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蔻很快回过神来,接过那两张钞票,对着灯光照了照,没发现什么异常。
陈默好似看出她的疑惑,温热的手擦过她冰凉的指尖,将纸钞拿过来放到一边的印钞机里。
槐蔻看着验钞机吐出来的两张一百元,皱紧眉心,果真是□□。
她不知道姑姥姥是被人骗了,还是另一种可能——她知道,但是仍然故意抱着试探的态度来糊弄陈默。
不知为什么,尽管槐蔻没证据,但她严重怀疑是后者。
门里边以鹦鹉头为首的一行人,见陈默和麻团久久不回来,纷纷站起身,晃悠着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大高个身上有淡淡酒味,脸色也通红,走过来瞪着槐蔻,话却是对着陈默说的,“默哥,出什么事了?”
他看清槐蔻的脸,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更加怒不可遏起来,冲着槐蔻吼道:“说,谁让你来的?是不是刘四?还是陈响那个王八蛋,还是……”
槐蔻直接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周秀芬让我来的。”
“谁?”他愣住了,“周秀芬?哪个新车队的经理?”
他将求助的目光四下投了投,麻团犹豫一下,还是凑过去小声说:“蟒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周秀芬好像是周敬帆他奶。”
大高个张着嘴顿了好一会。
槐蔻斜了他一眼,这人年纪明显比陈默大,竟也叫他默哥。
叫大蟒的大高个似乎想给自己挽回点面子,威胁地指了指槐蔻,“我告诉你啊,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们就没办法,我们这也有女的……”
说着,他伸手向后一划拉,拉出几个女生,不知道是这帮人的对象,还是什么人,个个化着浓妆,非常有气势地瞪着她。
槐蔻无视了她们,冷冷地挡开他留在空中的手,吐出几个字,“别指我。”
她这句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两声尖锐的口哨,一大群火辣辣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槐蔻抄在兜里的手攥起。
陈默似乎很感兴趣地轻笑了一声。
有人半是警告半是玩笑地喊起来,“说你呢,大蟒!阿默还没说话呢,你找什么事?”
大蟒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醒了酒,飞快地换了副脸色,有点尴尬地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陈默。
“默哥……”
陈默没理他,只是对槐蔻继续道:“一共缺四百。”
槐蔻打开微信,“给我个收款码,我转给你。”
陈默却站着没动,垂眸定定看着她问:“你确定要给她补上?”
槐蔻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耐地嗯了一声,打开付款码,举到他眼前。
“扫吧。”她说。
陈默对鹦鹉头摆头示意了一下,鹦鹉头立刻走过来,拿起桌上的pos机。
鹦鹉头看了看槐蔻,抬手扫了一下,出来一条收款单。
他扬手扯下那张类似小票的东西,又在一个册子上写下了名字,将单子递给槐蔻,语气生硬道:“我劝你最好把这个收好了,别给周敬帆他奶奶。”
槐蔻接过那张单子看了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叠起来塞进兜里,就要转身走。
“她知道这个月涨租了,我确定有人亲口通知给了她。”
陈默的声音在后面突然响起,槐蔻推门的手一顿,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的陈默,“什么意思?”
“她是故意的,想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但她怕我,不敢,又心疼孙子,怕被我打了,”陈默语调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着事实:“所以才让你来。”
槐蔻拧起眉,握在门把上的指尖泛起青白,她意识到,陈默说得是真的,姑姥姥是在故意坑她,也许算不上坑,但也绝对是在骗她,在利用她。
“你愿意每个月当冤大头给她补上,那当我没说。”
白炽灯下,陈默眉眼锋利,神色淡淡,但槐蔻依旧从他每个字中感觉到狠狠的嚣张。
“但没有下次。”
陈默的视线在她冻得红红的鼻头上停留了一瞬,俯下身盯着她轻声道:“你下个月要是还给她补,记得补好了再一起拿过来,知道了吗?”
他这样跟人说话的时候,少了点平日的跋扈,多了几分哄小孩般的耐心和漫不经心的温柔。
槐蔻被他乌黑的眼眸注视着,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她乖乖点了头,陈默就不再多言,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转身朝里面走去。
鹦鹉头一行人也很快跟了过去,只剩下麻团扭头望了她一眼。
槐蔻没再继续站在原地,转身推开门,走出门时,她的余光扫见一直坐在里面没出来的女人站了起来。
一道若有若无的女声传了出来,“阿默,认识?怎么不叫过来一起吃?”
