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同桌叫胡瑶,是个喜欢画画的中二美少女。
但她,活泼开朗得好似一个大变态。
追忆起高中时光,我还记得她总是甜甜地叫我小乔,然后在大课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踩上课桌振臂高呼:
“众将士听令,给孤的小乔造铜雀台!”
我真为她感到丢人,但总有一大帮人陪她起哄,叫她出尽了洋相还不自知。
有天课间,胡瑶又犯病了。
她不想当曹孟德了,说是高处不胜寒,于是挑了个丫鬟的角色给我扇风。
“胡瑶,江老师叫你带着上周的周测试卷去找他……”
有个叫闻凌的男生抱着批改好的物理试卷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在讲台上抽出了一张反扣在胡瑶桌上。
胡瑶大惊失色,像个霜打的茄子抱着我的大腿,“不要啊!”
“还有八分钟上课。”闻凌抬头看了看黑板上方的时钟。
“不去,我不去!小乔你替我去好不好?”
“我......我也害怕啊!”
胡瑶一听集中生智,问闻凌我这次物理周考的分数,要我也拿着卷子一起去找老师。
我胆战心惊地看向闻凌,希望自己的分数还没到与老师面谈的地步。
闻凌再次看了看时钟,“只有六分钟了,老师也来不及跟你讲题。胡瑶,老师只是想了解你最近的状态,不会为难你的。”
“至于乔芷,”闻凌看向我,“你的状态没问题,但失分也不少。如果你有什么困惑,我可以替老师帮你解决。”
从这天以后,每次出成绩我偷偷躲在食堂旁边的小池塘哭时都被某位热心同桌泄露了行踪。
闻凌总是带着纸笔试卷精准找到我,在岸边的垂柳下给我讲题。
高二那年暑假,闻凌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他家院子里的蔷薇快被日头晒枯了,反正花期也快结束了,便想请住着镇上的同学来摘。
我很高兴,马上跟妈妈申请后天的行程。
“那么远啊,都快出郊区了?哪个同学,男的女的?”妈妈问。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将会困住我一生,还一脸兴奋地实话实说:男的。
妈妈素来温柔的眼睛突然凌厉起来,夹杂着令我心悸的失望与愤怒。
“你一个女孩子要不要点廉耻?!主动往人男孩子家里奔,是想做什么,啊!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读书!读书!把心思收好,考个好大学才要紧!”
她的后半段话,这些年在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但前半段我听不明白。
我怯怯地问:“他邀班上好多同学去摘呢,我去怎么就不要廉耻了?”
“呸!”
妈妈突然重重打了一下我的手臂,语气愈发尖锐起来:“我怎么养出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女娃,叫人家三两句花言巧语就骗得团团转!”
“妈,他干嘛因为这点小事骗人啊?开学了我们会骂他的......”
“你还知道要开学了?那你知道开学了就高三了吗,这是多么关键的时期,决定你一生好不好?暑假正是你赶超别人的好机会,要抓紧啊!而不是跟男生鬼混!”
我又辩解了几句,直到妈妈突然说前两年某某中学出了个高三的女生在体检的时候查出来怀孕了,连考试也不考了就和那个男同学结婚,可怜得要命,又问我是不是要做这种可怜人。
我听着脑瓜子嗡嗡的,不就是摘朵花的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再说了闻凌是多么善良干净的男生,连校服都带着一股香香的阳光的味道,怎么经得起这种污蔑!
那种为人申辩的正义感顿时油然而生,我顶撞道:“你恶心不恶心?我去串门至于把衣服都脱光光吗?人家还觉得我有病呢!”
妈妈瞳孔颤了一下,突然从我的话中品出来些什么,她知道我懂了男女之间那点事。
“好哇好哇!我辛苦供你念书都让你把书念进狗肚子里是吧,你知不知道咱们村里的王慧一家三口人,就租的一间地下室,厨房是公用的,有时候她姐回来,一家四口人挤一张床!”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叫起来说我被那些杂书带坏了心性。
她冲进我的房间将我珍藏的那些漫画、小说、杂志还有角色小卡,撕了个精光。
爸爸出来看了一眼,说学生都爱惜书呢,给乔乔保管起来就行了,高考完再还给她。
妈妈骂了他一句,说这些东西害人,教坏孩子。
我吓的要死,这不是把我命根子都撕了吗!
