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报复

“呜,几点了。”

肖宸眯着睁开眼,入目的毛茸土豆在他脸颊边一个劲的蹭,不时发出细微的咕噜声,让这个早晨显得与以往一样的温馨。

左手支着床铺,他坐起身抓了把杂乱的头发,伸手想拿手机,手背却触上了发凉的杯壁。桌上用纸巾垫着两颗解酒药和一杯凉透的水,昨晚断片的记忆才继而涌上脑际。

他呀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几步跑出了卧室。

电动牙刷发出嗡嗡声,肖宸站在门前,第n次试探着往外推,然而门确实是关上的。他叼着牙刷在室内来回转了几圈,都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痕迹。

闹钟铃声在嗡嗡作响,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很快他叼了一块面包,拉上门上了锁,砰砰下楼赶便民车去了。

“小肖,快快让我打卡!”

肖宸刚把自己的手从打卡机上放下,后头的戴着眼镜框的高个子男生从他后头一扑而上,勾着他的脖子把手摁在指纹打卡机上。

滴——

“好耶,又是踩点打卡的一天。”

肖宸笑着把他手拉下来,俩人前后脚进了电梯,失重感裹住了他们,电梯缓缓上行。

“肖哥,林哥。”

几个走过拐角恰好跟他们对视的小姑娘出声招呼,一大群人簇拥着往会议室走。

“听说了吗?今天公司要接待一个国内大学的项目,派来的人年纪轻轻就已经读博了,果然干我们这一行的要不就得经验老到,要不就得学识渊博啊。”

“不得不说,那个负责人可年轻可帅了,只是那个项目应该不会跟我们新人部门扯上什么关系哈哈。”

肖宸脸带笑容,算是默认这同伴这一说法。

会议室里除了他们,早就坐满了其他部门的干练同事,开场练鱼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不等多时,门恍然一打开,身穿西装公司高层领着一名年轻人踏步而入,低头准备资料众人纷纷循声而动,肖宸也在领导介绍对方时抬眸望去,却骤然白了脸。

台上宁潇珩朗声介绍自己的学历与来意,台下众人鼓掌以示欢迎,只剩呆坐其中的肖宸格外显眼。

哗哗水声在空荡的洗手间里格外刺耳,肖宸半弯着腰,脸颊的水不停的往下滑落,双手在流动的水下血色退尽,因长时间的冲洗起了一层白色的皱褶。

这和那时有什么区别啊……

肖宸恍惚回到了17岁那年第一次被带到宁家的时候,在装饰精美的房子里自己的格格不入,在谈笑风生中自己的畏惧退缩,在无人知道的角落,悄悄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恍惚发觉:自己其实是怕的。

跟真正大气谈吐、有真材实料的人相比,总会莫名有种相形见绌的怯意。

宛若带给人的欢乐的小丑永远只能躲藏在色彩鲜艳的面具后,从不向世人展露自己的真实面目。

那一次他选择隐藏,这一次他选择逃避。

不会跟自己扯上关系的,公司不会做出利益不对等的决定的。

内心不停地重复,他弯腰捧起水往脸上泼,让自己能够尽快的冷静下来,再次回归到淡定自若的日常模式中去。

突然他面前的水龙头被人关上,骤然受到惊吓的肖宸疾步后退,仓惶间手上掬着洗脸的水全泼到来人身上,打湿了他的白衬衫。

“是昨晚酒吧那小子吧。”

来人收敛了笑容,和早上扒拉在他身上庆幸踩点上班的人有些许不同。

“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离开会议室要挨训的。”

“哟呵你还知道,那你还杵这?”

——林艇,大学同学兼公司同事,是昨晚把醉醺醺的他领回家的冤种队友之一。

肖宸抽过架子上的纸巾,摆摆手示意走了。

在擦身而过之际,林艇骤然出声:“他就是你那个忘不掉的人吗?”

“过去那么久,早记不清了。”

肖宸脚步未停,隔板在他身后闭合,阻挡了探究的目光。

林艇低头瞧了眼自己无辜受牵连的白衬衫,一边唰唰唰抽纸一边无奈的叹息。

等他掩饰性端了杯咖啡走进办公室的门,瞬间就被几双兴奋而克制的目光攫取住。经理办公室的大门关着,而几名女同事正凑在一起兴奋的交谈着。

“林哥你回来了!好消息大好消息,今天那个项目公司交给我们负责了!”