陈默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算不上认识,来交房租的。”
玻璃门在槐蔻身后自动关上,隔绝了屋内所有的欢笑声和蒸腾白气。
槐蔻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一激,打了个哆嗦,小雪还没停,似乎下得更密了,地面覆盖了一层白色。
她出来时没撑伞,只得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却依旧挡不住被风吹到脸上的小雪粒。
如针刺一般冰冷。
槐蔻忽然有些羡慕陈默,她保证和陈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无关,只是对他生活的一种羡慕。
他显然朋友很多,每一个都那么忠心真诚,随时准备着要为他豁出命去的劲头,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他每天似乎都过得这么有趣,去哪里都有朋友们陪着,活得充实极了,从来不会觉得无聊。
和韩伊有点像。
在这冬夜的陌生街头,槐蔻没由来冒出点孤独感。
尤其是在陈默平静地对那个女人说“算不上认识”的时候,这种雪夜中的孤独寂寞感就更重了。
下雪天,街上行人很少,很多店铺都早早关了门。
绕过一个路口后,槐蔻瞥见街边一家小便利店还开着,里面亮着明黄色的灯光。
她搓了搓手指,冒出一股瘾。
推门走进店里,柜台后面坐了个穿着黑袄,梳着高高马尾的女生,正专心地看着眼前的书,看得非常认真。
槐蔻走过去看了看,觉得那书有点眼熟,等女生抬起头来后,她忽然记起这是她们学校舞蹈专业的课本。
她昨天刚从学校官网上订了的,印象比较深刻。
看来很有可能是同学,就算不是一个学校,也是一个专业的。
槐蔻不禁多看了女生两眼,女生也抬头看了看她,又很快低下头去,声调有点紧绷地问:“要……要什么?”
注意到她的神色,槐蔻没再看她,只将目光放到女生身后那堵墙上,那里摆着一个玻璃柜,陈列着许多种烟。
“拿盒烟,要……”槐蔻指了指她背后,本想说玉溪,却犹豫一下,半路改了口,“芙蓉王。”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细支爆珠的。”
女生打量了她两眼,显然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胆子小声问:“你成年了吗?”
槐蔻愣了一下,笑了笑,难得打趣了一句,“没有,刚上六年级,急着买完回家写作业呢。”
说着,她正好摸到了口袋里的硬卡片,拿出来给女孩看了一眼。
女生瞥见上面的出生日期,也跟着笑了一下,赶紧站起身,在后面的架子上找芙蓉王。
槐蔻看出她不太了解这些烟,上上下下得看着,恨不得趴到柜门上找。
她没催她,掏出手机扫了一下立着的收款码。
正看着柜台前面摆的一排口香糖,小店里突然响起一声怒喝,“废物!叫你半天听不见啊?找个烟都找不到!我他妈省吃省喝供你上大学,越上越笨,傻b东西……”
槐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串连珠炮式谩骂吓得差点摔了手机,赶紧攥紧。
出来个女人,披头散发,面色微黄,但看得出风韵犹存,站在里间门口,脸上写满怒意。
她回过神,看着那女生背对着自己,也背对着女人,更加仓惶地在架子上来回巡视,眼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她突然有点介入别人家事的尴尬,清清嗓子息事宁人道:“算了,随便拿一个就行。”
但是槐蔻很快意识到这句话是在火上浇油,因为那个女人脸色更加难看了,梳着又高又紧的马尾的女生则站着没动。
女人走过来,堵到柜台口,皱着鼻子,居高临下地指着那女生道:“找吧,我看着你找,今天找不出来你试试,我不打死你的。”
女生扭头看了槐蔻一眼,满脸通红,槐蔻没看她,将目光移到别处,她敏锐地意识到如果自己现在转身离开,女人会更加变本加厉。
她家里就是开连锁超市的,此刻也忍不住将小店铺打量了一圈。
有两层,楼上应该是住人的地方,店铺不算大,但货架上摆得满满当当,收拾得挺整齐的,货物的布局也非常科学合理,看得出下了心思。
槐蔻猜测这家店营业额应该不少,毕竟临近好几个小区,周围还有一所小学,一处还算出名的景点,和一圈大学城。
几个buff叠满,这地段,简直是翻了倍得赚,想必能盘下这个店站稳了脚不容易,一个月光租金就得五位数往上,槐蔻不知道眼前这个头发枯黄的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她再转过头来,就见女生终于找到了芙蓉王那一排,槐蔻都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哪知,她这口气还没出来,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人家要的是什么?你瞎吗?”
