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星辰自从在相亲会上重逢吴虞后,重新在校友群里关注起她的动态,有一次他秒赞她获得溪山湖青年音乐节冠军的朋友圈,感慨自己年少时的眼光真好,没有白瞎那一段暗恋时光。
柏峰的蓝色警服洗得松垮,示意徒弟,“你按门铃。”
高星辰心里藏着烦闷,伸手直接拍向老旧的门铃。在他所有的想象里,没有这一刻,他神色严峻地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展示给开门的吴虞,冷漠地开口解释,“我这边有个案子,需要您配合调查。”
“可以给我五分钟梳洗吗?”吴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棉质睡衣。
高星辰和柏峰对看一眼。两个人低头看手表检查时间,五分钟后柏峰抬头准备向屋内催促,只见吴虞已经轻装便衣,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门口换上浅棕色牛津鞋。
吴虞关门时注意到柏峰摸着下巴黑痣正在观察自己,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淡然,蹙眉疑虑地出声问道,“二位是想问我昨晚Z会馆起火的事情吗?”
早晨的日光从楼道直射进来,落在吴虞的光洁的额头上,她的神情懵懂单纯,让人感觉不出丝毫的恶意阴险。
高星辰呼吸一沉,严肃说道,“这个案件我们必须带你到警局之后才能详谈,请你保持配合。”
单元楼下,围观警车的邻居和保安都震惊不已地看着吴虞配合的跟着两位刑警坐车警车,议论纷纷。
西区派出所,老警员带着实习生焦头烂额地处理“浇水泥”案件的邻里纠纷,两家人凶狠对骂,指着手指就要动脚,势必决不罢休。
“这里你们都敢动手!敢动就先抓进去蹲一天。”柏峰作为西区的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标准国字脸,浓眉凶煞黑起脸冷冷走过,直接震得双方不敢再大声喧嚷。
吴虞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位在路途上不发一言的老刑警威压强势。她还没走到审讯室,先被要求坐在过道处的公共休息椅上等待。
墙壁上的挂钟没有及时更新,时间要慢一分钟。吴虞仰着头看着分钟慢慢转动缓解心理的焦虑,忽然听到审讯室的门开动静,她回过神,拧眉看着雨菲儿残妆未蜕,笑容诡异地从她身边妖娆离开。
高星辰揉过太阳穴,留心到吴虞望向前一位受审人背影愣愣出神。
吴虞听到高星辰在喊自己的名字,她默然地收回视线走进空间封闭,四面白墙的审讯室。她按照要求坐到木椅上,卡在她胸下的木板上有一副冰冷的银色手铐,不过警官没用直接对她立即动用威慑。
“你好像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我很少没见你这么平静又配合的嫌疑人了。”柏峰的握着圆珠笔在白纸上随意敲点,打量着吴虞这张秀丽清隽的素颜,想要在她那双幽深内敛的黑色瞳孔里找到罪恶的痕迹。
吴虞摇摇头,思考片刻后回应,“我不清楚,更不能理解嫌疑犯的指控。”
高星辰配合柏峰做笔录,他职业有素地藏住过去的青涩感情,冷静地提问吴虞,“我们调查显示,你昨晚21:09分乘XXXX9027车牌的黄色出租车从南园路到跑虎北路889号的Z会馆。这家私人高档会馆属于昱明艺术基金主理人楚闵执的产业,无邀请不得进入。而你,非常轻松地进入这家店,并且顺利见到楚闵执。”
吴虞有精准的时间观念,在高星辰停顿后电梯承认,“是的。”
“你为什么找他?”高星辰的语速迅速,不容置疑。
“个人私事……说起来有点复杂,因为涉及到他人。”吴虞简短地阐述了林渡荆在香港被监禁的事情和她想要帮忙疏通关系的目的。
“所以,楚闵执为了你驱散茉茉生日会在场的所有宾客进行谈判,你是否承认自己是那晚火灾之前最后且唯一见楚闵执的人。”
吴虞迟疑地摇头又点头,“我不确定,所以没办法承认。”
高星辰扭头看向支队长,柏峰收回直勾勾盯着吴虞的视线,他发现这个年轻的女孩有着相当谨慎和理智的判断,逻辑难以攻破。
“楚闵执昨晚被人用刀刺中颈动脉杀害身亡,而你作为最后与他进行谈判的人,已经被列为重大嫌疑人,我现在需要你为自己进行辩解。”
吴虞呆坐半晌手抬头问向柏峰,“能借根烟吗?”
