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钟铎的声音沉重而悠长,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忒弥斯的神经。他本能地感到不安,这钟声仿佛是专门为他而鸣,预示着危险的逼近。
这个时代的街道本就逼仄,此刻更像一张巨网,将他牢牢困住。
尽管外貌已经和原身大有不同,自己为了躲避追捕也换上了女装,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在那些阴暗的街道,巷子里霉味和腐烂蔬果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但他已顾不得这些。
他屏住呼吸,透过狭窄的阴影,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街道上的人群变得骚动不安,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像无数只蚊蝇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注意到,还没熟睡的人们从家中走出,一个个慵懒疲惫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甚至街道上那些原本漫不经心巡查的警/探也变成了地毯式搜索,几个人为一个小队,挨家挨户敲醒关灯的门户。
有些警/探似乎是才被唤醒临时上岗的,他们有些粗暴地推开那些门庭破落的人家,厉声询问着房屋的主人,仿佛一头头嗅到猎物气息且暴躁的猎犬。
忒弥斯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越是挣扎,越是无法逃脱。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钟声的含义,以及警/探们突然加强搜查的原因。
难道教会已经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心脏部位的彼岸花,隐藏在血肉下的花卉伸出几根花丝回应着忒弥斯的呼唤,他的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这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告诫自己不能慌乱,不论发生什么也都要必须保持冷静,才能找到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到一个警/探面前,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忒弥斯睁大双眼,那是曾经盘问过自己的警/探。
果然,他还是被发现了破绽!
这边,卡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妇人被他推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卡尔只能一边道歉一边将对方从地上搀扶起来,顺便从衣兜内掏出了什么东西给对方展示。
忒弥斯瞧着那似乎是薄薄的纸张,他合理怀疑,那位警/探手中的应该是一张画像或者照片,而画像或者照片上的人,很可能是他自己……
忒弥斯有些心惊,但一想到自己已经恢复了前世年轻时的样貌,褪去了原身的脸,以及现在自己又穿着女装,只要自己不说话,应该不会被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警/探发现身份。
于是心中稍安,混在从街角而来的人流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抱歉,女士,只是今夜有些不太平,所以我有些暴躁……”卡尔向对方抱歉的声音低沉而阴冷,他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干草,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在他询问无果放走了老妇人后,紧紧攥着那张照片,纸张边缘在他指尖泛起白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他反复告诉自己,从业多年,他不应该被那个年轻男孩给糊弄过去,对方稚嫩的脸庞和柔弱的姿态,不过是精心伪装的假象。
七神在上,他居然相信了对方漏洞百出的谎话,真的认为那个该死的男孩竟然是关爱自己亡故小狗的天真稚子,七神啊,他怎么就没能第一时间抓住对方语言的漏洞,如果真的爱怜自己的动物朋友,又怎么会因为怕黑就将小狗的尸体丢弃在河边呢?
该死的!自己实在太不称职了!
但卡尔内心中其实还有一点点隐/秘/的庆幸,本区“萨拉斯大教堂”传出消息,宣传那个男孩有可能是邪/教/徒后让警/探局配合搜捕后,他竟然打了个哆嗦。
谁能想到,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背后,隐藏着极其危险的秘密呢?
但无论如果,身为七神虔诚的信徒,他势必要让那个狡猾的家伙付出代价,他要配合教会,将这个异端彻底揪出来,以洗刷自己的失职。
卡尔摸了摸后腰教会配发的银/弹,心中更加有了底气。
他快步走进了人群,像一头焦躁不安的野兽,搜寻着那个曾经近在眼前却又被他放跑了的猎物。
于是逆着人流,他每看到一个金发碧眼身形相似的男孩儿身影,他都会立刻冲上前去,仔细辨认着。
他向七神发誓,绝不会再被对方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与此同时,忒弥斯则巧妙地利用人群作为掩护,身着那条朴素的灰色长裙,步履轻盈地向着中央广场——“乔治亚广场”的方向走去。
他低着头,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又在抓所谓的女巫和术士了,真是没完没了。”一个略带抱怨的声音传来。
“嘘,小声点!小心被教会的人听见,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巫师,只要是被教会盯上的,都可能会被当成异端抓走。”
“真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所谓的巫术,也许只是我们还不了解和尚未证实的科学知识罢了,教会的人太固执了!”另一个相对年轻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不屑。
有人立马反驳:“这怎么算固执呢?之前被污蔑为施展巫术的那些科学家和知识,近些年不也被‘原初之火’的主教们承认是科学了吗?”
