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虞直白地无法理解,怔怔看着补好妆容,明媚依然的江瑶,脱口而出问她,“为什么?”
江瑶也被吴虞的困惑所感染,凑近吴虞问她,“什么为什么?”
吴虞贝齿咬了一下唇,“你们是好朋友,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怎么可以为了别人要她走呢。”
江瑶像是挖到宝藏似的拉着吴虞,惊讶道,“怎么还有你这么天真的小朋友,朋友就是朋友啊,又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哪有朋友会腻在一起生活,腻在一起生活的只有伴侣啊。”
吴虞随着江瑶的话心里的某根弦一颤,无以应对。
江瑶宠溺似地揉了揉吴虞的乌发,手指勾过雪白的脸颊轮廓,“我知道你也很喜欢谢影,没有谁会讨厌她的。”
吴虞垂眼,无声点了点头。她随江瑶走出洗手间与谢影,蒋春汇合。
秋天的冷意消磨人心。这个夜晚不是很美妙,换季的前夕总是冷不丁的骤暖骤冷让人毫无防备,树梢掉了最后一片遮挡在夜色和月影中孤寂寂挺立。
江瑶坐上蒋春的摩托车扬长而去。吴虞和谢影走到公交车站等晚班车,她们来的不巧,前一班车刚走几分钟,下班车还要等十几分钟。
吴虞犹犹豫豫地不知道用怎么样的方式开口邀请谢影住到她家里,低着头看自己的牛皮短靴的鞋带头松落,她伸脚在虚空中晃了晃鞋带,蓦然说起往事,“我以前总是系不好鞋带,我妈妈会蹲下来直接帮我系好,好像压根没有想教会我怎么系鞋带,可能她以为自己能陪女儿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除了会弹琴什么都做不好,牛奶会煮过头,泡茶拿不准茶叶量,总想着跟妈妈撒撒娇,所有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谢影双手插在口袋里取暖,半张冷白的脸抵在绿格围巾里,听到吴虞忽然说起旧事,有些诧异地侧眼看向吴虞,她那双一向温柔如鹿的深色瞳仁里有显现出缅怀的忧郁。
“我妈妈是处车祸离世的,我最初失去的她的时候心智还不够成熟,哭过几天就累得没眼泪了,后来常常出神会想起她,尤其是弹完钢琴,但是抬起头没人跟我回话,没人夸赞,没人教训。我慢慢意识到我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吴虞几乎不曾和外人说起妈妈的故事,除了林渡荆,谢影是第二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把这些话轻易地讲给谢影听。
“好奇怪,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不是很伤心。”就是藏得太久,想倾诉出来。
谢影凝望她的眼睛,告诉她愿意倾听的意愿,“我明白。”
吴虞向前两步,伸开双臂抱住谢影,两个人将将立在原地感受彼此身上的温度,有些事情变得不言而喻。吴虞轻声在谢影耳边说,“我知道你也失去了妈妈。”
“没关系的,我们都还在。”谢影出手拍了拍吴虞的背,她又如何能责怪吴虞戳穿自己的过去,善良的她在用自己的“失去”换取她的“失去”的体谅。
公交车准点停靠,前车门推开,谢影和吴虞一前一后的上车,车厢空荡,她们走到后排的双人座位做下,窗外的夜风刮得猛烈却不再与她们有关。
谢影的手很暖和,吴虞没有松开。
“你到我家里住吧,我知道除了江瑶那里你肯定能找到其他地方住,可我想和多和你在一起会儿。”
谢影没有拒绝,说“好。”
吴虞看谢影忍俊不禁弯眼一笑,心里缓缓舒了口气。她有时候开窍时能从善如流的接住别人的话。但有时她怕说得太凄惨有同情的嫌疑惹人难堪,如实把江瑶和自己在洗手间的对话告诉谢影,谢影比她想象得还要冷静,不作解释,不多回答。
夜班车驶入霓虹闪烁的旧城区,店铺灯火通明。
谢影下车时自然地牵住吴虞的手过斑马线,迎面是珍丽商楼的古早地标,外围的发廊生意火热,每张沙发椅上都坐着形象姣好的女人,用蓝色毛巾包着头发或者披着湿发,理发师趁着染发间隙给另一位客户吹头。即使是萧瑟寒凉的秋夜,爱美的女人也要整装以待,黑丝和飘逸的长发通通武装起来,红唇皮包的生冷精致里透出妩媚的自觉。已经完成牵手发展的情侣站在小贩的三轮车前买炸串和手抓饼,油烟喷香,步入市井的诙谐稳定。
吴虞跟着谢影身后见识另一种世界的夜晚,她以前只是白天匆匆陪人来过,鲜少晚上出门逛街看热闹,更没想到江瑶和谢影住在这种吵闹的老式商业区,巷子里的居民房墙皮裂纹重到难以修补,人行道挤满乱停的电车,但这里是小贩最喜欢的摆摊点,城管少,客流多,副业能赚出基本的房租钱。
“小姑娘,算不算命,看你年纪小就收你十块钱。”
谢影先替吴虞出口拒绝,“通叔,白天捡瓶子的钱还不够买烟吗,晚上还要来骗小女孩的零花钱,我朋友你就别缠了。”
