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避免沟通,话一出口就被自己蠢到了。人家说的是中文,装听不懂就好了,怎么还Korean。
于是,她赶紧想办法找补,继续用英文补充到:“我之前在中国读书,很喜欢乒乓球!”
周越尘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但还是用英文礼貌回应:“幸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韩国粉丝。”
司念很确定,周越尘应该是看到了手幅才和她说话的,只能继续圆谎:“我朋友很喜欢你,但是有事来不了,我替她来给你加油!”
“Ok fine,谢谢你……和你的朋友。”周越尘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指了指公交车牌:“最近在闹罢工,这么晚公交车大概率不会来了,你最好打个车或者走一段去坐地铁。”
“ 罢工?”
不愧是以浪漫自由著称的国度,想罢工就罢工。司念无奈地向周越尘道了谢,打算给Sophie打个电话,看看她能不能联系到人来接自己。
那块手幅原本是掖在腰头两边的,司念掏手机的时候,扯松了一边,风一吹,手幅就向着体育馆出口的方向飞走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只能硬着头皮去追。
但是此刻她是背对周越尘的,但凡周越尘视力好些……就一览无余了。
想到这,司念迅速地捡起手幅——背到身后——转身,一气呵成,脸上的假笑险些挂不住,手指脚趾也已经在抠三室一厅了。
“如你所见,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虽然情有可原,司念还是解释的手忙脚乱的,脸也憋得通红。
“没关系,物尽其用。”
周越尘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外套,给司念递了过来。
“谢谢,今天真是太糟糕了。”司念用英文小小地抱怨了一下,接过周越尘的衣服系在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其实我是中国人,今天有点狼狈,所以······”
她捂住半边脸,吸了吸鼻子,又长出了一口气,自嘲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想的。”
“没关系。”周越尘说完,也跟着她一起低头笑了起来。
今天赛场上,他好像一次都没有笑过,这让司念觉得,他应该是个严肃冷漠的人。
事情恰巧相反,他笑起来的时候卧蚕很明显,眼睛弯弯的,看着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
司念本来都想说再见了,他突然问:“你住哪里,不介意的话,可以坐我们的车到市区。”
这么晚了,司念也不太想麻烦Sophie,既然顺路,又是同胞,搭个便车好像也不错。
现在这个时间,坐国家队的车,总比一个人在巴黎的深夜走夜路要安全得多。
风悄然吹起,天际的黑云移动越来越快,一层一层在巴黎的上空积聚起来,似乎酝酿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司念道了谢后,两人就一直在公交站里干站着,实在有点尴尬。没办法,只能没话找话。
“你今天打的挺好的,比赛很精彩!”
“谢谢。”周越尘的眼神有一瞬的黯淡,可能是怕司念觉得自己说错话,又赶紧收敛了起来。
“谢谢你们来到巴黎为我加油。”
就知道不该提比赛的……上了赛场的人,谁不想赢,可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
“世界上有六十亿人呢,前四名已经很厉害了!听我朋友说你有腰伤,要保护好身体,健康康康的,以后才有机会拿更多的冠军。”
既然有机会,司念也替Sophie传达了一下粉丝心意。
听她说完,周越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话是这样说,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想。不过但是你后面那句说的很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司念知道,人和人之间是无法完全的感同身受的,所以她很少安慰人。周越尘从小打球,17岁就拿了世界冠军,这两年打成这样,又怎么会不遗憾呢。
她又一贯是想的多、说的少的人。所以她想了半天,只对周越尘说了些 “继续加油,以后回国有机会去看你比赛”这样的客套话。
接周越尘的车来得很慢,他们只能站在站台里尬聊。眼见着不知道说什么了,周越尘就问起司念是不是在巴黎上学。
“不是,我毕业旅行。”
“大学?”
“高中……”
“哦,你一个人来的?”
“嗯。”司念点点头。
“你爸妈对你还挺放心?”
司念可不敢说自己是背着家里出来玩的,笑着答:“还……行吧。”
简单聊了一会,司念的心情也放松了些。不禁感慨这一天可真离奇,如果和Sophie说,自己现在和周越尘站在一起,她肯定不会信。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在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的同时,一辆黑色越野车在夜幕里疾驰而来。
摇下的车窗里,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国男人,大概三十出头。他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周越尘:“师兄来的还算及时吧!”
周越尘没搭话,用力拉了一把后车门,没有打开。
“下雨呢,先别贫了!”
“一着急,把这事忘了!”周越尘的师兄并没有注意到司念,还挺纳闷他为什么坐后面:“我说就咱两,你还坐后边,一年没见生疏了啊!”
“啪嗒”一声,车锁应声开了,周越尘拉开车门,对司念说:“你先上车。”
“什么情况?”周越尘的师兄有点摸不着头脑,继续吐槽:“你小子,先说自己地铁过来,又让我来接你,害我饶了一大圈。”
“路上遇见的小朋友,她身体不舒服,正好顺路,送她一趟!”周越尘简单解释了一下,又给司念介绍道:“这是我以前省队的师兄张航,现在在这边做教练。”
毕竟是搭人家便车,又是大自己不少的前辈,司念赶紧鞠躬问好。
张师兄和司念打了招呼以后,关心了一下刚输了球的周越尘:“你腰怎么样?”
