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八岁那年,公司正在经历一波小幅度的裁员,我所在的运营部门首当其冲。
人事约谈我,希望我同意调到友商的直播部门,我压根不敢拒绝。
我被驯化了,心里还有隐隐感激对我的安排,至少给了我一口饭吃。
尽管我很内向,压根不喜欢侃侃而谈的工作......
直播第一天,我的声音细如蚊蝇,全靠中控在撑场。
下播后,李盛用一次性纸杯泡了杯胖大海放在桌上,脸上满是担忧。“再这样下去,我们业绩会垫底的。”
垫底,也就意味着淘汰。
“那怎么办啊,总要有人垫底吧?这有什么罪呢。”
我举起化妆镜,小心翼翼地撕掉了因为没贴好而时不时扎眼睛的假睫毛,眼皮上顿时显露出胶水的痕迹。
“谁知道呢?再练练话术吧......”李盛说着轻咳一声,推了一下压在鼻梁上的一副黑色半框眼镜,“还有你的化妆技术。”
当直播情况渐渐好转的时候,弹幕里开始有人开黄腔。
李盛把那人踢了出去,结果那人又换了小号进来刷屏,像个黏在鞋底的口香糖,怎么甩也甩不掉。
按照我以前的脾气肯定是要大骂一场才解气的,但现在......我只能尽力无视。
我不知道所谓的部门团建吃完饭后直接会被拉去KTV。
一进到封闭而昏暗的包厢,砰砰响的摇滚音乐和红蓝色、旋转的星空投影让我的心脏很不舒服。
二十出头的主播们都穿着清一色的紧身短裙,有的裙子腰间和背部还是镂空的。男同事坐在她们中间,暧昧地在她们耳边低语,时不时亲亲这个,摸摸那个。
主管正拿着话筒陶醉在自我世界里唱情歌,见我穿一身白T恤和牛仔裤缩在角落里,脸色有些不好看。
我偷偷摸摸想溜,被他抓住了。他拦着我不让走,把话筒塞到我手里,以培养才艺为由逼我唱歌。
我顿时不安起来,用查歌单的名义偷偷给隔壁包厢的李盛发去了求救信息。
“我不会唱歌。”
倒腾了半晌,我说。
“那你瞎忙活什么呢?”主管的眉头拧成川字,端起茶几上盛满酒的玻璃杯,“酒呢,总会喝一口吧。”
“我......我也不会喝酒。”
“你耍我呢!”他在一众美女面前被驳了颜面,顿时气急败坏起来,端着的酒杯摇摇晃晃,酒水快要泼洒出来。
我怀疑他要往我脸上泼,连忙闭紧的眼睛。
这时,李盛冲进来抱着他的手臂,卑躬屈膝地道歉:“哥!哥别这样,不用跟乔芷这种没眼力见的人置气......”
主管压下怒火,指着沙发上的女孩子们给我看:“乔芷,你有空照照镜子吧,公司哪个主播不比你年轻,你一个人老珠黄的黄脸婆在这装什么清高?要不是看你外语不错,我都不稀罕你进我的部门!”
“是是是......”李盛点头哈腰劝了他几句,然后把我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带了出去。
晚上十点,商场的店铺已经在收拾收拾关门了,只有高层的火锅店和娱乐场所还有人流量。
李盛拉着我到商场门口的候车站台给我叫了辆网约车,但一直排不上单。
等候的间隙,他絮絮叨叨地教训我做人不要这么耿直。“现在的工作都是讨一口饭吃呢,你别冲撞他们,直接找个借口溜了不好吗?”
“李盛,你看我老了吗?”
“哈?”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提及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刚刚主管说我人老珠黄,你说是的。”我微微仰头望着他,审视着他脸上任何一处微表情。
李盛猛的错开看我的视线,望着马路对面的街景,耳朵跃上可疑的绯色。
“我......我瞎说的!刚刚那种情况下,主管说什么我都会点头称是的,你不要污蔑我!”
