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学校的奖学金终于到账了。

寝室里只有顾平安得到了奖学金，还是最高档的。

苏航和李立嚷着要他请客，顾平安决定带他们去一家口碑不错的火锅店吃自助火锅。

其实这顿他不太愿意请，他想将这笔钱留作生活费。然而李立带头嚷，他不好不答应。

他平时跟舍友就不怎么出去，相处得不平不淡，平时也没太多的共同话题，很多事物顾平安都是第一次接触，而其余三人却早于熟能生巧，因此他们三人相对来说更聊得来。虽然是这样，但是大家平时出去消费也都会叫上他，当然去不去那就是自己的事了。

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另类，因此这顿他硬着头请了。

因为其余三人都还有课，所以顾平安提前到地点订了位置。

时间还早，回去的话来回也不划算，他干脆在旁边一个公园用手机复习题目，争取这个学期就把证拿下。

公园长椅坐满了人，他找了个干净的草坪坐下，草坪里面的草有点长，他翻着手机里的复习资料。

入秋后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大约过了半小时，他脖子僵硬地有点酸，放下手机躺在草坪上眯会眼。

感觉脚边有什么窸窸窣窣的，脚踝有一丝凉，顾平安收了下脚，是一只蚂蚱从身边跳过，他扑过去抓住，揪住蚂蚱的两条腿。

心下一动，拿手机拍了张蚂蚱的照片想发给杨清远看，他下意识猜测杨清远应该很喜欢小动物，然而刚发过去几秒，他就赶紧撤回了。

杨清远喜欢的应该燕子或者麻雀之类的鸟类，蚂蚱这种面目狰狞的昆虫应该不是他会喜欢的吧？

聊天界面还显示着“消息已撤回。”顾平安犹豫了一会儿刚补了一句‘发错了，不好意思哈。’ 只是还没来得及点发送，对面就回了个符号：“？”

尴尬。

顾平安内心吐槽，微信什么时候能取消‘消息已撤回’这种提示呀?

“蝗虫?”杨清远回。

顾平安心多跳了几下，有种秘密要被窥破的偷感。他将刚编好的文字删掉，纠结地回复：“不小心发错了，图片你删了吧。”

之后双方没在发消息，时间也差不多了。

今天火锅店人不多，苏航因他正在追求的一个女生有事找他帮忙，所以临时来不了，只有李立和孙东辉到了。

服务员带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顾平安让他们点单，孙东辉拿着笔在菜单上和李立商讨点什么。

顾平安无聊地刷着手机。

“你看。”他听到前面一桌有学生讨论，“门口那个，这就是我跟你八卦的咱们学校那一位，家里捐了一栋楼的那个。就算人家不怎么合群，但也是校领导巴结的对象。”

闻言，顾平安抬头，果然看见杨清远和另外两个男生进来，其中一个他也认识，是他同班的王阳，还有一个他不认识。

显然，杨清远和王阳也注意到了他，王阳跟顾平安打了个招呼。

拿了比赛一等奖准备请客的卢枫注意到那边有杨清远和王阳都认识的人，便向这边走来。

“你们怎么也在这呀？”顾平安问得是王阳，不敢看向杨清远。

大学里不比高中，他不太敢在外面表现认识杨清远，怕杨清远嫌弃。

“卢枫请客。”杨清远替人回答，说着在顾平安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几人表情各异。

王阳是个会看眼色的，他拍着顾平安的肩惊讶“原来你和清远认识呀！都没听你们提起过。”

顾平安被拍的肩膀抖了几下，其实他跟王阳虽是同班，但是并不熟，只是王阳在班里的人缘很好，跟谁都表现得很熟的样子。

“嗨，既然是清远的朋友，那就是我朋友，这顿我买单，就当大家第一天认识交个朋友。”卢枫让服务员给他们换了个大的桌子。

考虑到有人有哮喘，不能吃太辛辣的，顾平安选了个鸳鸯锅，

点好了单，等上食材期间杨清远去了趟卫生间，钥匙和手机都放在桌上。

人一走，大家就议论起来，王阳捅了捅顾平安肩膀问“诶，你们不在一个寝室不在一个班的是怎么认识的？”

“我，跟他是高中同学，以前是在临阳中学读书。”顾平安低头小声回答。

“啊？”李立和孙东辉惊讶，原来顾平安上次提到的高中就认识的朋友是杨清远呀。

“缘分，缘分！”孙东辉啧啧，“高中同学 毕业后填志愿能选到同一所大学，这就是缘分。但是你们好像看上去不怎么熟的样子。”

杨清远和他们一起进来，但顾平安只跟王阳打了招呼。

“其实，我高中换过班，我们同班的时间不多，不太熟。”顾平安解释，他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便起身说自己要去配火锅蘸料。

“诶，跟我也配点。我要麻辣牛肉酱，再加蒜末。”

“好的。”顾平安拿着碗溜了。

剩余几人坐在那商讨还要添加什么食材。

李立看到杨清远桌子上放着的手机，感叹道：“唉，用这么好的手机，最新出款的顶级配置，打手游的话一定非常顺畅，羡慕。”