柏峰习惯性地摸向下巴黑痣,他浑身烟味掩盖不住老烟枪的特性,他从裤袋里掏出烟盒,走到吴虞身边借烟,看这位嫌疑人熟练擦火点烟,她那清秀的面容在缭绕的白雾中变得冷淡疏离。
“他真的死了?被杀死的?”吴虞仰头问向柏峰,眼睑似有红痕。
柏峰从警后就不会写“怜香惜玉”四个字,总之他不相信任何人的狡辩,但吴虞的目光实在太茫然,还有点伤怀的落寞。他坐回审讯的办公桌,昂首道,“我让你辩解,不是提问。”
吴虞贝齿轻轻咬过烟头,“我刚刚的陈述里漏了一段,楚闵执告诉我他快死了,他父亲就因为基因病而长期接受治疗,但他对生没有的执念,认为自然死去才是最少受苦的方式。我没必要去杀一个将死之人。”
高星辰把这一段重要的辩词记录下来,听到柏峰见缝逼问,“他能告诉你这样的**,说明你们关系匪浅,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高中时期陪同亲友参与溪山湖的画展,当年他邀请我出场演奏认识的。我和他有所往来是因为他欣赏我的琴艺,曾经还想过赞助我。”
吴虞的话音刚落下,柏峰迅速追问,“楚闵执有过非常多的情感关系,他和你之间是否有过非正常的情人关系?尤其是你为什么不肯接受赞助?”
“那您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要接受赞助?难道年长的男性和年轻的女性之间就必然发生过不正当的情人关系吗?楚闵执之所以能和我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一直保留对彼此的尊重,他愿意赞助我完全是出自欣赏,而我没有接受,是因为我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担责任。”
柏峰眼尾狭眯,沉闷地叹了口气,他从吴虞的辩解里听出愤懑和失望。
“我没有一定的说法,只是按照流程询问。因为我们上一位证人说你想报复楚闵执,你们之间有过很深的恩怨足够让你产生杀心。”
“雨菲儿说了什么证词?”吴虞完全能猜到是雨菲儿,楚闵执身边只剩她还对往事有所了解。
“楚闵执曾经有一位养女叫做谢影。雨菲儿说楚闵执对他的养女有过非常特殊的迷恋,甚至不惜违反伦理……”
“没有!楚闵执从来没有对谢影有过任何身体的越界行为,他的确对谢影有特殊的感情,但那是他作为养父的…责任。”
“你如何肯定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之间真的没有问题?”柏峰察觉吴虞对于“责任”两字的怀疑。
“……他们是存在问题,但绝不是这样乱、伦的关系。谢影非常憎恶反感楚家,她一直在回避这家人对她造成的影响,她非常的聪颖,独立,坚韧,在成年后立刻选择了彻底的离开,她没有任何错误,她无需承担这些污蔑。”
“但你作为谢影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楚闵执在你的身上找到与谢影相似的品格从而对你产生了迷恋,于是你出于对好友遭遇的痛心和当下的绝望,决定杀死报复他!”柏峰目光如炬,言语残酷绝不给嫌疑人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吴虞蓦然地在对峙的激昂情绪里冷静下来,她把烟头按在桌角拧灭,嗓音掺着着烟的低沉。她的心绪抵达过去,淡然地复述谢影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早已厌倦依赖别人的生存。”
“我早已厌倦依赖别人的生存。”吴虞那时不懂这句话的涵义,此时此刻恍然明晰,“我知道他们傲慢,善妒,易怒。我无需为曾经自怜,为他人悲伤,我可以成长,独立,拥有财富,付出真情。”
柏峰手掌抹过脸,失落地靠在椅子上,他可以审判罪犯,但他不能误伤无辜。吴虞的回答超出他的思考和预判,他手里没有切实的证据能指认她就是凶手。他不断施压,却逼出一颗真正的决心。
高星辰呼了口气,双手捏着记录证词的纸张。他的意识里浮现出吴虞在学校汇演时弹奏钢琴,他坐在观众席里和其他的同学都仰望着她的沉静却非凡的华丽。那时候,虽然有人故意嘲笑她是跌落神坛的“钢琴小公主”,但那场演出之后所有人都不再嘲讽她的能力。他偷偷溜出体育馆,用崇拜者的冲动和热情向她大胆表白,暗恋未必成功才是甜美,确认自己的心意至少不会落下懊悔。原来那些年,他远远看着她,从未接近过真实的她。
柏峰忍耐许久烟瘾,勾手让高星辰和自己走出审讯室走到外面抽烟。
“师傅,我认为她没有作案动机。按照道路监控显示,她离开一刻钟后会馆才燃起火灾。雨菲儿的证词本身就充满矛盾,我们有必要再对她重新进行提审。”
柏峰的左脚跨在台阶上,冷哼一声,“你在对自己的同学念旧情?如果她不是凶手最好,如果她是…那么这种在难境中极端冷静的个性才是真的可怕。”
“您…还是怀疑她?”
