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二天

等我完全清醒,下意识去看前座,发现陈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车。好在没让外人看见囧样,嗔怪瞪了季柏聿一眼。

他不在乎地搂过我,尾音上扬:“我让人提前备了餐,饿了吧?”

确实饿了。

我心思却乱撞一通,无暇顾及。

季柏聿呼吸喷洒在我脸颊,有点烫,我用手轻轻搓了搓那块皮肤,效果不佳,更烫了。过于亲密的肢体触碰总让我觉得不自在,我和季柏聿提过,别再把我当小孩,这种感觉和家长出门,要把孩子栓裤腰带怕人走丢一样。

季柏聿说什么,他说,你本来就是小孩。

去年成年,我个头蹿高不少,也是很标准成年男性,每次被他勾搭着总显得别扭。季柏聿确实比我高不少,但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普通人也长不到那个程度。

而且,我还在长大。

这家饭店来过几次,擅做中餐。

我口味吃不惯西餐,季柏聿就将这里买下来,除了家里,来这的次数算多,隔三差五钻研的新菜品我是第一个品尝。

饭店清过场,主管迎上来为在前面引路,不忘寒暄:“季叔,您都好久没带少爷来了。这次有几个菜品根据少爷的口味做了调整,您和少爷尝尝合不合胃口。”

主管年纪三四十了,两个孩子的爸了,这声“季叔”喊得是脸不红心不跳,没一点负担,把乌港人情世故拿捏得十分到位。

季柏聿难得没让他冷场,唇角微微下压,说道:“这小孩儿闹脾气离家出走,今天才把人哄回来。”

主管受宠若惊,急忙接下去:“回来就好!季叔这几天肯定没少担心。”

搭在肩膀上的手往下挪了挪,隔着衬衫,在我背上某个地方划过,我指节攥紧,几不可察地颤了下,疑惑迎上季柏聿深不见底的目光。

“还疼吗?”

季柏聿终究还是问出来。

打断那个变态鼻梁后,我在保镖视线里消失半小时这件事很快传进季柏聿耳中,那半小时里,徐丞带人快把学校翻个底朝天。

明明和司机解释过,但这位家伙等了仅仅十分钟就往上告状。

季柏聿回家后一切照旧,我忐忑地吃了晚饭,期间他让管家重新安排我的食谱,往后半月喜食的辣菜通通被划掉,我以为这是惩罚。

这天晚上卧室门被敲开,季柏聿进来用蛮力迫使我伏趴在洁白的大床上。

他一把掀起我衣服,我都没来得及转过头去看,大手死死压在脖子上,解皮带卡扣的撞击声让我头皮发麻。

皮带重重抽落在后背——我从来没受过这种疼痛,挣扎要起来!毫不怜惜地被按回去。季柏聿收了力道,火辣辣的还能接受,只是屈辱比疼痛更甚。

眼角猝然红一圈,可我不敢吭声。

第二道迟迟不来,原是季柏聿停住了,似乎这次只是警告。他握着皮带俯下身,话语间常带的温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强硬、不容反驳地耳语:

“说你错了。”

季柏聿抚摸我背脊那道触目惊心地痕迹,催促,“我没开玩笑,闻缪。”

“……”

三秒后。

“我错了。”声音哽咽,发闷。

我并不认为我错了。

季柏聿极少直接叫我名字,撕破脸上那层温文尔雅的面具更是少之又少,显然是真动怒,他压根由不得我说“没错”,但凡我说了,皮带指定立刻抽背上。

“阿缪。”季柏聿语气缓和,擦掉我眼角生理性泪水,“你要听话。”

我把头别过去。

这点事还不至于让我离家出走,只能说是导火索。

初中我被宋家那伙畜牲绑架过,一群人把我捆在吊脚楼柱子上,被下了迷药昏昏沉沉,隐约听见些声音。可能就是人太多,意见不统一,有人提议直接把我杀了一了百了,这是最干脆简洁的方式,除掉我,就再也不用担心未来我高中毕业顺理成章继承宋家所有。

宋老头子死前脑子不清醒,遗嘱上把所有财产继承权给了从小就失踪的孙子,否则五年后所有遗产捐给孤儿院,逼迫那些宋家人出动全力去寻找。

先不说这孙子能不能找回来,就算找回来在这豺狼虎穴怕是活不久。

谁知道宋老头子留后手,那口气硬生生撑着见到季柏聿才咽下去,两人在病房里聊了什么谁也不清楚。

后面季柏聿先一步找到我,给他们放出惊雷。

季柏聿要收养我,给我庇护。

没人敢提出置喙。

季柏聿会养我到高中毕业顺利继承家业。

耐不住宋家明面惜命,背地使脏。

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没当时杀掉我——明明绑架成功,却止不住无边贪恋,居然试图用我威胁季柏聿讨点好处。结果毋庸置疑,三人被警方狙击手击毙,其余两人吓尿了裤子,余生都在监狱里度过。