“哦,如果之前那些被大火烧成了灰烬的科学家还能复生的话,我倒是很愿意承认教会的人性化。”
“说到底,还不是教会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无中生有地制造出来的假象吗?这些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一个阴/谋/论者的低语,如同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抚过忒弥斯的后背,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把尖刀,刺入忒弥斯的耳膜。
他似乎感受到了这个时代对异端的恐惧和排斥,以及教会对巫术无休止的禁止。
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任何一步的失误,都可能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进,心中飞速思考着未来的生存之道。
他终于来到“乔治亚广场”,此刻,人群中的气氛更加压抑,人们的脸上有的带着狂热,有的带着恐慌,有的带着麻木。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牢笼之中,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竭力保持着冷静,余光瞥见广场中央高耸的圣七芒星,黑色的阴影如同巨兽的爪牙,笼罩着整个广场。
不远处,一阵喧闹声传来,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和激烈的犬吠。
“找到了!就是她!”一个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凝固的空气,像是死神的召唤。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广场中央,忒弥斯被裹挟其中,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动。
广场中央,一个年轻的女孩被绑在圣七芒星上,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身体微微颤抖着。
忒弥斯震惊,那是今晚见过自己的那个女孩儿!
七神教会的执事站在高台上,那是一位身着青袍的圣职者,蓝宝石颗粒穿成的链条从被染了青色的七芒星一角穿过,那是“天空之王”的信徒,手腕处的三条祥纹揭示了他神父的身份。
对方手持圣典,镇定地宣读着女孩的罪状:“今夜,郊外的密特刚庄园发生了一起骇人的凶/杀/案,经过教会的认定,那是一场血腥的邪/教祭祀,我们经过排查,在宴会厅发现了庄园的男主人、其妻子和仆人以及几位绅士的尸骸……”
“七神啊!”有人惊呼。
也有人疑惑:“密特刚?是哪位贵族老爷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知道,老密特刚先生是做海港生意的,但听说是身体不好,将生意交给了合伙人就在庄园内疗养。”
有个苍老的声音接茬:“哦,对,瞧我这脑子,我记起来了,听说前些时日那位老绅士病故,将产业留给了他的侄子,只可惜那位侄子不是做生意的料,似乎在搬来城内前,他是做文员的……”
有人随即惊恐:“该死的,你们不会是在说拉菲特吧?那个家伙是我们报社新招的文员啊!我听说他为了庆祝自己获得遗产并成功入职,邀请了他以前的朋友和现在的同事……”
各种各样嘈杂的话语穿过忒弥斯的耳膜,久不跳动的心脏似乎又蹦跳了一瞬。
忒弥斯默默地将手搭在胸口,垂下眼眸,为那个愚蠢的父亲和无辜的孩子献上最真挚的祈祷,希望他们能够安眠。
神父似乎听到了这些人说的话:“是的,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位先生,他和他的妻子、朋友、仆人惨死家中,而他们的孩子却逃过一劫!所以我们合理怀疑,那个男孩儿很有可能是犯下此次滔天罪/行的罪魁祸首,一个巫师!”
人群中顿时马/蚤/动起来,有人不可置信,有人破口大骂,谁也不能想到,一个男孩儿竟然可能就是杀/害/亲/人的邪恶巫师!
忒弥斯握紧拳头,为这污名而愤怒,但随即立马调整状态,也加入了对“自己”的声讨中——越是这种情况,他越不能暴露丝毫。
神父见民众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于是又说:“安静!女士们、先生们,教会的执事曾经用木/仓/射/中/了那个男孩儿,在猎犬的帮助下,我们沿着血迹的味道一路追捕,找到了这个女孩儿的家中。血迹的味道在此处断绝,我们找到了这个。”
说着,在神父的示意下,有一位身着银袍的修女托举着托盘走上前来,盘中是一枚染血地银/弹。
忒弥斯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衣兜,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该死的,是自己弯腰捡裙子的时候掉出来了吗?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疏忽竟然导致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儿竟然被绑上了圣徽。
再给前排的民众展示了一番那枚银/弹后,神父继续说:“证据无误,所以我们合理怀疑,这个女孩与邪神勾结,藏匿巫师,罪无可赦!”