“老样子。”
“要我说,你得赶紧改打法……”
周越尘显然太累了,直接打断了张航的话:“能不能别聊这个,我想歇一会儿。”他说完,就靠向车窗闭上眼睛,显然不想再说话。
打了快二十年的人,技改谈何容易。
周越尘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打法缺陷,也不是不知道这种打法对身体的损耗。只是,正值当打之年,作为国乒主力,这几年赛事安排太饱和了,除了单打还要兼顾男双,训练计划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张师兄是个外向的人,见周越尘不想理他,就和后排的司念聊了一路。
他是江北人,司念的爸爸也是,两人算半个老乡。司念不爱说话,但是张师兄很会找话题,从年龄籍贯聊到学校专业,渐渐熟络以后,问的问题也慢慢尖锐起来。
“我有点好奇,现在国内的女孩流行这种打扮吗?”
“这个吗?”司念指着自己粘上去的眉钉,面露尴尬。
原本闭着眼休息的周越尘向后靠了靠,半睁着眼看着后视镜里的司念。
她已经把眉钉扣下来了,摊开手掌递到中央扶手的位置给张师兄看:“这是假的……”
张师兄一脸震惊:“wc,还有这种东西?”
“头发也是出国前特地染的,在国内要是画这种妆我爸肯定要打我。”
看着后视镜里的花了大半的灰紫色眼妆,加上那张过于瘦削白皙脸,司念觉得自己和巴黎街头的瘾君子也没什么区别。
思量再三,她还是掏出湿纸巾,照着后视镜一通乱蹭,总算露出了一些真面目。
司念是典型的江南美女长相,五官非常舒展,浅浅的眉目,线条柔和的嘴唇,鼻子遗传了司令宇,精致挺拔,让她多了一些温柔的清冷感。
“网上说,国外小偷和抢劫的比较多,打扮邋遢点,能降低被抢的概率。”
周越尘抬眼看着后视镜里的司念,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长知识了······”
张师兄则吐槽道:“你要是长现在这样,我能理解他为啥捡你;要是刚刚那样,我还是觉得他心太善了。”
“周老师确实是个好人。”
司念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周越尘,想起司令宇平时这个老师那个老师的叫,索性也就喊他周老师了。
“周老师?”听着这个称呼张师兄哈哈大笑,“我们小师弟都成周老师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几人一路开到市区,雨势仍然不减,而且越往市区开堵得越厉害。
司念租住的这片街区有很多酒吧,往日就非常热闹,民宿邻近那条街又是个单行道,开进去又得绕一大圈。
因为天晚了,又下着雨,刚开始两人还是执意要送司念到民宿门口。
让人家绕路送她回来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再耽搁下去,这两个人不知道要到几点才能吃上饭了,司念只好谎称有朋友在前面路口的酒吧等自己。
临下车前,周越尘还递了一把伞给她,“雨太大了,这个你拿着。”
司念思考了一路的感谢之词,到了嘴边就剩“今天真是太麻烦了,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她原本还想说回国当面感谢之类的,一想人家的身份,也不太合适,就没说了。
车外雨幕如帘,司念下了车,才想起自己腰上还系着周越尘的队服,于是抬手敲了敲副驾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来,周越尘问:“有东西落在车上了吗?”
“你的衣服……”
“手机给我。”
周越尘伸手,司念就乖乖把手机递过去了,根本没过脑子,也没想他会做什么。
大概是看到了司念的壁纸,他接过手机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那是她艺考时候拍的写真照,和现在现在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通讯录在哪?”他问。
下着雨,周越尘并没有把手机递过来,司念只能探头到车窗那里,伸手把手机通讯录划了出来。
周越尘点了右上角的加号,开始输号码。
车里昏暗,手机屏幕光刚好打在周越尘脸上。他不是很瘦的人,侧面的线条却很好看,下颌线清晰流畅,鼻子秀气挺拔,垂眼聚精会神地敲手机号码。
他的手指不算很修长的类型,但是筋骨分明,不知道是不是用不惯九键,打字速度实在有点慢,半天才在司念通讯录里存好了号码和他的名字。
“衣服和伞就送给你和你的朋友吧!一会儿到了,给我们回个电话。”
他话音刚落,前面的车突然动了,身后的汽笛声此起彼伏,无数的红色尾灯不停地闪烁着。
司念接过手机,刚回了一个“好”,车子就已经启动了,她冲着车内的两人摆手:“今天谢谢啦!祝你多多拿冠军!”
这大概是司念今天说的最好听的一句话了。车子已经开远了,也不知道车里的周越尘有没有听到。
不过,应该给周越尘回的电话,司念到底是没有打成。
就在她打着伞往公寓挪动,一边走一边敲字和Sophie说今天的奇遇的时候,路上轰鸣的机车飞驰而过,两个湮没在雨夜的外国人永远地带走了她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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