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他一如往常一样到公司上班，才刚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他就被秘书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等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脑海里一片空，脚顺着记忆里走过无数遍的路走回了办公桌，他端过桌边的水杯想要喝水舒缓自己发紧的喉管，却什么都没喝到。

是啊，他刚到公司就被叫走了，哪来的水给他喝。

办公室里，他以为是项目上出了什么情况需要紧急处理，没想到他一进去就看见了自己两个低垂着头、局促不安的下属，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在总经理严厉的责问中，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两个下属早到公司，趁着茶水间没人公然拥吻到了一起。不巧碰到了董事长来巡视公司，一打开茶水间简直是大跌眼镜，所有见到那一幕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闭上了嘴，但他们的行为无疑狠狠打了总经理一个响亮的耳光。

谁能想到，在总经理极尽夸奖员工有多么优秀、公司秩序如何井井有条时，两名下属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在公司的公共场合做如此亲密的事情。

“肖竞，我向来信任你，公司的各种大项目我也安排你去负责，现在发生这种事你要我怎么跟上级交代，我老脸都丢干净了。”

“他们俩影响的不仅是身为他们上级的你的前程，更是影响到我们分公司在总公司的整体形象，月底我就要去总公司做年度汇报了，你要我怎么抬得起头。”

“搞办公室恋情还被老总现场抓包，还是俩男的一起谈恋爱，不要脸皮不知羞耻，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他俩的事你知不知道！”

总经理怒气冲冲，手里的文件被他重重摔到桌面上，发出的巨响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浑身都跟着一颤。

肖竞原本强制镇定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但也细微到毫不可查，空气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总经理是，两名下属是，就连肖竞自己也是。

“我……不知情。”

两个下属中高个子的那个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将头重新低了下去。

总经理端在手中的陶瓷杯砰的放回桌面上，紧紧盯着肖竞的面容，似乎是在判断他答案的真假与可信度。

良久，他似是疲惫的靠回椅子里，手指捏了捏紧皱的眉头，摆手让肖竞出去。

秘书来回了几趟，拿走了他手上两名属下的资料和他们项目负责板块的具体情况，肖竞机械式的在键盘上敲字，却是打上去两三个又删了两三个，大半钟头下来，显示屏上依旧是空白一片。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所有的信息犹如被打乱揉杂到一起的毛线球，不知从哪一处理起。

总经理问话那那一刻，在空气都凝固的那几秒里，他想了非常多的东西。

他是如何努力拼搏才进入了这家百强公司的，又是多么周旋上进才混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他就靠着这个岗位、这份工，养活了自己、养大了儿子、赡养着岳父，即便他能跳槽在找到工作，薪资待遇肯定不能和现在相比。

人都有私心，更何况是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更是包含了无数的考量在其中。

他本可以不顾一切的坦白一切，他知道两名下属的事，甚至是持着纵容、保护的念头替他们保守秘密。

但他不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了，那种头脑一热就可以奋不顾身的事情他是办不到了，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苦苦维系至今的家。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保住自己这份工作，即便会因此受牵连失去上司的器重和短期内的发展机遇，但他还有再翻身的机会。

一旦认下了，那就给了他人拿捏的把柄，这是商场大忌，也是他绝不允许发生的情况。

他一句回答，可能将大部份的过错都推给了下属，但这是最好保全自身的方法。

他宁可在今后的生活中始终背负着这样一份愧疚，甚至做好了被两个下属以此要挟他从中牟利，也不愿为了他人牺牲掉自己的前途。

不顾一切为他人两肋插刀的事，他肖竞自认没有那个魄力。

他可以在日常工作中宽待下属，帮下属应急和保守秘密，但绝不包括赔上自己安稳生活和工作前途。

虽然被允许先退出办公室，但他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办公室时不时传出的一两声话语中。

建筑物外的阳光愈发灿烂，人声愈发嘈杂，不知不觉已经将近中午。期间除了秘书进去送茶水，送过几分紧要文件外，并没有人出入那间气氛沉重的办公室。

终于，在饭点时，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两个在里面待了一早上的下属从里面出来，两人并没有回到位子上继续办公，而是收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公司。

在出门的那一刻，稍矮的那个下属还向肖竞歉意的点点头，拿过放在椅背上的包追大步离开公司的高个子男生而去。

好像，情况还不是那么糟糕。

肖竞暗松了口气，没有立刻让他们卷铺盖走人，那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而后他又被总经理叫进去了一趟，话里话外都是谈论肖竞对他们二人的看法。