通叔眼珠浑浊老花眼不太能聚焦看清人脸,靠声音分辨熟人,笑着打马虎眼给自己解围,“我老眼昏花,没看出来是你新认识的朋友,通叔免费算一个。”
“下次再说。”谢影牵着吴虞在一扇绿色铁皮的单元门停住,楼梯灯昏昏沉沉。
江瑶租的房子在三楼,和隔壁安装防盗门贴着喜庆红色春联不同,租户的铁门仅仅一把细小的钥匙就能轻易打开,看上去就很容易进行偷盗。吴虞有点心慌,想到俩个女孩住在这种地方该多不安全,换做是她估计都很难安心学习,尤其是隔音太差的情况,窗外的鸣笛和楼上歇斯底里的吵架声都十分清楚。
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就是餐厅,家具廉价简易,沙发上有两个娃娃脸的黄色抱枕,茶几上的马克杯还有半杯变质的牛奶。谢影是哪里有床就背个包过来的睡一觉的,她替江瑶洗完杯子收拾出两袋垃圾,其余的衣服就等她自己回来拿走。
“帮我拎一袋吧。”谢影背上书包,把另一个垃圾袋递给吴虞。
吴虞看谢影关门把钥匙放在门框上的隐秘角落。楼上的争执忽然弱了下去,进入怠倦的冷战。吴虞藏住心悸问谢影,“江瑶断租和蒋春走,你有没有生她气。”
谢影停下脚步,凭着微弱的灯光扭过头看向吴虞,诚心实意地回答,“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不会生她的气。”
吴虞深深呼了口气,心里却说不出为什么闷闷的。
楼道外的光景在霓虹中豁然开朗,逼仄的弯道通向人欲纵横的繁华天地。谢影不嫌脚下的混臭污水,往前多走一步吧垃圾袋无误的扔进垃圾桶,转过身示意吴虞不要再走近踩中避无可避的脏污,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垃圾桶往里丢。更多人都没走近垃圾桶,随意扔在外围留下一片狼藉。
“我不会的。”
吴虞等谢影重新走回到自己身边,认真的对视谢影那双始终淡漠的深邃眼眸。
她重复,“我不会为了别人离开你的。”
她其实没有资格承诺这句话,她的心智还不如谢影成熟,她只是在那一刻,广告牌的晦涩阴暗的灯光照在谢影的单薄的背影上的那一刻,她心里忽然落空,无以明言的孤独感席卷而来。她是个卑怯的人,担心自己满身缺点会被优秀的人察觉厌弃,根本迈不出真心交友的平和心态。谢影却没有向她回避真实的,窘迫的处境,还会在倒垃圾的小事上留意照拂她的情绪。谢影越是不计较江瑶任性的行为,她越是能替谢影感到那种被丢下的孤单感。
谢影莞尔,收下吴虞的心意,报以认真地回应,“我相信你。”
吴虞脸一红,她在谢影面前像个讨糖果的妹妹,且每次都能讨到欢心。
夜里没有直达到爱晚小区的公交车,她们都默契选择走路回家,两人一手一拎旅行包的肩带,负重前行手心出汗,但吴虞很开心,她第一次邀请除了林渡荆以外的新朋友回家,奇妙又无措,开门时还担心有没有把餐桌整理干净,有没有忘记扔掉会散味的垃圾。
门开,灯光骤亮,屋内的一切无所遁形。
吴虞这才慌乱地想起应该收拾家务,谢影帮她整理客厅的垃圾时,目光留在电视机柜上的双人相片。吴虞幼年和妈妈在外地旅游时被当地人随手抓拍的十元照片,当时他们都觉得拍得很好,两个人手紧紧牵在一起,彼此对视而笑。
“这就是你妈妈?”
“嗯,别人都说我们长得还挺像的。”
谢影特意回过头重新仔细看了一遍吴虞的脸,又仰头观察屋内的墙纸和饰品,“你妈妈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这个家里处处都有她为你留下的痕迹。”
吴虞顺口接话,“那你性格那么好,也是因为你妈妈的性格很好吧。”
谢影谢谢吴虞递给她的水杯,随即摇了摇头否认吴虞的说法,“她大概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人评价性格很好。”
吴虞自知说错话,喝水掩唇。
“没关系,我心里还是会想她的,只常大家都会刻意对我回避谈到她。”谢影背靠着餐桌,握着马克杯低头看红茶包在热水里起伏,“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十三四岁就从山村里逃出来,因为长得好看被骗到杂技团当演员,除了有饭吃拿不到一点工资。她又逃跑,靠在杂技团学会的裁缝为生,做到无数人都慕名来找她做裙子。她哪里都好,就是固执的要做贤妻良母,失败了又开始逃跑,好像逃才是她一直在做,在实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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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chapter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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