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 50

房间安安静静,噩梦阴魂不散,吴虞从梦中惊醒后报膝坐在床上,歪着头看着寂寂黯淡的靛蓝夜色慢慢变浅,直至露出初日的光辉。

阳光透过窗帘落在书桌上成山堆叠的书本讲义上,有一本乡村医生游行记的传记翻开放在书桌中央。这是谢影住院时无聊打发时间的书,这些看完的书她后来让吴虞开学后帮她还回图书角。

珍贝失火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吴虞每晚能梦到有关于火的噩梦,有时候蒋春的脸在火焰里变形,扭曲,她会害怕到失声尖叫。有时候是吴瑞粦的脸在火焰里愤怒严厉的指责,她会哭着对爸爸说对不起。珍贝失火已经被列入刑事司法程序,吴虞作为蒋春的绑架对象,在监护人的陪伴下几次抵达派出所接受笔录。楚闵执作为谢影的监护人主动协调过几方,甚至单独和吴瑞粦约见面谈。吴瑞粦始终无法接受女儿在自己的视野之外做出越界的行为,包括受害被绑架。吴瑞粦对吴虞作出的首要裁决,就是终止她的独居,甚至都没有让吴虞再次返回爱晚,而是直接让搬家公司直接进行彻底的清空搬运。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吴虞借着补课后的一点时间去医院探望谢影,没想到在电梯口遇到同样要去探望的楚闵执,他穿一身浅色竖线纹的西服,和往常那样一派惬意地向她打招呼,“吴虞,手里拎着什么好东西?”

吴虞低头看向手里的蓝白印花纸袋,轻声回答“这是生日蛋糕。”

楚闵执挑眉扬笑,大方说道,“你要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可以跟我说。”

吴虞迟疑地眨过眼睛,错过了一班临近的电梯,“今天是谢影的生日。”

楚闵执的唇角瞬间僵住,收敛起笑意,“原来是我弄错了。你上楼后好好陪你好好陪谢影过生日,她见到你就会开心的。”

吴虞出声挽留他,“你不上楼吗?今天是谢影的十八岁的生日,是她成年的一天。”

楚闵执浅浅摇了摇头,“算了,她也不是那么想见我。”

吴虞走进电梯,趁着电梯门合上的短暂间隙望着楚闵执的背影,他没有跟着她一起上楼,是羞愧自己从来没有记住过谢影的生日吗?

落地窗的阳光铺满整个单人间的病房,强光照得病床上的少女似透明假象。谢影靠在枕垫上,骨折的左腿用悬吊牵引复位,她架起小桌拿普通铅笔画画打发时间,看到吴虞出现,随即停下手里的动作。

“生日快乐,虽然你可能不吃蛋糕,但我还是买了一个两寸的小蛋糕来庆祝。”吴虞先去把那扇紧闭的窗户打开透风后,才把书包放在靠墙的沙发上,从纸袋里拿出一块蓝莓点缀的三角蛋糕。

“谢谢。”谢影捧场地接受了祝福,在吹完那根金色的蜡烛后和吴虞一起分享蛋糕。

吴虞怕沉默,主动和谢影聊起学校活跃两个人的气氛,她没有提及偶遇楚闵执的事情,委婉地问谢影,“你以前过生日是怎么样的?”

谢影轻长的眼睫闪过,用塑料叉子插住那颗想要逃跑的蓝莓,得手后回答吴虞,“我以前不太庆祝生日。”

吴虞微怔,她是不是想要让谢影快乐而表现得太自负了,也许谢影并不喜欢生日,连楚闵执都不记得她的生日。她轻声问到,“你不喜欢过生日吗?”

吴虞没能陪伴谢影太久,吴瑞粦每天都会通过电话直接对她进行管控,询问她的位置,催促她尽早回家。吴虞向爸爸保证买完文具会立刻坐车回家。吴虞挂断电话后和谢影四目相视,谢影没有拆穿调侃她拙劣的谎言,但她仍旧脸颊微微犯烫。吴虞纵然心里不舍,仍旧背上书包和谢影道别。

“吴虞,我会一直记得这个生日。”

吴虞的手握住门把手时蓦然停步回头,她没有想过这会是她们之间最后的回忆,谢影的注视温柔深邃,藏着永远不会言说的秘密。

吴瑞粦刻意提早结束办公回家,看到匆忙赶回家的吴虞脸上还挂着汗珠时,神色不悦地提醒女儿管理好时间,不要再贪心想要逃避家长的管束,“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糟糕,那个绑架你的人背景有多复杂,万一人家想报复你呢,别低估人心险恶。以后我会空出时间接送你上下学。”

