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樊凡公司的又一次值得瞩目的成功,现在却成了她的滑铁卢。这不只关乎公司的声誉,或者是樊凡的自尊,更严重的问题在于,这个不容辩驳的“不良广告”将樊凡的公司推到了生死线的边缘,剩下的合同期将不能容许任何差池了。
而樊凡提前回购股份的计划也因此流产。作为最大股东的“永发”借此提出了不信任案,延迟了她的回购请求。这是一个少有的重大挫败。樊凡郁郁难安,又不想听人安慰,只能隔三差五找陆予风喝酒。
陆予风每叫必定。她没有参与这次拍摄,所以也不主动发表意见。樊凡自己说起来,她也不特意宽解,只是简单陈明事实:“弄蛇者常亡于蛇口。舆论本来就是很难控制的,载舟覆舟往往只在顷刻,取决于舵手和其它外力的综合作用。”
陆予风言简意赅,听上去只是客观表述,但樊凡却是觉得比卢振羽的话更中肯綮,也更具情绪价值。
卢振羽一听说这件事就第一时间来找樊凡了:“一个公益广告能引发这么大的动静,背后明显就是有推手,十之**是‘永发’的对手公司。舆论是很容易被操控的,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自己的主张。他们既缺乏逻辑,也没有思考能力,而且目光短浅。哪边的声音够大够强势,他们就会听从哪一方,最后还会觉得是出于自主意识。你的广告做得再好,也抵不过别人刻意针对,八面伏击。所以这次问题主要在于你们公司资本不够强大,而不是你的策划问题。”
卢振羽说得头头是道,却没能真正安慰到樊凡:她是专业人士,预测舆论并制定相应对策本就是她的职责范围。以往的成功让她过于傲慢,她自以为能够自如地掌控人心,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本该无关紧要的公益广告上失足。祸患常积于忽微,这个重大的挫败完全是她一人的责任,是她过分自信以致刚愎自用的后果。
樊凡在公司进行了深刻检讨,规定以后的策划案都要严格自审,尤其是“永发”的广告,方案必须要内部商讨全员通过才可提交实施。
让樊凡情绪低落还不止这一件事情。
因为相关公益广告的连带效应,那段上传的留守村男孩的视频也很快引起了注意。樊凡每天都会收到留言提示。留言中当然不乏理解和关怀,但随之而来的还有羞辱和其它极端言论,这让樊凡逐渐心烦起来。
樊凡不是完全没有预备这些负面的反馈,那些恶毒的人身攻击,对于“乡民素质”不问缘由的鄙视和非难,虽然不符合樊凡的初衷,但如果能够达到最终目的,她也尚能接受,但当有人开始人肉搜索的时候,事情就完全变味了。
从某一方面看,樊凡确实达到了部分目的,有自称心理咨询师的人特意去探访了留守村,表示愿意提供义务心理健康辅导,但这也引发了更严重的问题:一些感受被骚扰的孩子和被羞辱的村民对外来者产生了严重的排斥心理,一些最新上传的视频和网帖反馈了更为激烈的冲突。
幸亏是匿名发布,樊凡没有受到直接的网络冲击,但却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冲击。想到陆予风当时的退却,似乎早有预见。
陆予风早就猜到事件源头跟樊凡有关,但完全没有问过樊凡。
樊凡内心沮丧:“你这是怕我尴尬吗?我应该早听你的意见才对。”
“那以后你都会听我的意见吗?”陆予风的反问完全不带批判,她正色道,“你也不应该听我的意见。我们都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认知进行判断,没有绝对的正确。人都是在经历中不断调整认知,修正判断。事情是连续发展的,因果迭变,有时候盖棺还一定可以定论,何况只是短期结果呢。你要觉得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就是把不相干的责任推给我了,毕竟我也没有阻止事情的发生。”
樊凡想想,觉得陆予风说的有几分道理,如果事情再来一次,她大概也只会做差不多的事情:“以前我好像总能够把事情处理好,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没有应对过什么特别大的事情,所以其实阅历不够……也许是运气好?”
“以后回头来看,现在的事情大概也不算重大。”
“是吗?”樊凡嘟囔道。
陆予风看出了樊凡在想什么:“留守村的问题,不只是在一个小孩身上。问题迟早都会爆发,只是形式可能不同。你的参与也一种形式。”
“你真能安慰人,不过我可不想成为爆发原因。”
“不管你想不想,结果就是这样。你是原因的一部分,也是结果的一部分。这是世间常态,不由主观意志为转移。”
“什么嘛,说得这么高深,”樊凡做出夸张的表情,“你说话怎么总是像个历尽沧桑看破世事的老人。”
陆予风不老,但樊凡的评价也不虚。陆予风认领了樊凡的评价,向她举起酒杯。
樊凡常常觉得陆予风是她见过的最有智慧的人,但想到获取这智慧的可能代价,樊凡又觉得,见识浅薄未必不是一种祝福。
樊凡也没办法为陆予风感到不幸,因为她看起来完全不需要同情,她好像能够理解一切,包容一切。但好像也因为如此,樊凡并不能向陆予风说出自己的一切烦恼。像陆予风这样,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别离的人,很多事情——正如她自己所言——实在过于微小。
比如江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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