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在,起床啦。”南愈拍了拍齐在的肚子,“起来上网课喽。”
齐在眼皮皱了皱,摇头。
“不学习不行啊,你这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课程落下很难补上了。”南愈走过去把窗帘拉开,“高考新模式政策都颁布了,我们要努力呀,不能被淘汰啦。”
齐在不情愿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不理解为什么南愈也把学习看得这么重要,都住院了,还要上课。
可不理解归不理解,该听还是得听。
“医生说脸上的纱布今天就可以去掉了,我又能看见你帅气的面庞啦。”南愈把课本放在桌上,早上5点时他回了趟家,“我这跟一个人自言自语一样。”
“你要快点好起来,和我聊天呀。”
第一人民医院是三甲医院,建立十五年依旧又大又新,很多医术高超的医生都在这里工作。工资高、待遇也好。齐在住的是单人间,病房布局好,采光也好。
“好啦。”南愈走到齐在身边,“我扶你起来洗漱。”
他把齐在带到洗手间刷牙。
“哎,我可真细心,还给你买了红豆稀饭,等一会喂给你吃。医生说你的嗓子要多喝水,这样才会好的快一点。你胳膊估计要好得慢一些,这几天活动量太大了。”
什么时候性格变得这么啰里八嗦了?齐在感受着嘴里的泡沫,心想。不过他很喜欢南愈温柔的絮絮叨叨。
刷了三、四分钟,南愈把牙杯里的凉水换成温水:“你弯着腰对尾椎骨有没有影响啊?疼不疼?”
齐在摇摇头吐出嘴巴里的水。
“也不洗了,也洗不得。等摘了纱布再洗。”南愈放下牙刷和牙杯,看了眼齐在的脖子,“过敏也好的差不多了,医术真不赖。”
齐在:“嗯……”
“嗯?”南愈一个巴掌呼了上去,“说什么话,等好了再说,你想一辈子都不说话了?”
他扶着齐在走出洗手间,坐在沙发上:“你坐着对尾椎骨有没有影响?医生说你有时候会想吐,想吐别憋着,之后我来打扫。”
齐在点点头。被南愈打了一巴掌并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很甜蜜。甜蜜的都要冒出七彩泡泡了。
“张嘴。”南愈把一口红豆稀饭送到齐在嘴边,“不烫,是温的。”
齐在张嘴吃掉稀饭。其实他挺想问问南愈为什么性格和开学相差这么多。虽然骨子里还是很温柔,但总感觉多了些什么东西在里面。
南愈对待每种类型的人性格都不一样。这是齐在总结出来的。
“想问我为什么性格和开学相比变了很多吗?”南愈笑了笑又递勺稀饭过去。
齐在点点头,知己的力量真是太强了,要落泪了。
“我这个人对人有关系远近的分类。陌生人就很客气和疏远;对朋友就没有那么疏远;对普通朋友会指出他的一些小错误;对好朋友会损他,会和他闹;对熟人就更加亲密些;对亲人会像三岁小孩一样调皮,当然也会想着如何担起整个家的屋脊。”
齐在看着打包盒里为剩不多的稀饭陷入沉思。
“我对人关系远近的划分也和你们大不相同。”南愈柔声道,“陈煜白、柯瑜落、阮桃桃只能算陌生人,余雨桐算熟人。”
齐在等南愈做出解释。
“我不了解他们的人生经历,也不了解他们的父母家庭,我们平常在一块聊的只是学校里的趣事,所以只算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余雨桐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但我们俩没有亲戚,喊他爸爸妈妈为伯父伯母也只是辈分在那,而且我们俩不可能结婚,所以关系止于熟人。”
南愈把空的打包盒扔进垃圾桶,抽张纸给齐在擦嘴:“当然了,也不是不把柯瑜落他们当朋友,只是关系在陌生人。听起来是不是很矛盾?”