毕竟二人的业务能力都摆在那里，在现在竞争激烈的商场上，还是要尽量避免人才流失的。

肖竞有意为二人说情，但也拿不准上司的意思，只能本分规矩的回答问题，只在二人较其他人的能力优势上多说了一二，但也言尽于此了。

除了这个插曲，他的工作一如往常，甚至他还主动选择加晚班，他见过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他不想这样回去见自己的孩子。

打卡机发出滴的一声，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心踏入深沉的夜色中。

等他到家时，家中黑暗得如同门外的世界，但内心的疲惫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就被洗涤了，他轻声轻脚地进了肖宸的房间，借着路灯投射进房间的微弱光亮，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听着微小的鼾声，看着孩子酣然入梦的模样。

在无数个夜里，他就这么静静坐在孩子床头，看着他从小小的团子长大现在独当一面的少年模样，内心十分柔软。

即便少了妻子的陪伴，他也把自己的孩子带到这么大了。孩子也长得很好，在性格上像极了妻子，却也不会因为缺少母亲而变得懦弱，而是长成了如今率性开朗的模样。

这也就足够了。

细心替孩子掖好被角，他轻声推出了房间。

.

他到办公大楼的时候楼里只有负责清洁的保洁人员，他给自己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在自己的位置上深呼吸放缓了情绪，这才开始办公。

距离两名下属的事情被发现已经过去了一天，是去是留也该有定论了。

手机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随着时间推移，其他员工也陆续到达自己的工作岗位，一切像极了过往的每一天。

虽在办公，但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方向，两名下属早上再次被叫了进去，他在等着最终的结果。

隐约中他听到了周围响起的各种窃窃私语，但他并没有在意。

直到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了信息，他的注意力这才收了回来。

信息是上次跟他一起出差的同事发来的，没有其他的话，只有一条转发转发过来的资讯，标题是【惊！员工私下生活混乱，这样的老牌企业还有可信度吗？】

肖竞心里猛地一颤，点进去就是两名下属在公司门口拉拉扯扯的照片，甚至还有在酒店的，在酒吧的，话里话外将矛头指向了同性恋，直指向了公司的管理和用人上。

完了。

他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作为老牌企业，最重视的就是企业口碑。这条资讯明摆着就是敌对公司借题发挥趁机抹黑的，但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以如此敏感的话题带起的。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未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唰的打开，两名下属的身影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还伴随着矮个子下属焦急呼喊对方名字的声音。

两人追逐着出了办公楼层的大门，似乎是追上了，有一瞬争吵的声音大了起来，又很快往楼上延伸。

应该是上楼了吧。听着周围愈发嘈杂的议论声，肖竞坐不住了，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就寻着声音追去。

打开天台大门，他才再次看到两人的身影。

“我为了现在这个职位、为了下个月的升迁我付出了多少你不知道吗！就因为和你在一起，我现在闭眼睁眼都是别人异样的眼光、**裸的嘲笑。”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身边不缺少想和我在一起的人，也就因为你我拒绝了条件更好的人，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你就这么想要毁掉我！”

“你干嘛要追过来，为什么要跟我拉拉扯扯，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要是丢掉这份工作，那都是你害的，全都怪你！”

“整天对着别人嬉嬉笑笑的，你是多想靠身体上位啊？还是你想方设法要抢夺我的职位，不惜用这种方法害我让我出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可真是个好戏子，真离不开男人啊。”

“别碰我，我嫌你脏！”

高个子下属状若癫狂，一股脑地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语，指责谩骂话语不休，不停的推搡着站在他对面的恋人，言语恶劣到肖竞这个局外人都听不下去。

余光似乎是注意到有人正看着他们，高个子下属放下了狠话、恶狠狠的将人推开，在与肖竞擦身而过之际狠狠撞了一下，自顾自下楼去了。

肖竞看着靠在墙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另一个下属，片刻后转身下楼。

男生落寞的坐在天台的小平台上，抬头望天，任凭这烈日炙烤、暑风吹得他身上的衣服飒飒作响。

脸边感受到一阵凉意，他侧头就看到了一罐还泛着白气的可乐，他惊喜地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时眼底的亮光消散了下去。

肖竞又将手里的可乐往前递去，他目光凝滞半晌后伸手接了过去，“谢谢肖哥。”

噗嗤一下打开拉环，碳酸气体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气泡破裂滋啦作响。

他低头抿了一口，含在嘴里感受着气泡在口中炸裂，好一会才吞了下去。

“还好吧小许？”肖竞拉起裤脚在他身边坐下，俯视着城市繁华的景象与层叠的高楼大厦。

男生喝可乐的动作一顿，轻笑着摇头，仰头又灌了自己一大口。

“我如果说还好，那不仅是在骗你，也是在骗我自己。”

