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天似乎偏不随她愿。
槐蔻扫码付了车钱,拖着行李箱在坑坑洼洼的路边站定,都不用她刻意地去分辨,地铁里遇到的那个鹦鹉头就猝不及防地袭击了她的眼睛。
鹦鹉头站在对面一家网吧门口。
这家网吧看起来生意不错,起码从外面看,机子都坐满了,几个戴着耳机的小伙子兴奋地敲着键盘,丝毫没有被网吧门口的聚众斗殴影响到。
槐蔻目光落在网吧门前的一行人身上。
在苍白冬日,即使已经是夜晚,鹦鹉头的发型也无疑非常扎眼,再加上他周围一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的几个人,以及在他脚底下躺着的两个疑似晕过去的人,他们很快收获了无数道目光。
槐蔻深吸一口气,跨过狭窄的路,走过去。
看见她过来,鹦鹉头那一帮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她身上,像是早就注意到了她。
其中一个年纪似乎小一些的寸头,眼在槐蔻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脸就有点红了。
他率先磕磕巴巴地出声问:“美,美女,来上网?今天元宵节,我们网吧打八五折。”
槐蔻扫了他一眼,没理他。
见她的态度,鹦鹉头一行人的脸色也变了变,各个皱眉盯着她。
“你俩,”槐蔻清清嗓子,低头看着还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谁认识周霓?”
空气似乎静了一瞬,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谁都没说话,都瞪着槐蔻。
槐蔻的手插在大衣兜里,见没人吭声,不禁挑起眉。
周霓是她妈的名字,她妈或许是以为槐蔻还记得这位表弟的名字和长相,什么都没透露。
槐蔻刚刚站在路边思索了半天,终于想到这个好办法。
但现在没人说话。
槐蔻看看地址,是这里没错。
难道她来晚了,她表弟已经走了,现在地上躺着的是另一拨被揍的倒霉蛋。
这都特么什么事。
槐蔻心里叹了口气,对鹦鹉头点点头,“认错人了,你们继续。”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躺在地上的一个人却突然回光返照,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
“周,周霓,我好像认识,她是我大姑……”
槐蔻顿住脚步,低头看着这个男生,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挺高的,长得很不错,上身还穿着学校的校服,但现在脸上和校服上沾满了尘土,嘴角破了,流出血来。
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没问,只对男生一摆头,“走吧,你奶奶让我来找你。”
男生又好奇又有点戒备地看着她,槐蔻这才想起什么,“我是你表姐,周霓的女儿。”
男生愣了一下,想起什么,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色。
寒风萧瑟,槐蔻觉得自己快冻晕过去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朝路口走去,打算叫车。
男生却半天没跟上来,站在原地不安地看向鹦鹉头。
槐蔻不耐地扭过头,一直被无视了的鹦鹉头终于回过神来,指着槐蔻道:“都给我站住,谁他妈让你走了?你哪冒出来的啊,来管闲事?”
槐蔻感觉自己今天一天憋着的火又旺了几分,她走回去,看着鹦鹉头,“我让的,怎么了?”
鹦鹉头被她震住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怒吼了一声,“怎么了?你们走一个试试!”
槐蔻被他嗓门震得懵了一瞬。
便宜表弟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站在槐蔻身边,小声地憋屈道:“你们还想怎么样?”
鹦鹉头哼笑了一声,“呦呵,有大姐大来给你撑腰了,你开始耍横了,刚刚是谁被打得趴地上起不来?”
表弟的脸腾一下红了,他看看槐蔻,像是很不想让她听到似的。
槐蔻压根没注意他的小情绪,只是蹙紧眉头道:“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的是,你们好几个成年人,把他,”
槐蔻指指表弟,“一个初中生打成这样,我们不报警处理已经仁义至尽了,劝你们也别再没完没了。”
鹦鹉头一行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报警?”一个纹着花臂的不屑地往地上唾了一口,“你特么威胁谁呢?你问问周敬帆他敢报吗?”
