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虞送走严蓉后，趴在阳台上吹风凉意，迟迟等不到单元楼下有进门的动静，她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的针尖在8和9之间的位置偏移，她拿出手机给林渡荆发消息。

波兰小鱼：这么晚还不回家吗？

吴虞原本担心林渡荆不回他，但他几乎是秒回。

林渡荆：我暂时被人扣住回不去，稍微晚点到家。

波兰小鱼：那你在哪？

林渡荆：club，就是帮点忙而已。

吴虞蹙起眉，想到严蓉的那些话始终不安心，发信息说马上过去找他。

九月末的夜间降温厉害，昏暗的月光暧昧不明，树梢的黑影枯寂单调。吴虞裹紧自己随便套上的防风外套，焦躁地等过红灯穿过空旷的柏油路，她好不容易在林渡荆的开解下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其实内心比严蓉还怕他鬼混。

商街的霓虹掠过在她加快的步伐里糊成一片模糊的光影，直到那间蓝紫束光灯的两开间俱乐部映入眼帘。

——“欢迎光临。”

恒温暖气的店内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新店装潢干净无尘，透着空气清洗剂的西西里柠檬香味，硕大的孟加拉榕绿植盆栽后面传来清晰的人声。

“今天不营业哦……”周呈明明在店外挂了非营业的牌子，不晓得哪个不长眼的客人还走了进来，他拿着没喝完的啤酒罐去赶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吴虞。

“我来找林渡荆的。”吴虞看到了门口的告示牌，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林啊——”周呈回头朝里面一喊，“小虞来找你了。”

吴虞跟着周呈往里走，视线越来越清晰，看到客人休息区的红色皮革沙发里坐着四五个人。林渡荆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看到吴虞站起身把手机塞回裤袋，有点诧异吴虞那么快赶来。

吴虞来的时候没想到那么多，现在看到林渡荆正正经经地待在朋友店里闲聊，意识到自己小题大做，一时有点心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哥，还记得小虞吗。”林渡荆淡定地回头向俱乐部的老板介绍故人。

吴虞的目光随着林渡荆看向坐在单人沙发椅上的眼熟又陌生的周峰，他的身形要比过去壮硕不少，粗黑的头发用发胶整齐地梳成背头，国字脸在酒气下红润有光，浓眉瑞眼，宽厚的下巴带了点美人尖。他穿着黑底白鹤的日式半截袖衬衫，露出左臂膀子上的重重纹身，图腾似的凤凰，夸张的机车和女人的红唇印。

“忘了你都不能忘掉小虞。”周峰笑脸盈盈地看向吴虞，被坐在大腿上的女友吃醋地掐了一把手臂。

吴虞脸微红，记得当年周峰还是爱晚所有小孩的反面的教材，职高就敢刺纹身，毕业后就花光积蓄玩机车，那些被邻里调侃的扑朔迷离的感情问题。但几年之后，他却成了小区里年轻一辈最出息的那个人，早早卖了洋房置换别墅，连他爸都没敢再拿起过拖把棍，回到爱晚逢人就夸儿子又赚了多少米。

“你别吃醋，反正人家小姑娘也不是来找我的。”周峰伸手揽住女友的细腰。

吴虞在林渡荆的示意下坐到沙发上，长方形的玻璃茶几上放着外卖送的盒切瓜果，店内常备的零食饼干和黄的白的酒瓶。

“妹妹，喝酒吗？”周峰问她。

吴虞摇摇头，只拿了一瓶他们调酒用的巴黎水。

“你小子好运，有个这么优秀又好看的女孩门对门做邻居，不像我家里全都是男孩，乌烟瘴气。”周峰调侃完林渡荆，抬头对女友说，“所以你别急着把你那些小姐妹介绍给小林，他是真没心思。”

吴虞听得有些不对味，有些尴尬地侧过身看向林渡荆，用眼神示意他是不是该回家了。

林渡荆用眼神会了一个“等等”。

周呈消食了片刻，去而复返，吃力地拎着两桶沉沉的油漆罐放道墙边，用脚尖咚地一踢，朝沙发那边喊着，“喂！你说的那种墙绘漆还有乱七八糟的材料这次可都买齐了。”

林渡荆懒懒伸了个腰，拿起剩下的那半罐啤酒一饮而尽。

吴虞看向店铺最里面的那面白墙，恍然意识到这家店里缺了点什么，明明每个角落都有放置不同的装饰，惟有这面白色的高墙空旷得异常醒目。

“我最开始筹备这家店的时候，想破脑袋都决定不下名字，没想到林渡荆随口就取了一个“Beebird”，中文叫蜂鸟，正好还能契上我的名字，我一听就决定要这个名字。”周峰向吴虞说起这桩旧事。