林艇骤然回头,难以置信的盯着紧闭的办公室的大门,嘴里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是我们部门的得力干将肖宸,你喊他小肖就行。小肖啊,这是我们这次项目的对接对象,帝都大学经管系直博生宁潇珩,宁总可是个大人物,你跟在他身边可多学学本事啊。”

经理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响个不停,肖宸只觉得脑海里砸开了锅般的空荡一片。指甲死死掐着文件夹包铁的外壳,发出了细微的咔咔声。

而被经理用大段纷纷扬扬词语赞扬的人镇定淡然,在他面前伸出了手,“好久不见,肖宸。”

纷纷扰扰的包间里,几位领导牵头带着宁潇珩出来吃饭,经理在一下午的交谈中犀利的瞧出了宁潇珩的态度,特地安排肖宸紧挨着他坐在一块。

同部门的姑娘小伙们拘束着,肖宸在经理频繁的示意下只好拿过酒杯起身敬酒。

“宁总,这次能得到您的看中是我们部门的荣幸,这杯酒我敬您。”

却不等宁潇珩反应,他一口喝尽了杯中酒,遥遥示意后自行坐下,完全不给任何人面子。

一旁经理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其他人也是低头吃菜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救场。

肖宸却和平时的状态全然不同,自顾自喝闷酒,全然不复平时温煦活络气氛的状态。

但也幸好他开了头,后边的人开始借势跟宁潇珩敬酒,很快他犯的小错误就在众人的默契下掀了过去。

但别人想放到私底下处理的事,有人偏偏要把它摆在明面上。

“肖宸肖助理是吗?刚刚的酒我还没来得及喝,再敬我一杯吧。”

喧哗热闹的背景顿时消音,宁潇珩忽视了在场所有人怪异的目光,只紧紧的盯着肖宸。同时,肖宸也在静静的凝视着他。

“宁总大度,我们小肖不怎么会喝酒,这三杯就当我替我们小肖给您赔罪了。”

时刻紧盯着二人的林艇赶忙跳出来,十分熟稔的端起酒瓶就要去给宁潇珩添酒,却被他一个明确拒绝的手势止在了半空。

“不好意思,你还没那个资格让我喝你的酒。”

林艇直直看进了宁潇珩眼底,宛若被什么东西震慑般,又像是从没被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过,向来巧舌如簧的他顿时失了声。

震愣中他被扯住了衣角挡在了身后,来人挡在他身前,举杯喝尽了杯中酒。而对面那人也笑盈盈的举起了酒杯,像是终于得到猎物的猛兽,兴奋地张开了獠牙。

此后,肖宸似乎恢复了些从前的意味,主动跟领导陪酒道歉,僵化的气氛也在他有效的调动与众人的推波助澜下按部就班的推向了**。

一顿饭吃得一波三折,但幸好最终宾客尽欢。只是原本迎接宴似乎在悄然间变了味。

“来这这么久我还没去过酒吧,不知道今天是否有这个荣幸请各位陪我走一趟呢?”

喝了不少洋酒的一群老少爷们正招呼着叫车回家,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打岔,就连东道主都跟着卡了一下喉。

几个年老成精的老总经理立马给自己找好说辞,推脱年纪大了嗨不动。再十分顺手的把项目直接负责部门的几个大小伙和姑娘都推出来作陪,美其名曰:年轻人共同话语多!

身在屋檐下,按时拿钱上班打卡的打工人们推脱不了,还得笑盈盈的感谢各位老总的体恤,给年轻人放松的时间。

但实际每个被拉下水的人心里都呕出一口陈年老血!

宁潇珩虽是一副客随主便的客气做派,却是直接定了众人此行的目的酒吧。

在各位高层离开后同事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林艇却瞧见了宁潇珩眼中不明的神色。

那是介于阴鸷与真挚间的神色,飘忽异常让人难以断定。是自见过宁潇珩以来他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东西,或者是他从未展现在人前的东西。

没了领导的作风镇压,年轻人间的疏离在混合酒精的催化与三两首热歌的烘托下很快烟消云散,称呼已经从“宁总”变成了“宁哥”、从“不胜酒力”变成了“你养鱼呢!”