“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想改改不过来,思维已经固化了。”
齐在摇头,表示不奇怪。
“嗯。好了,我要进戴老师早自习了,你在旁边随便听点就行,别露镜,不然会很麻烦。”南愈拿几本书把手机抵住,“我可不是嫌你丑啊,别误会我了。”
齐在点了点头,他坐在一边乖乖的听同学们开麦聊天。
“呀,南校花进来了!”陈煜白说,“你说的那只猫我去看了,他被沈继带走了。”
“我知道的。”南愈打开摄像头,“谢谢,麻烦你啦。”
“哎哟,小事,都是朋友,麻烦什么。”陈煜白豪气出言。
“死南愈,给你发信息也不回,你想干啥?”余雨桐气得牙痒痒。
“我没注意啊,我没有看信息的习惯,你下次直接打电话给我。”南愈不厚道地笑了笑。他确实没有看信息的习惯。
“你是在梅市第一人民医院吗?”阮桃桃注视着南愈身后的沙发靠背和窗户,“真的好像啊。”
南愈讶然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一个亲戚生病了,他父母没空照顾他,所以我来照顾他。”
阮桃桃不咸不淡:“我爸爸死前住的是这家医院,比较熟悉。”
“额……”南愈转动脑子想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词,只好说了句节哀。
“没什么大问题。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看开就好。”
南愈想到了李馨亦辰。她俩像是带刺的玫瑰花,对待世界既有情又无情。
“齐在今天会不会来上课啊?给他发信息也没回。两、三天没见他了,我对他甚至想念啊!我想念他的脸啊!我想念他的心啊!我想念他的标准答案,我想念他的所有啊!”
柯瑜落声情并茂地说着,给他一个话筒,说不定他还能唱两句。
“柯瑜落,犯罪分子有枪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吧?”戴初阳悠悠开口,“按照你这话来说,难不成你的作业都是借鉴齐在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手机发出一阵爆笑。
“老师!你怎么还有一个小号在里面啊,这样一点都不好玩!”柯瑜落一脸生无可恋,“也不带这样玩的啊!”
“那怎么不行?”戴初阳笑出声,“和你们打打游击战也挺好。”
“学生枪技太差,求放过!”柯瑜落双手抱头求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南愈看向齐在小声道:“柯瑜落说他想你了,你想他吗?”
“傻子。”齐在靠在沙发上捂着眼睛沙哑笑骂,“我才不会想一个蠢到还没开始抄作业就被抓包的人。”
“你俩啊,嘴比用钛合金烫了还硬。”南愈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不准再说话了啊,下不为例。”
齐在活动活动脖子,对南愈憨憨一笑。
“哦对了,我奶奶说等中午来医院看看你。”南愈翻开课本,大家现在很吵,不用担心和齐在说话会不会被注意到,“可以吗?”
早上南愈回家时梅珞对他说想来看看齐在。
齐在的嘴嘟成一个圆,表示“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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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你来啦?”南愈接过梅珞手中的水果,“外面是不是很冷?”
梅珞拿下头上的红色针织帽,眼睛在透过齐在看另外一个人:“也没有。”
“这位就是小在吧,长得可真帅。”梅珞满脸欢喜。
齐在脸上的纱布已经去除,很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毁容。脸上的过敏程度比其他地方都要严重,但恢复起来比其他地方都要快。
唯一不足的就是面部淤青太多了。
“奶奶,他嗓子说不了话,脚上也因为打吊水不能下床,你别太介意啊。”南愈摸齐在的脚,还算暖和。
“没关系,奶奶能理解。”梅珞抚摸着齐在的头,“也是一个命苦的孩子。以后让越越带你到家里玩,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齐在眯眼点了点头。
“余雨桐呢?”南愈看左看右也没看到余雨桐的身影,“不会生我不回信息的气没来吧?”
“她上厕所去了,一会就过来。”
“OK,了解。”
“那个,小在,你的情况越越大概也和我说了。没关系的呀,生了你养了你又如何?亲人之间的爱也会消磨殆尽的。奶奶的话就放在这了,这一顿打你一辈子都走不出来,除非你遇到一个特别爱你的人。”
齐在不理解梅珞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但他还是被感动到了,他觉得喉咙梗的十分难受。
“不想学习咱就不学,谁说只有学习这一条出路的?老一辈人都说,不吃学习的苦,就要吃社会的苦,奶奶不这样认为。奶奶认为我们小在就是最棒的,中考失利还能考到东高,这不是最棒的是什么?”
齐在眼眶红成一片。为什么连一个陌生人都能用最大的善意来对待我,身为亲生父母的你们却做不到?