我抱着她的手臂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去了,真不去了,你别再撕了啊!里面好几本都是我向同桌求了好久求来了,开学要还给人家的……”
“你那同桌也是不安好心,把这种害人不浅的书借你看,分明是想拖垮你成绩!现在的孩子,啧啧,心思真是不得了!你告诉她,多少钱我赔!”妈妈撕得更起劲了。
“真的不可以……那是别人的东西,不是钱的事……”
我的眼泪掉在看廉价得鼓包的木地板上。
刚刚还正义凌然的我甚至沿着床沿跪下来,就差磕头了,都没能动摇她的决心。
我当然没去成闻凌家,甚至都没办法跟闻凌说一声有事去不了,我的权利跟手机一同被剥夺了。
放闻凌鸽子算不上什么大事,他又不是斤斤计较的那种人。
但胡瑶那边......
我没办法跟她解释,想从垃圾桶里找碎片贴好,好歹能作证我是被逼无奈的。
快拼好时,妈妈叫爸爸撬开了我反锁的房门。她见我贼心不改,直接把残破的书拖出去卖了废品。
我是一个非常爱看书的人,没有书看,在家里看泛黄的《朝花夕拾》。
最后看得心里害怕,因为想象出来了趴在篱笆墙上的美女蛇的形象,总觉得她在背后看我,在叫我的名字。
而我一回应,她就会带走我的魂魄。
她灰青色的鳞片滴着粘液,拖到腰间的卷发铺洒着一层落日余晖,殷红的唇呼唤时露出尖尖的獠牙,手里还有一只三叉戟。
不对,为什么会出现三叉戟?那不是海神波塞冬拿的东西吗......
开学报到那天,我像个上派出所自首的逃犯,结巴似的交代“犯罪事实”,根本不敢直面受害人胡瑶。
胡瑶听完我的解释沉默了很长时间,一向开朗的笑容都僵硬了。
“你知道我在书里面画了东西。”
是的,我知道她在书里画了画。
那本小说,每个关键情节的那几页她都用铅笔画了场景,还给每个人物设计了形象。我也是冲这个来的,想边看书边欣赏她的杰作。
起初胡瑶并不愿意借给我,她说自己画技就一般,不想献丑。
我知道她在谦虚,我把每周的作业借给她抄,她才通过了对我的考察。
“对不起,我赔给你钱好不好……”我痛苦地说着,还是把金钱无法衡量的东西摆在天平上。
胡瑶用怜悯的眼神看过来,“傻小乔,你妈一定早想这么干了,只是缺一个机会而已。高三了,我要是你妈忍不了自己的女儿房间里出现任何一本练习以外的东西。”
话题转到上个月闻凌邀请大半个班的同学去他家的事上。我没有把妈妈骂我不要脸的那段话跟胡瑶讲,只是说妈妈听我要出去玩就开始变成疯牛了
胡瑶指责我说,不去也不给人家说一声,我们所有人都在给你发消息,结果你也不回。闻凌他一直在等你,还叫我们给你留了朵蔷薇,别薅空了。
我想着待会跟闻凌珍重道个歉好了,结果胡瑶说没用了。
“他不会来了。”
我这才知道闻凌出国留学了。
回家后,我想找妈妈要手机,至少跟闻凌说声对不起,解释一下失约的事。
但我几次都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我无辜吗?我不无辜,因为我真的喜欢闻凌。
这是我该有的惩罚。
准备过独木桥的高三开始了,胡瑶逐渐跟不上进程,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
后来调了几次座位,她去了后排,我们就再也没说过话。
以往吵吵闹闹的课间也没人有闲心聊天,要么在补觉,要么在刷题,一沉默、一屁股就是一天。
有一天晚自习,胡瑶没就近从后门上厕所,反而绕到前门出去,路上往我桌篓里塞进来一张画。
我在解一道圆锥曲线的题目,算的麻烦当时就没看,解完又脑子里的事又全清空了,直接忘了这茬。
散学时,胡瑶拦着我,说有话要跟我讲。我急着回家,让她长话短说。
胡瑶犹豫几番,难过地看着我:“我知道这半年来你那还记着书的事,每次撞见你都在眼睛都在躲闪。我其实不怪你,那天也没有真的那么生气。我本来就想借给你看,要不然我就不带到学校了。”
我哇地一声哭了,连走廊里的声控灯都被吓得一明一灭,跟闹鬼似的。
我们抱头痛哭,哭完之后擦干眼泪,各回各家。
彻夜未眠,我的枕头被眼泪濡湿了大半。我不敢哭出声,怕吵醒一墙之隔的父母。
第二天早读,我特意去扫了眼后排,没见到胡瑶。
我逮住后排那几个成天上蹿下跳的男生问,他们笑嘻嘻地恭维我是个“稀客”,叽叽喳喳说了好多,但没一句是正经的。
我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他们才有个人跳出来拦我:“小乔姐,胡瑶准备艺考去了,以后都不来的。”
我的心顿时猛揪起来,整个人突然没有力气,眼睛也看不清了,只能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扶着课桌,缓缓瘫坐在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