“肖哥，你说人怎么能变得那么快呢？之前还信誓旦旦一辈子对你好的人，现在就能把所有的脏水都往你身上泼，就好像曾经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啊、喜欢的人都不是他一样。从他把一切宣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爱我了。”

他很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但其中的悲凉，又哪是那么轻易可以掩盖下去的？

“从前他听不得别人说我一句带颜色的话，但凡听到了，哪怕就一句玩笑话他都能提起拳头跟人干架，为此挨了不少处分。他打完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让我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抱我在怀里说我有多好多好。可现在那些话都由他一股脑倒给我，呵，是不是很可笑。”

“正是因为他从前的好，毕业后的多次争吵我都忍让着退一步，即便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我第一反应是独自承担下来把他摘出去，用自己的前途给他一个清白的履历，但他却狠狠的扇了我一巴掌。”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

“或许我当初就不该萌生出不该有的想法，更不该义无反顾的栽进去，这段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但就念着那点好，我就做到连我自己都叹为观止的地步。我得是个多么失败的人，才能造成如今可笑至极的局面。”

肖竞忍不住回头去看他，当初在饭桌上谈笑风生、笑容内敛却真挚的男孩现在仅剩下仓惶与凄凉，局外人般说着心碎往事，也彻底否定过去的自己。

这男孩也不大，仅仅是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学生，在肖竞眼里是叫上一句孩子也不过分的年纪，却说着如此垂暮的话语。

看到他自暴自弃、将自己贬低到一文不值的地步，肖竞也是于心不忍。

“别想太多，过了这个槛还有别的出路，我认识的朋友公司在招人，你要是想我可以推荐你去试试，你还有家人，别轻言放弃。”

男生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灌可乐，闻言只从鼻腔里含糊地哼出一声模糊的鼻音。

铃铃铃。

肖竞放在口袋里的电话毫无预警的响起，他赶忙抽出手机一看，毫不意外是从总经理办公室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就被迫挂了电话，为难地看着手机，吁了口气开口道：“总经理有事找我，你也别太伤心，会有出路的。”

肖竞起身拍了拍裤脚的褶皱，转身前却被叫住。

“肖哥，我没有怪过你。”

肖竞一下子听出了他说的是办公室自己回答的那件事，心里隐约泛起了不安，“你跟我一起下去吧，我跟总经理谈完就带你去找我朋友，工作的事情你也能面谈了解清楚。”

似乎是倾述之后心情好些，男孩看上去更加有精神，他朝着肖竞晃了晃手里的可乐，“肖哥，我喝完就下去。”

“快去吧，让总经理等急了不好，我是个被开除的人了你可不一样。喝完就下去，放心吧。”

肖竞还想说些什么，但电话又接连响了起来，他也只好匆匆下楼去。

“总经理。”推开门，肖竞就对上了坐在办公桌后人的视线，他示意肖竞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肖竞照做了。

他的面前摆放着两份文件，是两份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经过公司研究决定，辞去二人在我司的职务，鉴于你对此事不知情，手上的项目依旧由你负责，希望你不要辜负公司对你的信任。”

“人手方面顿时少了两个人，你的工作难度肯定会加大。我也通知了HR拟定合适的人选接替他们二人的工作，现在简要汇报一下你手上的工作吧。”

肖竞稳定心神，打开手上的文件夹汇报手头上的项目与进度。而他对工作的尽职尽责确实让现阶段呈现出来的结果都令人满意。

总经理也没有过多为难，商定了一些具体事项，对部分内容提出异议和重新进行讨论部署，在秘书提醒会议即将开始时他才被请了出去。

肖竞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下属的办公桌。属于高个子下属的办公桌早已清空，而属于另一个人的东西依旧纹丝不动，显然是还没有回来。

想起下属最后说的话，肖竞愈发不安，顾不得把手上的文件放下他就径直往天台的方向赶。先是走，逐渐迈大步伐，到后面小跑了起来。

就在他即将跑出办公楼层大门的前一刻，背后爆发了声嘶力竭的尖叫声，而是传来了重物落地和汽车鸣笛响彻天际的声音。

手上的文件掉落，纸张洒落了一地，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四肢僵硬浑身发冷，在愈发嘈杂的尖叫声、恐惧声中，他浑身过电般一抖，推开消防楼道的门往外奔去。

人心好恶苦不常,好生毛羽恶生疮。——白居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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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