“越越出生两个月时,父母就离婚了,他的父母也不爱他,但是他被我爱的很好。我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了他家中最好的一切。”
“奶奶。”南愈皱了皱眉,“说这么多干什么?”
“但是奶奶的爱还有多余的,奶奶愿意把剩下的爱全部给你。多养一个都行,多养两个怎么不行呢?”
齐在看向南愈想要一个准确答案。
南愈用口型告诉他,相信我。
齐在转头看向梅珞,他心里有着涓涓细流,滋润着灵魂。梅珞上前抱住齐在。很幸运,这次掉眼泪是为幸福而掉,希望以后爆竹声声都是为幸福而落泪。
“好孩子,你未曾得到的,奶奶替你补上。”
南愈吹了吹发僵的手,他想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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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你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南愈在病房外问梅珞,“你感觉齐在怎么样?”
“很好啊,挑不出任何毛病。这孩子太可怜了,看现在的他,我就会想起十二岁的你。当时不在家,真的很后悔出门了。”
“哎呀,没事的,都过去了。”南愈说。
“再来说说你,相爱的基础是知道对方的全部,你都不和他说,那能有什么爱?顶多是怜爱,连喜爱都算不上。”
梅珞嗔怪。
“刚刚我说那些话会不会太突然了?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合适。”
“没有啊。”南愈说,“爱就是来得猝不及防才叫人感动。”
“那就好。”梅珞说,“打算什么时候表白?”
南愈漾唇:“打算在我生日那天。成功了就是我的生日礼物,没成功就是我未了的生日礼物。”
不过,是不可能不成功的。
“奶奶不反对你们谈恋爱,但要注意尺度,保护好自己。毕竟你的年龄还小,未来还很长。”
“嗯,我自己也有分寸的。”南愈转头看着跑过来的余雨桐,“你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
“自…自杀了!旁边的精神住院部有人自杀了!”余雨桐惊慌失措,“直接从十五层跳下去了!”
“什么?”南愈一头雾水,“精神住院部有这么高吗?这栋楼才10层,那栋楼这么高吗?”
“奶奶你在这陪齐在,我和南愈过去去看看!”没等梅珞回应,余雨桐就拉着南愈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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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已经拉了警戒线,因为母亲抱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嚎啕大哭,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可怜至极。
“他为什么跳楼?”南愈问。这边人围的特别多,一眼过去全是黑乎乎的脑袋。就这余雨桐硬是带着他挤到了警戒线最前面。
“15岁的一个男孩,重度抑郁症,因为父母施加的压力太大,跳楼了。你说现在的家长都怎么了,学习只是成长中的一部分,而非不可缺失的选择。才15岁呀,大好年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余雨桐为男孩打抱不平。
南愈不可置信的听完这段话,他仿佛看见了齐在的未来。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爸爸妈妈不会抱着他残缺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痛苦不堪。
“妈妈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妈妈再也不会逼你喝纯牛奶了,妈妈再也不给你报补习班了,妈妈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妈妈真的知道错了……”
隔着200米左右的距离,连女人的脸都看不清,她的嘶吼声依旧很大。
“为什么要等真正失去了才会珍惜?”南愈问,“如果这个男孩没死,他妈妈肯定劈头盖脸给他来顿骂。”
“我也不知道。”余雨桐说,“你怎么认为?”
“如果是这样活的,那我的选择和小男孩一样。抑郁症患者需要的是爱与包容,不是等一切结束时的忏悔。”
“虽然、但是吧,我真的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抑郁症的存在,我感觉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余雨桐思考着,“是吧?鸟屎美人。”
“假如你是我,你还会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吗?”
余雨桐:“……”
“小男孩看似是自杀,本质上是他杀。”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自杀,所有的自杀全是他杀。”
是学习杀死了他;是父母的压力杀死了他;是越来越高的升学门槛杀死了他;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结论杀死了他。
家长永远体会不了孩子分提不上去的痛苦,他们也理解不了孩子们的累。他们认为孩子们不用管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不能挣钱养家,根本没有什么好累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认为的爱,给孩子带来了多少不可逆的伤害。
他们也忘了,十几岁的孩子内心承受不了这么多负荷。
爱孩子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们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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