“爸爸!”吴虞惊恐出声,这样她也不能偷偷去看望谢影。

“我这是在为你的安全着想,至少在那个人判决结果出来以前你都不能单独出行。”吴瑞粦用手捏着疲倦的眉心,不耐地把吴虞驱赶回房。

朱雅和奶奶轮流劝说这对互相固执较劲的父女。每个人都在劝吴虞,她只需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要在分心其他的人和事。他们并不在意她的忍耐和情绪,缄默和安全是首要的。吴虞回过神,发觉公众媒体和学校里都没有一丝可疑的风声,珍贝失火像是场意外,难得一见的烟火秀才会被存为美好的回忆保留下来,津津乐道。

所有的转折直到五月慢慢显现,珍贝的案件终于走到判决时刻。吴瑞粦作为监护人替吴虞到法院出席旁听。他早就等不及这一天的到来,想要尽快了解这场官司。

因为开庭时间是工作日,吴虞正常上学,等到晚间放学才在车里听吴瑞粦谈及审判结果。

吴瑞粦一边开车,一边和吴虞抱怨他这段时间的心焦力竭,痛斥蒋春最有应得,故意纵火,绑架无辜,致人重伤。

吴虞靠着车门看窗外的霓虹,猛地听到爸爸大声喊了一句自己的名字,不禁正襟危坐起来,乖巧听训。她听到蒋春背宣判十二年的有期徒刑时手指僵硬地揉起裤子的布料,仍有心悸。

吴瑞粦从后视镜瞥见吴虞的苍白,叹了口气,不再对她额外施压,“家里不止我为你担心,你奶奶为你担心到白头发都多了。”

吴虞点点头,到家后先去找奶奶说了判决结果让老人宽心。

奶奶谢天谢地,隔天就带放假的吴虞去城隍庙烧香,说总算摆脱了件恶事阴影,要给她去去晦气,保佑她以后平安无虞。

第二天清晨,吴虞陪奶奶早早去佛缘堂买莲花蜡烛和檀香,公交大巴路过春晓路,吴虞透着窗户远远望见珍贝,白色墙体的高处还有燃烧过后的惨烈惊心的黑色印迹,昔日的繁华落尽一场空。

梧桐层层青绿,佛缘堂开在主街的的弄堂内侧。奶奶三四分钟就能买完香火,和老板要叙旧半个钟头。吴虞无聊地站在店铺前看车水马龙,目光堪堪停住,她好像看到了谢影,相似的清瘦背影。

“奶奶,下山后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去看望朋友。”吴虞转过身,即使她心急如焚,也不能罔顾老人独行上山。

奶奶不似父亲那样充满管控欲,宠溺孩子的方式就是给予他们想要的东西,如果是一点时间和一点自由,她愿意相信吴虞。

风吹过树梢,缥缈的烟雾散去。

吴虞和奶奶走出城隍庙到了车站,老人直接抢过吴虞手里的包袋,语气似顽童那样催促她赶紧去看望朋友,及时回家不要被她爸爸发现。

吴虞拥抱奶奶感谢她,坐上与家反方向的公交车。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她错过了重要的一刻。她发出去的短信无人回应,医院的那间病房已经变成空房,值班护士告诉吴虞谢影早已出院。

“那个女孩挺奇怪的,除你和她的监护人以外从来不见其他人,待在病房看书也不会嫌无聊。她走的时候有两本书没带走,说等你来的时候交给你。”护士从储物柜里找出那两本贴着借阅标签的书递给吴虞。

吴虞抱着书默默下楼,无数记忆里的细节从她脑海里闪过。谢影送走江瑶的那一刻,是不是已经想到出走。当她对自己说会一直记得十八岁的生日时,是不是在向自己暗示离开。她每一次对远方的眺望,手中画笔对世界的想象,早在更早的以前,她们并不相识时,她就确定好要出走的路径。

轿车的近光灯闪过医院的大门,楚闵执从商务车下车追上吴虞,这个落单的女孩在人潮的芸芸急流中显得异常脆弱迷茫。

“谢影好像不见了,你看到过她吗?”

“谢影走了。”吴虞仰头,看着楚闵执那双原本多情迷人的眼睛透露出不符的惘然凝怔。

楚闵执摇着头,“我知道,我知道她想走……”

“嗯。她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她是只不安于这座小小城市的飞鸟,总有要飞的那天,她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太久,或许于她而言展开翅膀的那一刻才有意义吧。”吴虞竟然发觉自己只能在这个混蛋的面前怀念谢影,甚至说出了心里隐秘的答案。

吴虞她拒绝了楚闵执的相送独自回家。她淋着雨回家模样凄惨,主动向爸爸道歉后获得谅解上楼。她洗完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到书桌前翻开谢影最后的留下的书,书籍如新,夹页里藏着一只留下的白纸速写,少女在舞台上弹钢琴。

吴虞在白纸的背面写下: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个胆怯懦弱的人,直到你的出现,甚至于你决绝的离开才明白如何改变。我会用有关于你的记忆嵌入我的人格之中,这是我对你最深的思念。