槐蔻扭头看了眼表弟,意识到周敬帆是他的名字。
周敬帆的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和她对视,见状,槐蔻眉心一跳,意识到什么。
“你干嘛了?”她直接出声问。
周敬帆支支吾吾了半天,耳朵通红,半天,才咬牙道:“我什么都没干。”
“真的?”槐蔻盯着他道。
周敬帆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槐蔻看出蹊跷,但也懒得再追问,扭头将视线移到鹦鹉头身上,“你是他们的……”
槐蔻顿了一下,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老大?”
“什么?”鹦鹉头脸上的愤怒凝固了一下,下意识地说:“怎么可能,我不是。”
“那谁是?”
“他不在,你想干嘛?”鹦鹉头立刻警惕起来。
“把你们老大,说话最顶用的那个人叫来。”槐蔻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这事结束了,你们不愿意,那咱们就把事好好掰扯清楚。”
这句话出口,槐蔻自己先怔了怔。
她不是完全没见过打架,但很少。
许青燃那帮二代很少打架,没人会故意惹他们不说,他们也似乎天生就比同龄人多了几分世故,有矛盾都来阴的,从不明面上撕破脸皮,而许青燃更是个中翘楚。
但这不代表槐蔻没见过猪跑。
直觉告诉她,周敬帆和这伙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要是弄不清,周敬帆不会被他们放过,指不定还得被打得爬不起来。
她可不想刚来,就天天被姑姥姥勒令来领人。
鹦鹉头抱起肩膀,和旁边一众同伙笑了起来,是带着嘲讽意味的哄笑,引来街边不少人侧目,看清是他们之后,皱着眉远离了这边。
原本勉强还算平静的周敬帆,脸色也慢慢染上苍白,他伸手拽了拽槐蔻的大衣袖子,想说什么,但被槐蔻无视了。
“你是他什么人啊,你说见他就见?”
“要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找他,那他早累死了。就你们,”鹦鹉头比了根小拇指,“还不配让他出来管闲事。”
槐蔻没有被他激怒,只是点点头,“行,那我就报警,你们……”
她指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周敬帆身上,“还有你,正好都给我一块进去蹲着冷静冷静。”
说完,她转身就走出去拨号。
只留下周敬帆和鹦鹉头一行人,被她这大义灭亲的无差别攻击弄得大眼瞪小眼。
槐蔻掏出手机来,鹦鹉头终于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了,“靠!”
“你给我等着!”
他走到一边去,掏出手机拨出去,小声对那头说了几句什么,就挂了电话。
“等着吧。”
鹦鹉头扔下几个字,就和一帮人在网吧门口三三两两地坐下了,望向她的眼神还带着淡淡的幸灾乐祸。
槐蔻依旧站得笔直得体,她甚至在众目睽睽下,去网吧里买了杯热奶茶抱着喝了一口,总算暖和了点。
周敬帆一直在她身边绕来绕去,言语间都是焦躁,不停试图让她跟自己偷偷溜走。
随着他不停地兜圈子,槐蔻感到心口那团憋火在不停地冲撞。
导火索似乎就掌握在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大”手里,她是砰一下爆炸还是熄了火,全看他。
全都得看他。
看着周敬帆有点泛白的脸,槐蔻在心里想像出了那人的模样。
大概率也有如眼前这帮人一般的奇怪发型,以及满身纹身,作为混混头头,应该比较魁梧而彪悍,不然怎么服众?
槐蔻已经做好报警的准备了,只要这伙人的老大有一点动手的意思,她立刻让他们全部进局子里过节。
槐蔻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好像是十分钟,好像是二十分钟,只知道等她冻得有点懵了的时候,坐在台阶上的鹦鹉头终于一跃而起。
“默哥!”
