸上泛起不明显的红晕,愧疚地道,“病了这么些天,拖累你了。”
雷霆锋道:“说哪的话,咱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讲这些拖不拖累的话。”说着,从包里递一块冷硬的薄饼给他,“吃吧,你也饿了。”
重轻舟接过,慢条斯理地啃了起来。
雷霆锋掰了一半的薄饼,搬个圆凳坐到门口,望着白茫茫的雨幕若有所思,嘴里大口地咬合,吃完拍了拍手。
重轻舟吃完就翻开书默读,也不嫌屋外雨声吵闹。
“忒吵。你看得下去?”雷霆锋突然侧目望他道。
“多看一看,兴许就能多记住一些知识。”重轻舟答道。
“……”
雷霆锋不再说话了,仍望雨思考。
薄暮时分,雨势渐小,雷霆锋起身,捡伞走出屋门,重轻舟道:“去哪?”雷霆锋说:“去看看山路有没有塌,如果塌了的话……”
重轻舟知道事情轻重,叮嘱他山路湿滑要小心走,便闷头继续背书。家里就他一个识字能写文章的,爹娘把毕生积蓄都押他身上了,他必须努力考出功名,才无愧自己,无愧爹娘,在乡亲们面前也抬得起头。
雷霆锋到天快黑透了都没回来,重轻舟内心焦急,怕他出意外,也捡起伞,出门寻他,走出篱笆院门没几步,抬头迎见雷霆锋撑伞回来了,衣袍上沾了成片黄褐色泥巴。
“你回来了!”重轻舟喜道,“我怕你出事,正想去寻你。”
“你一身病骨,去哪寻我。”听语气雷霆锋似是不大高兴。
重轻舟关心道:“你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摔了?下这么大雨,山路没有被冲垮吧?”
“我没事。”雷霆锋不耐烦地说,进屋收伞,脱掉又湿又脏的衣袍,**身体,就着盆里接的水,去屋外当头一冲,水哗的灌泄,全身顿时肌肉紧绷。
身上的脏污都被冲干净,头发也洗净,他进来把盆一扔,找了块干布条擦身,穿上干净的亵裤,亵衣只套着,并未系衣带,露出几块分明的腹肌。
他朝重轻舟看,怪道:“你转过头干嘛?咱小时候又不是没就见过,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重轻舟知道他这会子心情不好,便不搭话触他霉头。
雷霆锋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道:“你是不是又想说什么君子呀,非礼呀。”
重轻舟:“……”
“我不是,我没有。”重轻舟说。
“那都是书本上应付考试的东西,也就你才会一本正经照做。”雷霆锋望了望黑洞洞的屋外,“这场雨下得大,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咱们能活着走到京城再谈什么圣贤之道吧,重大少爷。”
后面几个字他咬的特别重,像嘲讽。但重轻舟知道,他就是爱耍嘴,嘴硬心软。
“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蜡烛没几根了,省着点用,明天不知道还下不下雨呢……”雷霆锋咕哝说着,已经侧身躺下,不消一会,呼噜声大响。
重轻舟还想再看会书,他还不困,但苦于现实,他只得放下书本,吹灭烛火睡觉,这些蜡烛都是他们图省钱买的便宜货,不经燃。
当夜,雨声沙沙地大起来,重轻舟被吵醒,没听到角落里的呼噜声,转头望了两眼,不确定地轻声喊道:“霆锋。”
“……”
“霆锋?”
“……”
无人应答。
黑暗中,角落里黑乎乎的一团被褥看不出有没有人睡,他下床摸黑过去,到地铺跟前,眯紧眼凑近瞧,伸手摸被子,不像盖了人的,被子也没有残余的温度。
重轻舟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他乱摸冰凉的被褥,听盆里的水急促的滴答滴答,放开嗓子颤抖叫道:“霆锋,霆锋你在吗?”
“霆锋!”
“霆锋!!”
“霆……咳咳!咳!”
他急忙捂嘴,摊开手,只觉掌心湿润黏稠。
他忙转身,摸到桌沿,又摸到火折子点亮蜡烛。
室内通明了,他看清楚了,霆锋不见了,他们的包裹和伞也不见了,他翻来翻去地找,只找到他们的一箱书和他的几件衣裳,其余的,全没了。
霆锋他走了,重轻舟愣了好半天还不敢相信霆锋他真的走了,带走细软盘缠,趁他熟睡时悄咪咪走的……难怪他今天出去探了一趟路回来会烦躁。
重轻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回床上,又是怎么睡到天亮的,晕乎乎地醒来,面对空荡荡还漏雨的屋子,他叹了一口气,起来去把盆里的水倒了。睡了一夜,他的病情似乎加重,才倒盆水就咳嗽连连,颤颤巍巍站不稳,扶住桌角弯腰剧烈咳嗽。
一口血太多,手捂不住,从指缝里流出来,他摊开一手的血,怅然地重重坐下,想:“你走吧,走了也好……我时日无多,只会连累你……”
草屋承受不住连日的风吹雨打,终于塌了一角,大雨飘打进来,重轻舟撑着起身,将一箱书盖上,推入床底。
然后,躺回床上,拉被子盖好自己,静听雨打瓦罐、地板的声音,脑海里复习这几天背过的书……
他做梦了,梦到霆锋去而复返,对他说有贼人闯入欲偷盘缠,他去抢回来了,雨也停了,他们离开草屋,相互搀扶着走出这片山林,然而他还是没撑到抵达京城,在路上病逝了。
初秋的一个雨夜,大雨滂沱,一个平平无奇的二十岁青年于睡梦中悄然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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