王阳斜了一眼李立，阴阳怪气道：“你们至于吗?”到哪儿都能见到夸夸团。

他早就看不惯大家对杨清远明的暗的各种“彩虹屁”了，他看不过去，只是这种不爽在大家面前他基本都是压抑着。

“ 刚刚走过去的那个人就是你们说的开学捐了一栋楼的那个吗？”后桌的女生半掩着嘴小声问傍边的女生。

“是他。” 另外一个女生跟着小声八卦：“不过他家可不止有钱那么简单，我一个认识的发小也在临阳中学上过学，大一暑假的时候我发小跟我讲过，据说他在临阳中学读书的时候，有次他把校长的儿子打了，是他先动的手，当时那事听说还闹得蛮大的，你猜怎么着？结果反而是校长被辞退了。”

讨论的声音不大，但恰好被坐在隔壁的王阳听到了，他嘴角抽了抽，没再说话。

正好这时顾平安盛好蘸酱料回来了，他看到李立拿着杨清远的手机把玩，忍了两秒小心翼翼提醒道：“李立，你还是放回去吧，被看到不好。”

孙东辉也捅了捅李立，“兄弟，你这乱拿别人东西的习惯该改改了，平时在寝室大家没什么，在外面可别这样。”

“我就看个新鲜而已，又不会拿走。”李立嘟囔了几句，将手机放回原处。

因为公共卫生间离这家火锅店有段距离，所以杨清远来回花了点时间，回来的时候，食材正好可以下锅了。

杨清远因为有哮喘，所以基本上都是吃的清汤锅，而其余几人都喜欢麻辣味。大家边吃边聊，王阳又是个自来熟，所以气氛也还不算尴尬。

顾平安挑着食材往清汤锅里各加了一点，王阳算是看出点门道了，顾平安加的食材都是杨清远会动快子的，像杨清远不吃的毛肚、猪脑之类的，清汤锅里是一片都没有。

王阳半打趣道：“平安，你刚刚还说跟清远不熟，我怎么看你对人家的口味摸得挺熟的呀？”

孙东辉也跟着打趣，“你是不知道咱们的小平安，他是对寝室外的人都是无差别攻击，都是不熟。哈哈~”

杨清远挑眉看了眼顾平安，顾平安被他盯地心都悬了起来，他赶紧在清汤锅里面捞了一大筷子来自证清白“我加的明明都是我爱吃的。”

“……”

快收场的时候，杨清远出去接了个电话。

顾平安提前结了账，他答应了请客，自然不会让卢枫付钱。

出了火锅店，顾平安准备跟孙东辉和李立他们一起回去。杨清远说他要在这等人，今天不回寝室，让王阳和卢枫先回去。

大家都没说什么，彼此打了招呼后就走了。

回去一半的路上路过一家网吧，孙东辉约了李立通宵，反正明天不用上课，顾平安只能一个人先回寝室。

到寝室门口的时候，顾平安才发现钥匙落在火锅店了，苏航也还没回来，没法他只能又返回火锅店，好在不算太远。

从火锅店服务员那取到了钥匙，出门的时候又撞见杨清远，他还在等人。

杨清远站在店外的路灯下，正好也看见了他。

顾平安想走过去，然而脚踝处从吃火锅到现在又说不出来的不对劲，似乎感觉脚踝变粗了。

他别扭地走过去打招呼“钥匙丢在这了，回来取。你等的人还没来吗？”

“在路上了，马上到。”杨清远看着他，路灯下眼波里有微妙的波动，“你跟我不熟？”

“啊？”顾平安愣了两秒，心开始无措地慌，为掩饰这种慌乱，他在路灯旁的长椅坐下，手指微抠，“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因为他不知道他和杨清远怎么界定两人的关系。认识的人？普通的朋友？很好的朋友？还是……

杨清远是一座高山，他只是山脚的一块石头 。两人差距太大了，总听人说不同阶层的人是不会有交叉的 。

这种巨大的差距，让他自卑敏感，他不确定杨清远是否能接受让大家知道自己和他是好友的事。

万一杨清远觉得难堪呢?

他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是错误的，甚至思想态度扭曲，可没办法。

“顾平安，脚踝怎么回事？”杨清远看着他因坐下而露出的脚踝：高肿且发红发紫。

顾平安撩起裤腿，大吃一惊，难怪感觉脚踝处一直怪怪的。

他还来不及回忆怎么回事，杨清远就抬起他的小腿仔细看着那块地方：有两处比针孔要大点的伤口往外冒着血珠。

这一看就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顾平安说自己去医院看看，刚想起身，就被杨清远按回去，还吼了他一声：“别乱动！”

被毒物咬伤，运动促进血液循环，只会有害无利。

杨清远等不及，他在路边随意拦了辆车，将顾平安背上车后报了最近医院的地址。

……

检查结果出来了，应该是被蛇咬了，不过好在毒性不大，护士给他注射了血清，再住院观察几天就没事。

待医生走后，杨清远拿着检查报告，忍不住火气：“顾平安，你是木头吗？你被蛇咬了都不知道！你感觉不到痛吗？白痴！”