呼啦呼啦一群人,像是见到了救世主的小迷弟似的,全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迎过去,一个也不落。
槐蔻听到周敬帆嘴里吸了口气。
“阿默,是周敬帆那小子他姐,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姐,横得不行……”鹦鹉头聒噪的声音叫个不停,“诶,你这是顺道出来买东西?怪不得我刚刚打电话那么吵,我都听见商场唱《好日子》了……”
一道清冽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槐蔻身后响起,“蕾姐忘买汤圆了,我顺路过来买。”
槐蔻转过身,目光落到说话的男人身上。
男人也正好侧过脸来看向她。
两人视线在空中碰触,一触即离。
槐蔻一怔,瞳孔收缩,揣在大衣兜里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掐进肉里。
和槐蔻所预想的模样,完全——不符合。
来人很帅,非常帅。
还出乎意料得年轻。
这位疑似混混老大的男人,很高,皮肤很白,大概有一米八五八六的样子,右手抄进兜里,左手拎着一个印着超市字样的塑料袋,嘴里叼着根烟,猩红色的烟头在冬夜里晃动。
鼻梁又直又挺,眼眸狭长,乌眉薄唇,下颌线清晰锋利,肩宽窄腰,一双笔直的长腿踩着双马丁靴,浑身是独属少年人的桀骜冷漠。
他戴着顶棒球帽,穿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外面披着件外套,上面镶嵌着一个小小的骷髅头,被灯光折射出一道锋利刺眼的光,很酷。
槐蔻认识那个外套的标志,挺小众的一个牌子,许青燃有一件很像的,两万八。
可能是冻得有点神志不清了,槐蔻忽然觉得他的衣服看起来格外厚实,怀里一定很暖和。
他似是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注视,没有在意槐蔻的目光,打量了槐蔻几眼后,径直朝她走来。
因为家庭的原因,槐蔻见过很多外貌出色的男男女女,即使是靠脸吃饭的一线明星,她也不觉得多稀罕。
从前她觉得那些男明星都没许青燃好看。
但今天,槐蔻觉得这个男人把许青燃压住了。
两人五官同样优越,但他的长相和气质带着隐隐的攻击性,是在人群里一眼能挑出来的酷,走斯文败类路线的许青燃难免吃点亏,打不过他。
陈默在她面前站定。
在这个空档里,槐蔻瞥见男人拎的袋子里装着两盒汤圆,她最喜欢的黑芝麻馅儿的。
原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不自觉地咕噜一声响。
槐蔻不自在地拢了拢大衣,假作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陈默伸出手取下烟,修长的手指掐灭后,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
这才看着她嗓音微哑地开口:“找我有事?”
槐蔻不易察觉地朝旁边看了看,定住了神,才抬头道:“这么说,你是他们的老大?”
“什么?”男人似乎被她这个词逗乐了,弯起唇角,“对,我是他们的……老大。”
槐蔻清清嗓子,冷着脸把刚刚对鹦鹉头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随后直视着陈默,等着他的回答。
陈默没有像鹦鹉头一样急着和她对吵,而是沉默了半晌,扫了旁边的行李箱一眼,才提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今天刚来这边吧?”
他语气平和,好似和邻居聊天一样,让槐蔻也不好再摆出气势汹汹的样子,她嗯了一声。
“哦……这样啊,”陈默慵懒地拖长尾音,看向自从他来后,就站在槐蔻身后不吭声的周敬帆,“那你可能不太了解你这个弟弟。”
“你要不要自己介绍一下,周敬帆。”
陈默平静地叫出周敬帆的名字,周敬帆抖了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几个字。
槐蔻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干什么,你不要恐吓……”
“闭嘴。”
陈默眉头一蹙,猝不及防地冷下脸,对槐蔻轻声吐出两个字。
声音轻,却字字落地砸出响。
槐蔻一愣,下意识蹙起眉瞪着他,“你说什么?”
