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早上苏皓起的很早，外面的雪已经融化了。

瑞雪兆丰年，年前的大雪持续了一个月，到了农历年的最后一天，竟也融化在了阳光下。

苏皓开了门，看见蹲在门口的沈昭。他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沈昭。

因为眼前的人，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棉服，还把棉服的帽子戴在了头上，低着头，看不清楚脸。

“沈昭。”苏皓对着地上的小红人开口。小红人怔了一下，然后别别扭扭地起来，把帽子拿下来。

苏皓看清了沈昭的表情，别扭又可爱。他突然很想逗一逗沈昭。

“你干嘛戴着帽子。”苏皓眯了眯眼睛开口，“还鬼鬼祟祟的蹲在我家门口。”

沈昭撇了撇嘴，嘟囔了句:“不想打扰你睡觉……我妈早上起来老早了，把我弄醒了，她让我来叫你，今天中午到我家去吃年饭。”

他的声音大了点，回答了苏皓的第二个问题。

苏皓闻言点点头，不依不饶道：“那你为什么戴着帽子？”

沈昭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绷着一张脸，眼睛瞪了一眼苏皓。“我冷，冷，行了吧。”

“哦，不是因为红色的衣服？”苏皓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那还是我猜错了。”说完这人还很恶劣地轻笑了一声。

沈昭一张脸瞬间憋的通红，让本就感觉别扭的身体僵在原地。“闭嘴……”沈昭咬着牙小声说了句。

苏皓轻笑了一声，点到为止。

“进来吧，你吃了吗？”苏皓把沈昭往家里扯。

沈昭摇摇头，“我一大早就出来了，我妈去方叔那里了，也没做饭。”正说着，他走到苏皓家的庭院，往堂屋的门口走。

他抬眼，看见堂屋的门口贴着新的对联。

“新天新地。”沈昭看着门上的横批，重复了一遍。

苏皓从后面走进，顺着他的视线看着这四个字，“嗯，新天新地。”

苏皓说完叹了口气，看向沈昭，“早上吃饼可以吗？”

沈昭低了低眼，点头。过了一会儿，在苏皓转身进灶屋之前，又抬头追上来问他：“什么饼啊？我不吃汽水饼……”

“烧饼。”苏皓边揭锅盖边回答他。“在街上买的，爱吃不吃。”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在蒸饼的时候拿了两个鸡蛋放在旁边。

正准备到旁边生火，被沈昭抢先一步，他看见沈昭从旁边的柴火堆里抓了一把松毛，用火柴点燃，放进了生火的口里引燃。

他把手收回来，靠在灶台旁边，看着沈昭的动作。

“沈昭。”苏皓开口叫他，沈昭坐在椅子上，因为生火，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他抬头，看见苏皓正靠在灶台上看他，“干嘛？”正说着他又抬手摸了摸脸，用手蹭了蹭鼻尖。

苏皓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很快就移开眼神，绷着脸上的表情，“没，就是，你脸黑了。”

说完这话苏皓实在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沈昭下意识又抬手在脸上擦了擦，“在哪？”

越擦越糟糕。

苏皓看着面前的沈昭，穿了一身红色的的衣服，脸颊和鼻尖粘上了木头烧完留下的灰尘，坐在烧火口的矮凳子上，一张脸被里面的火光照得红红的。

他不着声色地滚动了一下喉结，眨了眨眼，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

“这里，还有这里。”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还有鼻尖上指了指，“你出去看看镜子。”

沈昭闻言拿手摸了摸，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

苏皓看见沈昭拿自己并不干净的手在脸上蹭来蹭去，心里痒痒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等自己回过神来，他已经将沈昭的手抓住了，蹲在沈昭旁边，用自己的手在沈昭的脸上擦了擦。

他感觉到沈昭明显僵了一下，不自在地把脸挪了挪，“嗯……擦干净了吗？”