柏峰踩灭烟蒂,“我的怀疑在确定真正的凶手前对谁都不会消失,再去问问她是否了解楚闵执有无其他恩怨仇人。”
吴虞的心脏怦怦跳动,不是恐惧,而是因为楚闵执的意外死亡。她听到柏峰和高星辰重新回到审讯室,目光清明没有回避。
“我们的证词里发现你说你为了求人去找的楚闵执,你是否认为新美联协会成员和昱明集团的商业纷争已经引发私人恩怨?”柏峰盯着吴虞,如果吴虞点头有那将会是更错综复杂的跨国案件。
吴虞摇头,“如果你们想问我楚闵执和谁有私人恩怨,我不认为是新美联协会。我没有办法确认是否是另一个人,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不要忽略他的出现。”
柏峰扬眉,迫切想听到新的线索。
吴虞垂眸看着曲起自己的手指,指尖像是被虚无的火焰灼烧抽离缩回,“八年前有个男人绑架我诱引谢影出现,他叫蒋春,上个月我在地铁站隔着人群与他匆匆一瞥而过。”
柏峰敏锐地察觉吴虞眼眸里的异样,终于从她冷静的面容察觉到苍白的不安,他试探问道,“那他和楚闵执有什么明确的恩怨吗?”
“蒋春因为故意伤人,纵火罪被判刑十年。他出狱后也许会为了想要报复谢影而找到楚闵执。我那晚在Z会馆离开时匆匆看见蒋春的身影,他后颈处有一道伤疤。”吴虞的情绪颤栗着拨开记忆的迷雾,她侧歪过头用指冰冷的尖触向脖颈向他们示意伤疤存在的位置。
柏峰两手摊放在椅子扶手上,他扭头看着高星辰,这徒弟立刻默契地对嫌疑人进行审讯结束的流程话术。
吴虞久坐,加上早午饭都没来得及进食,起身后体力不支地有些踉跄,高星辰立刻扶住她。
“谢谢。”
高星辰神色松动,心里感到一丝愧疚。他还没有能到柏峰那种铁面无私冷酷行事的风格,悄声在吴虞耳边说道,“你相信我,我会找到真正的凶手替你洗刷冤屈。”
吴虞苍白的脸上闪过微笑,“我相信你,一定会帮楚闵执找到凶手。”
高星辰对上吴虞那双清明的眸光,心里藏着苦笑僵硬地点了点头。他就差一点想要迫不及待的想要誓言给予她安全感,但她根本不需要他来当英雄安慰。
吴虞谢过高星辰送的能量饮料补充糖分,低头慢步走下公安局的台阶,难以忽视地注意到对面那辆白色的加长豪车和倚在副驾驶门前的孙维连。
“他是…你的追求者?”高星辰看着陌生的年轻富豪笑眼望着吴虞,殷勤地挥手示意她。
“普通的朋友。”吴虞和高星辰道别,在烈日的白光中抬手遮阳走向孙维连。
孙维连客气地请吴虞上车,车内清凉的空调冷气吹得人散去燥郁的闷热。
孙维连坐在吴虞的对面,翘着二郎腿的牛津鞋露出棕红色的袜子,悠悠开口道,“昨天楚闵执身亡,今年警察就来找你提审?难道他们怀疑你有杀人的嫌疑?”
吴虞听他刻意把“杀人”两个字咬重揶揄,不自觉地蹙起细眉。Z会馆时楚闵执不公开的产业,以他的身份昱明绝对不会轻易泄露死亡新闻防止引发连锁反应。她没想到孙维连能如此迅速地掌握第一手情报,连她在哪都一清二楚。
“你不会昨晚因为林渡荆的事情去找过小楚总蓄意报复吧?”