那之后我身边保镖寸步不离,即使是学校,任何一个老师,同学,甚至扫地的清洁工都可能是季柏聿的人。

我从一开始就不习惯这种随时随地都被窥视的感觉,后来警惕性变高,对视线更敏感,我能分辨出哪些是季柏聿安排的,从而小幅度规避令我不舒服地视线,又适当不让他们察觉。

被抽的地方前三天疼,后面变成痒,季柏聿非要帮我上药。

两指沾上药膏研磨在伤口上,让我痒得难熬就会忍不住去抓,半道被截胡,他以为我还疼,叫我忍忍。

季柏聿要我禁足在家里半个月哪都不许去,说是让我好好反省。外面艳阳天,宅家里反而乐得清闲,沈衿给我发消息问,都快高考了怎么还玩消失,我回了个“禁足中”,那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沈衿撺掇:【好机会阿缪】

【?】

【孤男寡男,很适合天雷勾地火】

我感觉手机都脏了。

打字回说:【少看点小说,他是长辈】

沈衿这位青春少女一直深受背德小说毒荼,上到小妈下到骨科博览群书。最近沉迷伪父子文学无法自拔的沈大小姐喜欢口无遮拦有,事没事打听我对季柏聿到底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

我语重心长让沈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顺便向班长举报了大小姐课桌里放着几本课外小说。得知爱书被收,大小姐约我放学校门口,是兄弟就让她来砍我。

我当然没去赴约。

季柏聿保护我长大,教我生存,指点我游走于宋家蛇蝎周围,让我有家,别人尊称他一声季叔,其实季柏聿本人也才二十九。于我来说他是长辈,最为特殊,最是敬爱之人。

若是以这种心思对他,未免太过恶心,况且……

我又不是gay。

我在家没到半星期,某天早上下楼吃饭,管家伯伯奇怪地拦在楼梯口让我先上去,他会把早餐送上来。

“是来客人了吗?”我隐隐感觉到一楼有其他人。

管家含糊点头,我穿着睡衣也不方便见客,转身上楼,一道尖锐的女声让我止住脚步。

“喂!你就是柏聿的养子?”

我手轻颤了一下,捕捉到那个暧昧的称呼。

往下看去,女人穿的红色连衣裙衬得她张扬傲气,妆容精致,一看就是出门前精心打扮过。女人漂亮的脸蛋上毫不掩饰对我不满,但还是勉为其难地伸手,自我介绍:“我是柏聿的未婚妻,你好。”

刹那间,我只觉心头突然停滞一瞬,还以为听错了。

未婚妻?

在季柏聿身边多年,我从未没在家里见过陌生女人。

思绪飘远,这早餐吃得味同嚼蜡。何况这女人就坐在我对面,我更没了胃口,匆匆喝了杯橙汁便作罢。

女人对这宅子满是好奇,竟蹭光了原本属于我的早餐。

她优雅地擦了擦嘴,然后指名让管家带她去逛逛。此时,管家还俯在我身旁致歉,说要让厨房再给我做一份,我摇了摇头,打算回房。

宅里的佣人很机灵,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该听谁的吩咐。况且在这宅子里除了我和季柏聿,管家话语权是最高,我们给了管家应该有的尊重。这女人唤人的语气,就像使唤一条狗,着实令人反感。

“我叫不动你?”

一看就知道,这女人是被家里宠坏的大小姐。

管家正在询问我想吃什么,她语气不悦,搬出自己那不明不白的身份:“我是乌港赵家唯一的女儿,是你们先生季柏聿未来的妻子。早晚都要住进来,现在叫不动你们,日后有你们好受。”

她说着,还叫住一直无视她的我:“爸爸让我嫁给季柏聿就告诉过我,他在帮宋家养孩子,不过你迟早都是要回宋家的,反正高中快要毕业,我就先委屈几天,也把你当孩子养。”

这一通胡言乱语,让在场的佣人面面相觑,管家眉毛拧紧,不好直接将她赶出去,只能咽口唾沫,观察我的反应。

我一直维持转身欲走的姿势,没动。

“你叫闻缪吧?宋闻缪?柏聿庇护你这么多年,把你养得很好。以后我和柏聿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尽早搬出去。”

女人已然完全融入“女主人”这个角色,扬扬下巴,说:“毕竟你只是柏聿捡回来的,我可不希望我未来的孩子问我什么时候生了你这么大一个哥哥。”

管家实在听不下去,往我前面站了一步,警告道:“赵小姐,注意你的言辞,无论你和先生结婚与否,先生说过,这里永远是少爷的家。”

我是管家看着长大,他总要疼我一点。

赵小姐不屑地哼了声,强调:“我是女主人,柏聿肯定顺着我,喂——”

她叫我:“你呢?听懂了吗?”