“还没有。”苏皓将眼神放在沈昭的鼻尖，拿手指擦了擦。指腹沿着山根移到脸颊上，在颧骨处蹭了蹭。

沈昭的脸被火焰烤的热烘烘的，苏皓的指尖泛着凉意，让沈昭不禁打了寒颤。

“好了。”苏皓放开了沈昭的手，从沈昭旁边站起来。锅里的蒸汽蹭蹭往外冒，氤氲在空气里，让人看不明朗。

苏皓揭开锅盖，把锅里的鸡蛋和饼拿出来，放在盘子里，对沈昭说：“出去洗手。”

苏皓端着盘子到堂屋的时候，沈昭正在看神柜墙上的彩色框画。

“吃饭了。”苏皓把盘子还有碗摆在四方桌子上，开口对沈昭说。

“苏皓，你家的这个挂画还是瓷的诶，真好看。”沈昭跑过来坐下，从盘里拿了一块饼。

苏皓从盘子里抓了一个鸡蛋，放到冷水里泡了泡，转头看向了那副挂画，上面是一座黄鹤楼的像，陶瓷材质的。

他把鸡蛋从水里捞出来，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拿手搓了搓，把鸡蛋壳完整地剥掉了。他将鸡蛋放进沈昭的碗里，只是对他回了句：“嗯。很早之前的了。”

沈昭对他点点头，说了句：“嗯……我之前没见过。”

苏皓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眼神低了低，“你这不就见到了吗？”

“我看一般不都挂着伟/人的画像呢吗？”沈昭也不客气，从碗里拿起鸡蛋咬了一口。

“苏皓，你见过黄鹤楼吗？”他含糊不清地说。

“嗯，见过。”苏皓在他旁边坐下来。

“这不画着呢吗？”

沈昭被咽下的鸡蛋噎住了，拿手捶着胸口，咳嗽两声。

苏皓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就听见他说：“滚蛋，我说的是真的。你见过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苏皓，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什么。

“没有。”

“哦。”沈昭收回目光，又喝了口水。

苏皓看着他，看见沈昭的左脸上，耳垂下面有一块阴影，之前没见过的。

“你脸上的是什么？”

沈昭正拿着水杯的手一顿，下意识用手摸了摸。

“没什么，胎记呗。”

“之前没见过。”苏皓固执地讲。

“你之前没注意吧。”

之前沈昭都穿着厚厚的棉服，要么就戴着帽子，他确实没注意到。

说完，沈昭拿着碗就往厨房走，还非常贴心地把苏皓的碗也顺走了。

“喂，我还没吃完呢。”苏皓看着他的动作。

“话这么多别吃了，赶快走了。”

苏皓看着沈昭出去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年三十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卖烟花小玩意儿的商贩还在路边守着，等着哪家的小孩儿能去照顾照顾生意。

苏皓发现沈昭就是其中的某个小孩儿。

看见了卖烟花的摊子就走不动道，犹犹豫豫，左顾右盼了半天，最后开口问了旁边的苏皓。

“苏皓，你想不想玩烟花？”

他向苏皓眨了眨眼，等着他的回答。

“不想。”

“真的不想吗？你要是想的话，我们就买一点，我出钱。”

苏皓叹了口气，到底是谁想啊？这话他没说出口。

“行吗行吗？”沈昭还在等他的答案，一副一定要从他口中得到回应的样子。

看着他的样子，苏皓找不出理由拒绝他。

“那好吧，我想玩。”苏皓最后妥协道。

话音刚落，沈昭就像是找到了合适借口，立马跑到旁边，快速地从地上拿了几种烟花，一气呵成，不带犹豫。

一副早有预谋的样子。

向商贩老板付了钱，沈昭提着一袋子烟花炮仗，蹦蹦跳跳地往苏皓身边走。

“高兴了？”苏皓看着他的样子，调侃了句。

沈昭闻言，立马收了表情，把一袋子烟花往苏皓手边递，“为你高兴，你就偷着乐吧，可以放这么多炮仗。”

苏皓没忍住，笑出了声。在沈昭眼看要跟他急眼的时候，接过他手上的袋子，说了句：“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不客气。”沈昭拍拍他的肩膀，抬脚往前走。

一直到了沈昭的家里，走到门口，苏皓才知道沈昭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你们两个回来了？”赵晴透过灶屋的窗子，看见了两个人从门口走。