“我没那么无聊,我相信你也不会无聊到专门来问我这个问题。”
孙维连见吴虞不苟言笑,收敛起玩笑,“我相信你的为人不会触及道德法律,如果你需要律师我可以帮你。”
吴虞默然摇了摇头,听到孙维连以谈判的语气郑声说,“我的律师已经前往香港和信息安全科技署谈判成功,只要林渡荆停留一个月走完所有程序就能安然回家。我希望你在后续和他电话沟通的时候,不要提起你现在的情况。留港配合调查一个月是他最安全的离开方式,如果你的事情引发他焦虑强制提前离开,这对他,当然还有我们的基金和项目都会受到牵连影响。”
“我凭什么相信你。”
孙维连没想到自己竟然遭到质疑,手肘倚在车窗边缘,颔首略有傲慢地打量吴虞那张素白倔强的面容,“难道你以为林渡荆爬到现在的阶层和位置,他是第一次接受这种极端的考验?他曾经棋差一步就输过两个公司连公寓都没得住,难道你还想让他在经历比那次还折磨的失败?”
吴虞的眼眸微烁,片刻凝思后向孙维连提出要求,“我要听到他的电话,我要先确保你说的安全是真的。”
孙维连对此倒有准备,即使吴虞不提出这个要求,他也会主动给到这个好处。他没有告诉吴虞,林渡荆几乎是心有灵犀地感应到吴虞可能出了事,非要律师再次申请到通话权利。他拿起身侧的手机拨通电话,在接通前先提醒吴虞,“律师的电话只能通用7分钟并且会受到监听。”
吴虞伸手索要手机,结果孙维连直接点开屏幕上的扬声器标志,电话那一端隐约透出白日噪音,林渡荆的“喂”声带着明显的喘息。
“这大白天的…别那么浪啊。”孙维连弯腰对着手机调侃。
吴虞骤然屏息,听到林渡荆缓气候后解释,“我在酒店的花园庭院里跑步,左右两个楚闵杰请来的保镖跟着,没得浪。”
孙维连坐直,勾笑向吴虞递出手机。
吴虞接过手机,在对面的密切注目下出声,“是我。”
林渡荆停下慢走的步伐,站到林荫的遮掩下等着电话那边发声,他昨晚通话话心情太急切顺着吴虞接受了和解,却很快又被她提前结束通话,导致彻夜辗转。
吴虞的思绪已经在这两日的危急状况里理清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她就想象明白不再,她不能错过什么,“我很担心你,你现在除了离不开酒店一切还正常吗?”
林渡荆掌心盖着额头,他听到吴虞的话又兴奋又痛苦,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一探究竟,她到底是如何做到那么快地转变态度,把他引入爱她的万劫不复,话到了唇边就变成平静的应付,“我这里一切正常,你呢。”
“我不太好……”吴虞耳力灵敏地听出电话那端加促的呼吸,抬眼看到孙维连一副可能马上抓狂要夺走电话的恼怒眼神。
“我放弃学医练琴的那段时间,奶奶给予过我很多的心理支持,她说我应该相信命运,上天既然给予我绝对音感的天赋,加上从小练琴的基础,我已经拥有能成为卓越的演奏家的先决条件,我应该自信地把握住机会。我是个幸运的人,在音乐的才能之外,我每次遭遇人生的困境总能在别人的帮助中渡过。我在日记里了解到更真实的你,也从而更了解我到底是怎样的人。我曾经自卑,胆怯,总是习惯依赖别人,无法忍受独自生活的寂寞和压力。我同样害怕你们知道我的内心深处是这样软弱,所以从来不觉能到得他人的偏爱。我偷看了你的日记,这是我对你的罪过,从此我们两清……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你只有对钢琴付出绝对的忠诚和真心才能演奏出真正的音乐。我想我们之间也是,我太熟悉你,而忽略了你对我的影响以及我对你的依恋。这两个月的时间是我人生中渡过最漫长的两个月,我遇见你,我突破演奏的瓶颈,我希望你还能继续听我演奏。”
林渡荆抬头,港城丰沛的日照让蓝花楹充分盛开,绚烂到妖冶的蓝紫让视线无法移开,沉浸在这种梦幻的美好里,如同他沉浸在她轻柔的声音里,说出“好”。
孙维连莫名被塞一大把狗粮,有恼怒转变成嗤笑。果然相似的人才会处在一起,吴虞最初留白的那句话和抬眼的意思都在明确地要挟他遵守承诺。他沉思间用手托腮看着窗外景色,不再看着吴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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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chapter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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