“好听的，又好记。”吴虞默念，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周峰也这么认为，“反正这名字他都取好了，我就让他顺便来题个字，我是没能耐请何老师出山给我这个小店画幅作品，好在还能叫动名人的孙子帮忙露一手，也算是增添点光彩。”

吴虞走过去和周呈先在瓷砖地板上谱塑料膜，侧眼看林渡荆撸起袖子，专注地蹲在地上用水调和丙烯颜料，他先拿一支细刷在桶里调色，一点点往里加不同的调剂品，在纸板上先检查颜色，尝试了多变后眉心松松才满意。

虽然他以前总是抱怨不想和奶奶学画写字，但总归还是学出了像样的手艺。

林渡荆调好色，站起身面对墙认真地想着要写怎么写字，伸手向后捏了捏酸胀的脖颈。

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等着林渡荆下手写字，周峰知道他以前从不接手这种业务，完全是受自己逼迫来试试，笑着先为小友备个台阶，“写坏了没关系，顶多就丑点，我们不会笑你的。”

林渡荆没有理会周峰的好意，凝思定神在虚空中尝试着画了几笔，又微微仰头想象，整个情绪沉淀渐渐沉淀到最深处。

吴虞退了几步把墙这边的空间都留给林渡荆，知道他不会轻易做没把握的事情，更不会随意搞糟朋友费嘱托。

“周呈，搬个凳子过来。”林渡荆忽然一喝。

“好嘞。”

周呈连忙办了一个凳子放在林渡荆指定的位置。林渡荆脱掉球鞋踩上去，左手托着颜料碗，右手拿着最大号的尼龙笔刷在碗里转动染料。

吴虞屏息，看着林渡荆澄清的浅瞳瞳孔聚焦内缩，重重下笔的那一刻一滴黑墨溅到他削挺的鼻梁上，他似乎没有感受到这一滴沁凉，流畅地挥动笔刷。

林渡荆径自从凳子上跳下来，衣料腾得上浮的瞬间露出一截的劲瘦精悍的腰身。他手中的笔刷在白墙留下虚长写意的弧线，继续用繁体写“鸟”字。

大家都以为林渡荆已经写完的时候，林渡荆又换了一支中号笔刷，拿起另一碗蓝色调的颜料碗，在“蜂鸟”的岔开的间隔中用写下“Beebird”。

林渡荆吐了一口长气，朝身后的人说，“可以了。”

吴虞盯着白墙上古典写意，遒劲有力的行书黑字，感受到那种强烈存在感带来的震颤。她出神须臾听到周峰他们一直猛夸林渡荆，“字如其人”“可不比某些商业机构写得更好”“这以后就是店里拍照打卡地了”芸芸。

“好了，再夸我就真得意了。”

林渡荆轻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颜料，借洗手间去洗手。他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鼻梁上的墨点，顺便用手洗把脸，冷水沾湿额间的碎发。

周峰极度满意林渡荆写的几个字，拍了好几张照片上传到网络上，手臂搭在林渡荆肩上，高兴得要请他喝酒吃大餐。

林渡荆伸手虚虚推掉周峰肌肉粗壮的手臂，“反正我就当交个茶水费，用不着那么客气。时间不早了，我和吴虞先走一步。”

“那我让周呈开车送你们回去。”

“得了，又没下雨，走走没多少分钟。”

“吴虞记得也常来玩，周呈不会收你钱的。”

吴虞和林渡荆走出蜂鸟俱乐部，秋风凉凉吹在他们身上。

两个人快安静地走回家，路上没有搭话，即将穿过马路抵达爱晚的时候，林渡荆突然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外面鬼混？”

吴虞鼻息一紧，不敢把严蓉来找过自己的事情袒露。她有时候真怕林渡荆这种敏锐的判断，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我能去哪？”林渡荆有点燥意，卷上去的袖子没有放下来，“奶奶都还在家里撑着，我能跑哪去呢。”

飞蛾围着路灯的光源乱飞，无头无脑的撞上炙热的灯泡后仍旧不肯远离明亮的暖光。

吴虞抿过唇，低声说，“我以后不会再那么随便地来找你了。”

林渡荆抬手揪了一下刘海碎发，淡淡道，“没让你以后别来找我，就是你可以对我多点信任。”

吴虞简单“哦”了一声。

林渡荆有点想笑，怎么到最后她有点委屈了。

两个人走到单元楼下，林渡荆的脚步一顿，目光骤然变冷看向站在墙角抽烟的两个男人，其中有个短刺头，瘦成猴的男人蹲在地上，一只手插在皮夹克兜里，一只指甲内缝都是黑泥的手夹着烟，他仰头看林渡荆，干燥的嘴唇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黑熏熏，断裂不齐的黄牙。

“哟，小少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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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