绚丽的彩灯下人脸扭曲,光怪陆离中根本分不清对面是人是鬼。鬼哭狼嚎的包间中只有肖宸和林艇两人安静地窝坐在一旁。

肖宸是因为酒意上头,意识有些模糊不清,正处于一种魂游天外的迷糊感。而林艇则是以一个护卫者的姿态守在他身边,不时察看他握在手里的牛奶杯和喂上一两口水果。

“我听说肖助理的歌唱得不错,要不让他唱一个?”

一曲刚毕,包厢正巧陷入换麦换人的间歇里,宁潇珩这一突如其来的提议让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肖宸身上,满满的都是兴奋与探究。

“肖哥唱歌很好听吗?想听想听!!”

“来来来,把麦克风交给我们肖哥,今天我就要和肖哥一决高下!”

毫无察觉的众人跟着起哄,戏谑的哄闹声顿时把林艇劝解和代替讨饶的声音彻底盖了过去。肖宸迟钝的反应过来有人在叫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迷茫。

顿时让几名热血上头的女生尖叫着好萌!

肖宸虽然意识有些不清醒,但也下意识连声拒绝,笑着打趣自己是五音不全,不敢在人前献丑。

毕竟是同龄人,多次被拒绝后也没觉得有什么。正当几个不甘心的小姑娘不打算再劝后,肖宸手里却被塞进了一只麦克风。

“可是我想听呢肖助理,你这点面子都不给的话,我想项目进行起来就没那么顺利呢。”

众人打闹调笑的声音戛然而止,被酒精占据的大脑里警铃猛地敲响,丢工作的巨大惊吓让在场的众人仿佛被强灌了八百斤解酒药,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

肖宸眼里不再是迷蒙的醉意,混沌脑海中迷雾被一把驱散,漂浮半空的灵魂再次回归躯壳,嘴唇微启,瞳孔里倒映着眼前人面带笑意却格外陌生的脸。

饭桌上步步紧逼、提出要求叫来共事者、众目睽睽下出言挑衅,环环相扣下的种种都指向了同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是故意的……

只有在饭桌上,他才能顺其自然的让他喝下避无可避的酒。

只有在酒吧里,他才能毫不意外的让他唱出推辞不了的歌。

他清楚在公司高层在场的情况下,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他做到视而不理,转身就逃。

他更清楚驻场是自己谋生的手段,却把它当成一件可有可无的玩具拿出来随意掰扯。

他知道做什么能够让自己难堪,可偏偏就能让自己变得更加狼狈。

这和在大庭广众之下撕扯掉他身上所有的遮羞布,让人用嫌恶的目光对他评头论足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手心被麦克风上铁壳侵袭得冰冷一片,无人知道的内心深处更是冰冷彻骨。

这算什么……

这是你给我的报复吗……

“肖哥,那要不唱一首吧,我们大家绝对不会笑你的。”

“对啊对啊,我唱歌才难听呢?肖哥咱不行合唱,几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死寂中,首先扛不住的女生颤巍巍的发言提议,其他人也赶紧附和劝说。毕竟跟对他人的愧疚而言,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宁总,您这就过分了吧!大家都是明眼人知道你在算计什么,用项目来威胁一个普通人您觉得十分有成就感吗?!”

林艇除了被宁潇珩推开外,自始至终都挡在肖宸身前,目露怒火的死盯着他面前这个狡猾奸诈的小人,像是头濒临爆发点的愤怒花豹。

“林哥。”几个见势不好的人悄摸的扯住了林艇,以防他的突然暴起,更有其他人不遗余力的劝说肖宸,让他就赏个脸唱几句。

“不唱!又不是卖唱的说唱就唱!他以为他宁潇珩是谁?!”