*

教学楼窗外的阴云浓稠,地面灰色的石砖缝隙里蚂蚁早早预备成群度河,青绿色的牛筋草根系顽强,即使下一刻有人踩中它的裙摆。

吴虞没有和同学结伴去食堂,她越来越缺乏积极的态度,常常连午饭都是随意将就。晚间睡眠不足的她有些困顿用左臂枕着侧脸,用吸管喝着罐装酸奶,每天都能喝完四五杯的量,配一个金枪鱼三明治或者饭团。

开学后经历座位轮换,吴虞的座位调到更加中间醒目的地方,谢影的位置也换成别人在坐,她有时候望到那个位置,会出现谢影坐在那里画画的白衣幻影。

窗外有人经过,吴虞浑然不觉地假寐休憩。

大雨密密匝匝地下了几个小时,气象台发出预警,学校取消晚自习提前放学。学生们上课严肃规矩,下课间隙跑到走廊里伸手接雨,手指沾满雨水,笑声淹没消沉,庆祝这场大雨带来的解放。

“吴虞,你不走吗。”同学急匆匆背上书包,心切地想要趁早到温馨暖屋。

“我爸爸没那么快能来接我。”吴虞无奈地叹气,“早上出门又太着急,我没有带伞,先在教室里等等雨能不能停。”

“啊,要不我让我妈妈送你一程?”同学好心提议。

吴虞连忙摆手,解释爸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实则是吴瑞粦不会同意她脱离他管控外的擅自游离。

强风“嘭”地把门撞上墙面,吴虞一阵惊醒似地从书本上抬起头,教学楼逐渐空荡。准备下班的老师路过九班,催促吴虞关灯离开。

天色晦暗,风声如诉,雨幕氤氲出深沉的雾气,雨痕在屋檐,叶片,花瓣上暗暗闪光,烁动观者的心绪。

吴虞站在台阶上,斜风把雨丝触电般划过她的脸颊,她伸手摸摸脸,凉意森森。她小心翼翼地垂下眼睫去看地洼里的涟漪,雨水模糊的倒影出她和她身边的影子。

林渡荆撑开黑色的五折伞的那刻,藏在眼底的阴霾一扫不见,语气轻松地对吴虞说,“今天这雨是停不了了,这把伞先借给你。”

吴虞没有接话,她不在乎淋雨,也没有接过林渡荆的雨伞。

林渡荆抬头,不去看吴虞的表情好像就能装作没有看懂她的拒绝,“你身体不好,千万不要淋雨,否则养病还得花费大半个月。”

吴虞她向前迈出一步,冲入灰色的雨幕里。林渡荆几乎是同时追上她,硬生生把雨伞送到她手里,雨珠顺着他的碎发滴落在他的挺直的鼻梁上,他目光如晦,牢牢盯着吴虞的眼睛,完全不给她挣脱的空间。

“你非要这样折磨我吗!你非要这样一次次装作没有看见我,没有听到我说话故意冷落我吗!就为了谢影,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人就能这么狠心的对待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是她让你变得奇怪!是她让你陷入险境,救你的人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吴虞的睫毛沾上雨珠,俯视者的目光让她力不从心,她被迫在他的强迫下握着雨伞,雨丝凌乱地落在他们的身上,雨伞并不能遮雨,充当了一个无用的慰藉。

“你说话…吴虞,别这样对待我…”林渡荆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他思考过,沉痛地反省过自己的问题,也许他过去太过蛮横,太过轻率,太过苛刻,也许的也许都是借口,他无法控制占有的私欲,卑鄙到狠心的私欲。

吴虞慢慢地抬起眼睛,雨水滑进她的眼膜微微刺痛。她低声承认,“我违背了对你的承诺,我不和和谢影断交,即使她离开了,我也会把她当做朋友存在认同。我不想改变这个事实,我不想改变任何人。”

林渡荆喉结一滚,他看着她淋雨受潮,那双眼睛却依旧澄明莹亮。为什么他会觉得陌生,熟悉到陌生,他抓着她的手辩驳,“就因为这样,我不会计较,我可以理解!是她一直在改变你,你不需要改变!”

“我们走到绝境了…我不可能永远服从你的意志,我背弃了对你承诺的那刻起,我就明白我不想要那么多的坦白,原谅和痛苦。我们之间那些混乱的私心偏执,只会不断的蚕食真心,让我们失去正确的思考。我不想继续这样,我必须戒断它,你也是。放开我吧……”

闷雷滚动,天光乍亮像是毁灭的一瞬间,浓云没有消逝,雨水冰冷。

林渡荆松开对吴虞的钳制,他失去嫉妒的怒气,用冷笑遮掩慌乱。他要怎么继续争辩,吴虞的眼神如此坚决,没有一丝任性。可恨的是他仍在骄傲,骄傲地说不出一句对不起。

吴虞垂眼,侧过身从伞下离开,走进雨幕,雨水和泪水融在一起,滚烫的泪水会失去热意,和冰冷的雨水没有分别,失去纠缠的意义。

少年时代就此落幕。重要的是,他们都开始明白想要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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