女生手里拿着包烟,是白色的烟盒,不是槐蔻要的那款蓝色细支爆珠。
眼见女人变本加厉的怒色,槐蔻看看时间,把手机啪嗒往桌上一扣,朝柜台里面走去。
她刚抬起脚,就听到她刚刚挨着的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又有人来买东西了。
槐蔻没搭理,径直走到女人站着的地方,女人把进柜台里面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她直接使劲一拽女人,把她扯了出来,仗着自己瘦,硬是生挤了进去。
女人猝不及防被她一扯,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在场的母女俩都愣住了,梳着马尾的女孩瞪大眼睛看着走到她身前来的槐蔻。
槐蔻一把拿过她手里的烟盒,举着它对女人一字一顿道:“我要的就是这个。”
女人怔在原地,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半晌,才磕巴着说:“不,不对啊,我明明听见你要的是蓝色那种,我不可能听错……”
女生也呆愣愣地看着她。
槐蔻抬头看了看货架上用马克笔写的价格,没搭理她,直接转了钱过去,就要离开。
中年女人却激动起来,见她孤身一人,砰得一拍柜台,吓得槐蔻和那个女生都一抖。
女人笑得嘲讽,“我说怎么这个寒假这么胆大呢,有朋友来给你撑腰了是吧?这是商量好故意来气我的?”
女生深深低下头去,颤着唇瓣嗫嗫道:“不是,妈你别说人家了……”
槐蔻震惊地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女人,忍了好久的火气也上来了,她把烟盒在桌上一扔,毫不客气地问:“你有被害妄想症?有病赶紧治去,别在这咬人。”
“什,什么?”女人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伸手来推她,“丫头片子,你骂谁呢你……”
随着她的大喊,槐蔻皱起眉,一把攥住女人的手,狠狠推开了。
她没心情再留在这和人对打,转身要挤出狭小的柜台,却被女人挡住,进出不得。
一道略微熟悉的男音忽然带着狐疑在身后响起,“这是……打劫呢?”
槐蔻听见这个声音,眉头立刻狠狠一跳,寻音望去,果然是鹦鹉头,他正迷茫地望着挤在柜台里的三个女人。
还有陈默。
陈默站在门边,戴了顶毛线帽,不知道进来多久了,正蹙眉盯着这边,眼神是槐蔻从未见过的冷漠,比外面漫天飞舞的雪粒还要冰冷。
槐蔻下意识以为他是在看自己,顿时也沉下脸来。
“你哪个眼看见我打劫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们,毫不犹豫地呛了鹦鹉头一句。
鹦鹉头自然是在开玩笑,他下意识挠挠头,难得没呛回来,扭头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没说什么,走过来,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玻璃柜台,发出一声闷响。
“让人家出来。”
槐蔻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刚刚还一脸尖刻刻薄的女人,马上老老实实退了出去,一脸不服气却又不敢再造次地看着自己。
她不禁高高挑起眉,看向陈默。
陈默侧头对她示意了一下,槐蔻识趣地走出了柜台。
她脚步未停,擦过陈默的胳膊,发出一声衣料摩擦的声音,头也不回地朝店门走去。
啪的一下。
槐蔻手腕忽得一沉,被一只手牢牢握住,那只手只轻轻一拉,就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瘦,手腕也纤细,那人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力气很大,攥得她微微有点痛,他的手又很热,没有隔着衣物,而是直接圈住她的手腕,一直没入冰凉的皮肤,槐蔻仿佛被烫了一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陈默手上薄茧的粗糙,摩挲在她白嫩的手腕上,有点痒,痒意一直顺着手腕流到脚趾尖。
“槐蔻,”陈默开了口,缓声道:“等一下。”
槐蔻忽然想起,这是陈默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一如第一次的咬字清晰、字正腔圆,似乎陈默总是很认真地称呼她的名字。
她站住,侧身蹙起眉看着陈默。
陈默很快松开了手。
不知为何,槐蔻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见自己的手腕上那圈浅白的握痕,正随着冷空气快速消散,很快,便完全看不到了。
仿佛陈默从未握住过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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