我情绪复杂,胸腔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闷响不断。一股郁结之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叫嚣声直抵头顶。

我忽然问她:“你了解季柏聿吗?”

赵小姐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什么?”

管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让我消消气,等下先生就回来。我哪听得进去,又问:“那你知道他教出来的孩子是怎么样吗?”

赵小姐更迷茫,为了掩饰这份迷茫,她气愤地一拍桌子起身,用手指着我。我猜想,她大概要教育我不懂礼貌、不懂尊敬长辈。

她算个屁的长辈。

手指关节“咔咔”作响,我朝赵小姐露出一个微笑,或许我的示好过于突然,赵小姐教育之词卡在喉咙。

顷刻间,管家来不及阻止——我两手用力掀翻餐桌。

昂贵的陶瓷餐具纷纷摔得粉碎,木质的餐桌边缘撞上了她那纤细白皙的手指,赵小姐发出声刺耳的尖叫,回荡在屋顶。

我踩在破碎的陶瓷碎片上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着捂食指,狼狈不堪哭得梨花带雨,疼到全身颤抖的赵小姐。

我说:“妆都哭花了。”

又道:“让医生来给她看看吧。”

说不定还能保住那根折断的食指。

“先生。”

管家对门口出声。

空气凝滞。

霎时,我头脚冰凉,缓慢僵硬地转身,几乎能听见体内骨骼如同上了发条般,扭动地机械音。

季柏聿立在门口,眼底晦暗不明。

他脸上没有笑容,或许我猜错了,他其实很在意这个赵小姐。

季柏聿视线先落在角落抽泣,哭喊着手指断了的赵小姐,然后才移回我身上,唇线抿直,眉间微蹙。

管家过去解释我作出的行为事出有因,季柏聿却只是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

“闻缪。”

他又喊我名字,语气平淡得不起一丝波澜:“到楼上去,我来处理。”

季柏聿叫我总有一些亲昵的口癖,什么“阿缪”“宝贝”,小时候还叫我“宝宝”。

长大后我听得发腻,让他别再这样叫,可他哪会听,依旧我行我素。他确实把我当成孩子在好好养育,可我却极少叫他一声“季叔”。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我喜欢直呼季柏聿的名字,现在叫名字显得生硬,叫“叔”又太过见外。

后面权衡之下,我决定还是不要把季柏聿叫得太老,不然以后没人会要他,就仍然直呼其名。

独自在卧室等待“判决”结果,滋味难熬。唯一能确定的是,季柏聿生气了。

距离上次他给我的教训才过去几天,如今我又犯了错,只怕这次会更严厉。我对上一次那难以言表的羞耻感仍心有余悸,再来一次……我真的受不了。

坐立不安,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其实严格来说不是日记,是个简单疏解心情的方式。我零零散散记录最近记忆深刻的事情,其中季柏聿名字出现最多。

【季柏聿好像生气了】

我划掉这一句,在下面写道:

【赵小姐不适合他】

又划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圆珠笔快把纸张戳个洞,我落笔写完最后一句。

【我不想他生气】

随之,一个既怂又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并且很快被我接受。

我决定暂时不面对季柏聿。

所以我跑了。

现在想想,还是太冲动、不够成熟,如同季柏聿说的,我就是闹脾气离家出走的小孩儿,再怎么闹腾也逃不过他的五指山。

住谢黛青酒吧这段时间,停在路边熟悉的商务车时刻注意从里面出来的我,保镖太恪尽职守,我没猜错的话他们还是两班倒。

只是季柏聿来得比我预想的要晚。

他没有纠结我伤了赵小姐还逃跑,一见面就关心我背上是否还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种宛如暴风雨前的平静并没让我好受多少,更让我摸不着季柏聿在想什么。

碗里的菜快堆成小山,我吃得慢,实在放不下了,季柏聿停止给我夹菜,支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阿缪。”

他说:“你真的瘦了。”

尾调如同羽毛飘落在琴弦,明明很不是重物,然而却能撩拨动琴弦般,使之千回百转,萦损柔肠。

我特意不动声色避开视线接触,目光空荡。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

十二天没见,我的确很想季柏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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