“林哥你喝醉了,快少说几句吧。”

冷汗很快变成了热汗,斜刺里有无数双手伸出来抓住林艇,再有无数道声音毫无阻挡的钻进肖宸的耳朵里。

而作为主使者,宁潇珩被人小心翼翼的言语讨好着,始终不退不让。他的视线定定的穿过林艇落在了他背后的肖宸身上,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在争吵怒骂声逐渐放大中,一道冷清却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唱。”

像是让沸腾的油锅瞬间炸裂的那滴水被从中分离而出,波澜不断的油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肖宸在所有人灼灼目光中抬起脸,他的嘴角稍扬,眼底闪烁着透亮的光,只是那抹笑容却叫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的撇过头不看他。

他说:“我唱。”

夜晚河岸边清凉的风吹散了天边成团的云,让些许银光得以泼洒而下。笼罩在巨大天幕下的城市静谧祥和,万家灯火只剩零星几盏。

黑暗中肖宸骤然睁开了双眼,惊悸的冷汗从额角滑落而下。他大口大口呼吸,却依旧觉得很窒息。

过了好几分钟,麻木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只是醉酒后的身体依旧酸软,喉咙口火烧火燎的疼。恍惚间他伸手碰脸,却摸到了一手湿意。

我哭了吗……

涣散的神经迟钝的传达讯息,愣在床上的人迟来的发出了一声惊疑不定的“哈”。

多久没做梦了?他自己也数不上来。

多久没梦见那个人了?他也理不明白。

对那人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情感……事到如今好像也说不清楚了。

指尖无意识的摩挲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午夜梦回的脸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梦中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重播,心里的钝痛犹如附骨之疽再次覆了上来。

梦中他循着声音转身,看到了18岁面露嘲讽的自己,也看到了那时18岁忐忑不安的宁潇珩,在极度的抗拒与拉扯中,他再次听见那些从他嘴里说出了丝毫不留任何情面的话语。

【我们之间只不过是荷尔蒙作祟,多巴胺上头的产物,玩玩而已,何必当真。】

【你自认为能给我提供什么?物力财力人脉你一样都没有,除了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外你还有什么?】

【过家家的游戏就到此结束了,我没空陪你玩,少爷。】

那些可怖的话语魔咒般一句一句回响,黑雾中似乎伸出了几只手抓住了他的四肢,将他牢牢禁锢住,逼迫着他听完18岁时那一句句伤人的话。

瞬息后又是场景轮转,几个小时前的画面再度响彻了耳际。

【我听说肖助理的歌唱得不错,要不让他唱一个?】

【可是我想听呢肖助理,你这点面子都不给的话,我想项目进行起来就没那么顺利呢。】

呼啸的恶魔死死咬住了他的喉咙,让最微末的求救声被涌起的血气无情吞噬,只剩徒劳的呜咽。

理智与现实犹如各拉着一端的巨手,将脑中的神经拉扯到极限。

肖宸厌弃着18岁不顾后果放狠话的自己,同时也更加厌恶现在依旧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猛地起身去了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死死盯着镜中神情冷漠甚至堪称狰狞的自己,根本不需要抬头,他伸手就能摸到放在架子上的东西。

他拆下剃须刀,亲手用那薄如蝉翼的刀片在他遍布新旧不一划痕的手臂内侧划开脆弱的皮肤,血珠啪嗒啪嗒地落进瓷白的洗手台上,顺着凹陷滑到底部,浸满洗手台与下水口之间的缝隙后流入下水道。

手臂上传来的一阵阵疼痛逐渐覆盖了心里的钝痛,血珠凝结成血流,越流越多,染红了他大半的手臂。

随着时间流逝,伤口逐渐结了一层血痂,红得刺目。

疼痛,是自我排解的发泄口。

恍惚间他听到了扣击门板的声音,那其实是有些虚无而不真切的。

他飘忽的走到门口,身后留下蜿蜒点滴的鲜红血迹。

触上门把的手瑟缩停滞了好一会,门把终于还是被扭住转动。

随着一声咔哒轻响,黑暗的过道中迎来了些许微光,在他的门口,出现了一束沾染晨露、包装得很是简陋的白百合。

其中夹杂着一张像是匆忙间撕扯下来的白纸,本该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却笔锋内敛,最简单的三个字浸透了纸张前后,在露水的浸染下晕开一片。

上面写着: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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