一阵风吹过,吹得槐蔻身上的大衣扬起又落下,露出一截细腰。
陈默忽然前倾身体,慢慢靠近槐蔻,整个人充满说不出口的压迫感。
槐蔻闻见了他身上的洗衣液味,陈默出来前似乎吃的火锅,还夹杂着淡淡的火锅味,她不禁下意识地后仰。
陈默却没再靠近,淡淡一笑,伸出手,将槐蔻大衣兜口快要掉出来的证件夹住了。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小小的身份证,看了看,又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槐蔻。
槐蔻看着他的动作,想起拍成屎的证件照,咬紧下唇,伸手要抢。
陈默却没和她争,挡开她的手,顺手又给她塞进了兜里。
他瞥了槐蔻一眼,“槐蔻是吧?我刚刚好像是让周敬帆说话,不是你。”
听见鹦鹉头为首的一帮人毫不掩饰的笑声后,槐蔻才反应过来。
嘶。
日了狗了!
槐蔻心口堵了一天的憋屈和烦躁,一下子就被陈默点燃了。
她一点也不冷了,反而脑子轰得一声,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全都冲上脸颊,脸涨成大红色,盖过了腮红。
槐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前冲了两步,不顾形象地瞪着陈默,咬牙切齿地几乎说不清话,“你,你脑子没病吧?你以为你是谁啊,管得着我说话?”
陈默垂眸看着她,挑起一边眉,冷静地一字一顿道:“你在这片,就得听我的。”
槐蔻气笑了,呵出一团白气,讥讽地问:“怎么,你给这片圈地盘了?”
陈默没再和她进行无意义的小学生吵架,越过她对周敬帆道:“你可以装傻,但今天为什么找你,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事不算完。”
说完,他竟没再给槐蔻一个眼神,转身走了。
他走出几步,槐蔻听到他兜里的手机响起,他接通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你是买汤圆的路上迷路了,还是被人蹲了?”
许是风的传音,即使是站在陈默身后的槐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陈默随意地应了两声,说了句“处理了点事”,就要挂断电话。
槐蔻一个箭步冲过去,拦在他面前,硬声道:“你处理好事了吗就走?”
“啧。”
陈默的眼眸在棒球帽下闪了闪。
他伸出手指了指周敬帆,“就你弟干的事,够我打他**十次不重样了,要是你了解清了,还愿意替他出头,随时来找我,要是你觉得你错了……”
陈默神色慢慢冷峻,吐出几个字,“就自己躲着我走。”
“你就不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来龙去脉,他到底干什么了?”槐蔻依旧倔强地瞪着陈默。
“槐蔻,”陈默清冷的嗓音念出她的名字,在天寒地冻的冬夜里,透着说不出的感觉,“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正月十五。”
槐蔻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耐地给出了答案。
“过节团圆的日子,大家都得回家吃饭,他们……”陈默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鹦鹉头,又补充道:“还有我,因为你和你弟弟,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
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所以是什么给了你,我有耐心给你解释的错觉?”
陈默终于收起最后一点笑意,眉骨冷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和讽意,“嗯?”
不知为何,他明明说的是“嗯”,槐蔻却觉得他真正想说的是“滚”。
他这种骨相的人,本就疏离淡漠,笑起来格外好看,不笑的时候,却令人一点也不敢造次。
槐蔻在这一刻,才终于醍醐灌顶,这人从一开始答应过来,就没打算和她好好说,他一直在故意耍她玩!
想起什么,陈默从袋子里拿出个什么,随手抛进她怀里,似笑非笑道:“回去吧,穿这么少,不冷啊?”
话音落下,他拎着袋子,擦过槐蔻的肩膀,踩着片片枯叶走出了路口。
满脸幸灾乐祸的鹦鹉头一行人,也纷纷从她身边绕过去,跟在了陈默身后。
只剩下愣在原地的槐蔻,和脸色煞白的周敬帆。
槐蔻低头看了看手中冰凉的白色盒子——那盒汤圆,黑芝麻馅的。
她葛得意识到了什么。
陈默,听到她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了。
深吸一口气,尴尬的红晕从槐蔻的脖子蔓延到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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