“赵阿姨。”苏皓很礼貌地叫了一声。“打扰了。”

“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快进来，桌子上有糖和瓜子啊。”

沈昭赶在前面进了堂屋，避开了他妈妈的目光，留下了在原地搭了几句话的苏皓。

“小皓啊，你提的这是什么？”赵晴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红色塑料袋上。

“哦，这是沈昭……”

“这是我帮他买的烟花，苏皓说看着这烟花挺好玩的，手上没带够钱我就帮他买了。过年嘛。”

苏皓话还没说完，沈昭就堂屋出来替他回答了。

说完还对他眨了眨眼。

苏皓笑道：“对。我没玩过，就想试试。”

听见他这么说，沈昭妈妈也不好开口唠叨，只是点了点头，笑着说：“多大了还爱玩烟花啊，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我也是小孩儿啊，那你怎么老是说我？”沈昭在一旁故意撇撇嘴，不满地说了句。

“这孩子……就你有理对吧，赶紧带苏皓进去，等会儿准备准备拜祖先了。”

“哦……”

苏皓看着两个人拌嘴，在一旁没说话。这种经历在他身上从没发生过，也许也在也不会发生了。

让人难免有点失落。

像是看出了苏皓的窘迫，沈昭拉着苏皓的袖子，把他往堂屋拽。

“快进去吧，别杵这，像个门神一样。”

离开了沈昭妈妈的视线，苏皓把沈昭给他买的那一大包烟花炮仗放在四方木桌上。

“原来真的是给我买的，我还以为你在街上只是开玩笑呢。”

沈昭觉得无言以对，低头在桌子上的瓜子盘里扒拉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苏皓你好烦。”

苏皓站在他旁边止不住地笑，“嗯，是挺烦的。”

沈昭抬头看着面前一脸小人得逞的苏皓，鬼使神差地开口：“苏皓。”

“怎么了？”苏皓停下来看着他。

“没，就是想叫叫你。”

不知道是不是苏皓的错觉，他觉得面前的沈昭是有话跟他说的，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让他觉得有点恍惚。

好像上辈子的沈昭，也有过这样的表情，在和卫廉结婚的第二年。

——

那个时候苏皓刚到医院工作。

也许是人永远都对刚刚尝试的事务和工作抱有新鲜感，又也许是沈昭刚刚结婚，苏皓心里并不好受，想把自己放在一个忙碌的罩子里。那段时间苏皓每天都在医院加班，拼劲比谁都足。

他是在下班后的地铁站碰到沈昭的。

临到了晚上十点，地铁站里没几个人了，苏皓跑进地铁站，想赶上末班车。

刚进车厢就看见了坐在里面的沈昭。

苏皓记不得那是什么心情。开心的，惊讶的，复杂的。

北京是个大城市，和他们的乡镇不一样，两个人在城市里偶然碰面的概率近乎为零。

所以那一刻苏皓觉得自己很幸运，甚至想感谢拼命加班的自己。

沈昭看见他的时候，先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跟他打招呼。

“好巧啊，苏皓。”

“嗯，好巧。”

苏皓坐在沈昭的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昭结婚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就更少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加班？”苏皓开口。

沈昭没回答他，只是笑道：“你不也是吗？”

“最近医院的工作比较杂，我刚去所以……”说到一半他又停下，怎么搞得好像是自己在跟沈昭解释汇报一样。

他应该不太想听吧。

“嗯？”听到他停下来，沈昭疑惑地出了声。

“那你真是挺辛苦的。”他说。

他的声音很小，在轰隆隆的地铁里让人有点听不清。

“列车即将到站……”

苏皓看着地铁门上的站点提示，他的目的地马上要到了。

他从座位上起身，身后的人却又开了口：“苏皓。”

他回头，看见沈昭正盯着他。地铁里的灯打在沈昭脸上，苏皓看得仔仔细细，他以为是他的错觉，沈昭的眼眶好像有点红。

“列车前方到站……”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再见。”

“再见。”

苏皓走出车厢，在门关上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沈昭，是不是有话跟他说？

门关上了。

明天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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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