因为看不到他的正脸,我也没办法判别他是不是口是心非,说谎话敷衍我。
我低头笑了笑,抬手抚上被夜风吹得微微发凉的脸,“我有个大学室友羡慕我的皮囊,若她现在见到我,应该不会羡慕了吧。”
李盛闻言终于转过身来,他看着自怨自艾的我,安慰道:“我想,她应该还是会羡慕的。”
“向我证明你所言非虚。”我摊开手,把从主管那受到的委屈以另一种形式发泄出来,也就是那别人撒气。
李盛愣了半响,看着我摊开向上的手掌,沉默不语。正当我深感无趣,准备放过他时,他突然抓住我的双肩亲吻我的双唇,疯狂地在我的唇齿间掠夺空气,试图在不属于他的领地沾染自己的气息。
直到姗姗来迟的司机停在我们面前鸣笛,他才松开我,眼里泛起温柔,却在我的耳垂上重重啃咬了一口。
我和李盛交往了。
没有藏着掖着,反而高调宣传,借此逃掉了许多不必要的社交活动。
我承认自己别有用心,利用了李盛,但李盛却认真了。
为了我们的未来,那避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下场,每天下播后,他都急着赶回家写代码。
他以前是技术部的程序员,还保留了许多源码,他打算自己单干。他搬进我家,买了许多配件组装了一台电脑,也不知道在运行什么,反正要二十四小时通电。
我提及电费的事,他爽快表示自己会承担。他找我要房东的联系方式,说是要交水电,结果每个月都一声不吭地把房租也交了。
李盛比我大两岁,长得清秀,高高瘦瘦的,衬衫一脱还有几块不太明晰的腹肌。我们在一起后,很多女同事私下里都来恭喜我,说我占到了便宜。
在被调去直播之前,我其实见过李盛几面。他带着组员抢修服务器,然后过来告知运营部可以正常上架货品了。
我哭丧着脸,在工位上撑着脸抱怨,把声音拖得很长:“啊~修那么快干什么,让人多歇一会怎么啦......”
同事们接二连三地附和起来,李盛就在众人的谴责下灰溜溜地跑了,腼腆至极。也不知道他这两年经历了什么磋磨,性格很是圆滑,在生存问题上低下了傲慢的头颅。
我和李盛意外地很合得来,我有时候故意找事想跟他大吵一架,他都懒得搭理我。但真有事他才重视起来,列好解决方案让我选。
在一个下播的晚上,我们手牵手乘电梯下楼准备回家时,我从电梯内银色的反射面上看见了自己甜蜜的笑容。
而李盛看着电梯红色的楼层显示,周身沉淀着一股我从未察觉到的稳重与可靠的气场。红色的数字跳到1时,他拉起我的手,把我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了李盛。
我从没见过李盛发火,直到我有一天经不住家里催婚,过年带他回家见父母。
我快满三十岁,爸妈急得厉害,在电话里告诉我,只要是我喜欢的,他们都没什么意见。
被家里试探情感状态时,我的心理就跟早恋被班主任抓一样惶恐,莫名其妙地有一股偷鸡摸狗的负疚感。
我以为爸妈终于真情实意地为我考虑过一回,心里很是感动,主动想跨过经年累月的芥蒂。
但我没想到的是,又被他们寒心彻骨地诓骗了一次。
父母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子,无人能出其右。
吃完晚饭之后,父母说要单独跟李盛谈话,我便在楼下散步。
外面零下三度,正飘着飞雪,我裹紧了围巾,在路灯在看自己呼出的白雾。
大概半小时后,李盛阴沉着脸从漆黑的楼梯口钻出来,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严肃。
“怎么了?”第六感告诉我大事不妙。
“乔芷!我是真心喜欢你才愿意跟你过一辈子,而不是因为我是个低三下气的懦夫!你们家为什么要这么埋汰我!”
李盛狠狠在地面跺了一脚,蓬松的新雪随着他的动作被压实,在表层留下了黒褐色的鞋印。
“他们跟你说什么了呀!”我拉起他的手,身体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
撒娇对他是不管用的,他在公司这么多年,早已见惯了女人擅使的伎俩。
李盛非常狠心地甩开我冻得冰凉的手,这双以往主动握着踹进自己外衣口袋捂暖的手。
他气愤地质问我:“你没跟你爸妈说我的情况吗?不满意为什么还把我往家里带,大过年的我不回家陪自己父母,在这被你耍得团团转呢!”
“你爸妈嫌弃我没有A市的户口,嫌弃我没房没车,还嫌弃我老家穷......更夸张的是,你妈还嫌弃我年纪大。我今年是三十二了不错,但你也三十了,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去找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啊!”
李盛正在气头上,说的话越来越难听,骂到我人老珠黄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把我揽进怀里亲着我的头发道歉。
“对不起,乔芷......我是真的很难过。乔芷,你也知道A市户口有多难拿,外地人必须按条件积分落户的。A市寸土寸金,压根不是定居的地,更别提市中心的地段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一伙人找个沿海小城市定居,车的事到时再考虑......”
“你没有跟家里人说我们的规划吗,刚刚我说了这件事,你妈骂我不上进,你爸也骂我没出息......乔芷,人是有自尊的,我宁愿这些话是你骂我,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些......”
“还有彩礼,你爸模棱两可地说拿多少就看个心意,我说会把存款都交给你保管,你爸还是不满意,非要让我拿现金!你知道,现在我们开发有多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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