顾平安被他骂懵了，被戳到痛处突然眼角发酸，“我本来就感觉不到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你才是白痴。”

杨清远愣住。

顾平安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抽泣。他从小就因患有“先天性无痛症”被人当做怪物。因为感觉不到痛，小时候对那些刀片、明火、尖锐物之类的都缺乏危险意识，甚至有时将自己手指咬得鲜血淋漓都没有感觉，无聊时，他甚至以自残为乐，好几次差点将自己给杀死，这些他都没有感觉 。

村里的人都感觉他很怪，再加上他爸爸那事，那个时候基本上没人愿意跟他玩。因为他不会喊痛，那些孩子就故意以看他摔跤磕碰流血为乐。

他问过爷爷，“痛”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他没有？可爷爷也回答不上来，爷爷只告诉他，绝对不要做任何破坏自己身体的事，流血了一定要及时止血，决不能损害自己一肤一发。

在爷爷日积月累的敦敦教诲与监督下，他才逐渐戒掉了那些可怕的自残取乐的扭曲行为。

后来长大了些，他逐渐感知到自己的与众不同，那种感觉自己是怪物的自卑心理一直伴随着他到高中，被人欺负了，他不敢反击，他觉得自己是怪物，别人也把他当怪物。

后来有一天，有一个人跟他说：“顾平安，你是人，只要你想，就能反抗！”。那是第一次，有一个人把他当真正的人看！爷爷只告诉他不要去伤害别人，但没有告诉他被人欺负了该怎么办。

后来，顾平安真的把欺负自己的那个人揍了。

他学会了反击，就像刚刚杨清远骂他白痴。

上了大学之后为了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另类，他开始学会装痛，例如划破手指了，他也学着别人样给自己贴个创可贴，磕到头了他也要装模作样捂着头。

他的演技很好，除了杨清远，没人知道他的“怪。”

然而，装的永远是假的。

可杨清远明明知道，刚才还要说那种话来刺他弱处，他突然就很难过……

他躲在被子里独自伤心。

杨清远被骂了之后应该是生气了，刚刚好像出去了，应该不会再回来。

察觉到病房里现在没其他人，顾平安慢慢掀开被子，查看脚踝处的伤口，护士给他上了药用绷带包扎好了，等下还要输液。

现在回想，很有可能是来火锅店之前躺在在公园草坪上的时候被蛇咬了，那个时候就感觉脚踝处有一丝丝凉凉的，还以为是那只蚂蚱，所以当时没在意。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顾平安赶紧将脑袋缩回被子里。

是杨清远，他刚刚到外面买了两袋水果。

他将水果放在病床旁的矮柜上，见人还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语气难得有一丝别扭“给你买了水果。”

这是在道歉吗？顾平安手指扣着床单，自己该不该应一声？

没得到回应的杨清远也不生气，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说：“ 医生说你得住几天院，这两天我不在学校。要不要跟你家里人说？”

“别！”顾平安顾不上纠结赶紧出声制止，“就一点小伤而已，不用讲，我又不是瘫痪了不能下床。我到时候在寝室群里说一声，帮我订送两天饭的小忙相信他们还是会帮的。”

“嗯。”杨清远收回手机，“那你自己在医院，我去缴费。”

“等等。”顾平安半起身拉住他，从枕头边拿出自己的手机，“用我的微信支付，支付密码是：“091508”。

自从上次在超市里遇到□□的尴尬事之后，他就将微信绑定了新的银行卡。

学校交了医保，医保报销之后应该也不会需要太多钱吧，大不了奖学金的钱就当看病了。

拿着手机的手在半空中僵持了几秒，杨清远并没接下，而是静默地看了他几秒，见他眼眶还红红的，才接过他的手机去缴费了。

只是杨清远刚把手机拿走，顾平安就后悔了，他突然想到他手机相册里还有照片……

缴完费之后，杨清远接了个电话，是他舅舅跟他表弟已经到了，他把手机还给顾平安，准备要离开。

拿到手机后，顾平安紧张巴巴地问：“你刚没看我手机相册吧？”

杨清远明显不悦，“我是那种人？”

顾平安赶紧摇头，“不是。”

被顾平安这么一问，杨清远越发好奇，“还是说你相册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顾平安半掩着脸不知如何是好，杨清远没看到相册，自己却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只期望现在有电话来赶紧把杨清远催走。

然而杨清远似乎对这个问题有几分执着，他站在那不动，眼神审视般盯着顾平安，似乎能从顾平安的脸上看出相册里的内容。

顾平安被他盯怕了，狠下心闭眼道：“没什么啦，就是几张所有男生都会看的少儿不宜的图片而已，你也会看。”

尴尬，太尴尬了！

杨清远皱眉，抬手想说什么，见顾平安逃避似的又把整个头缩回被子里，忍了忍什么都没说。

待确定人走后，他才敢探出头赶紧把相册里的那些照片先上传到云盘里，之后再从相册里删掉。

躺在床上呼了一口气，脸都憋红了。

下次编谎一定要提前打草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