“烧死她!”民众们高喊。
“一枚子/弹不能证明什么,万一是她捡到的呢?”有人试图为这个女孩儿辩解,但很快就被情绪激昂的高呼声所淹没。
忒弥斯:……
此时的他心乱如麻,这是他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巫师、民众和教会间的关系是如此恶劣、可怖。
那个被绑在圣七芒星下的女孩并没有奋力地挣扎,明明没有被绑住口鼻却也没有试图为自己辩解。
忒弥斯紧张地望着那儿,内心说不清楚到底是为自己即将暴露的恐惧,还是为那个无辜女孩儿的担忧。
当神父高举起手中的圣典时,忒弥斯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前了一步,他不能让那个无辜的女孩儿因为他而真的被烧死。
正当他想要穿过人群承认自己的身份时,就见那位神父举起手中的圣典道:“天父是法律的化身,万物笼罩在苍穹之下,任何异端都躲不过天父的眼睛。身为天父在地上的使者,我们不能冤枉任何一只纯洁的羔羊。”
说着,他转身面向那个女孩儿:“艾莉,请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现在请你饮下圣母的蜜酒,之后面对着圣徽和圣典回答我的问题。”
忒弥斯上前的脚步顿住,事情似乎还有些转机,他想要看看这场审判究竟该如何实施。
又有一位身着蓝袍的圣职者走上前来,珍珠做成的链条从被染了蓝色的七芒星一角穿过,那是一位袖口绣着三条祥纹的“海洋之后”的信徒。
老嬷嬷举着镶嵌着贝母的酒杯缓缓走上前来,口中念诵着神秘的祷词,将手指捣入酒杯来回搅动:“Mater Oceani, fons vitae, forma miraculorum... Magna Virgo Maria, sceletum creationis... Fugae illusiones cor meum sequuntur omnes.(海洋之母,生命之源,奇迹的化身……伟大的圣母,创世之骸骨……迷离幻象皆随我心……)”
忒弥斯意识到,这位老嬷嬷是真正的超凡之人,她似乎在念诵着什么圣词来施展神术,这种圣词的拼写规则和发音似乎与巫师施展巫术时的黑暗语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有一些不同,他不能完全听懂。
但这不妨碍他在听到嬷嬷的祷告后有一瞬间的颤栗,那是一种本能的对抗性,好在忒弥斯紧紧地咬着牙关忍住了。
只见对方将那杯“蜜酒”用手指搅拌好后喂给了绑在圣徽下的艾莉,嬷嬷对神父点头示意后,神父将自己右手的圣典举在自己的胸前,左手抓起自己胸前圣徽的徽柄正对着艾莉:“天父在上,你自当不能撒谎。艾莉,你是否有过和那个男孩儿的接触。”
此时的艾莉在喝下“蜜酒”后眼神涣散,似乎进入了一种迷离的状态,她缓缓开口:“是的,神父,我曾见过他……”
忒弥斯瞬间警觉,这一刻他想逃走!但他注意到,有一些警/探此时就在人群中,部分教会的圣职者带着猎犬正在人群边缘四下嗅闻。
忒弥斯意识到他们还在抓捕自己,自己一旦有逃跑的动作,必然会被警/探抓住,或者被猎犬撕碎。
更何况……在广场中央还有两位神职人员,当这场审判开始时,有无名的威压从神父和嬷嬷身上散开,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如果他自己真的轻举妄动,必然逃脱不开对方的法眼。
于是忒弥斯继续忍受着煎熬躲在人群中,观望着那场审判。
神父继续追问:“你是否也是邪神的信徒?”
艾莉顿了顿,缓慢的摇头:“不,我不是……”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枚银/弹你是如何得来的?”
艾莉虚弱地说:“我见到了那个男孩儿,灯光很暗,我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口伸出将那枚/银/弹推了出来……之后他想要越过我逃跑,那枚银/弹从他的衣兜里掉了出来,被我捡到了……”
艾莉每一个单词蹦出,忒弥斯的心中就起伏不定一次——那株彼岸花代替了心脏在跳动,直到听见艾莉并没有说出自己顺走了她的衣裙时,忒弥斯缓缓地松了口气。
直到最后一个单词落下,没有人看到,神父的圣徽闪过一道光芒。
嬷嬷也走上前,仔细检查了女孩的身体,见对方并没有吐出污秽之物,对着众神父说道:“圣母在上,她与邪神无关。”
神父见圣徽没有反应,于是转过身来,放下圣徽,左手压在圣典之上庄严地宣布:“艾莉经受住了‘神圣三问’的审核,天父做见证,我——爱德华神父宣布,在这次审判中,艾莉女士与邪神无关。”
随着神父的话音落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质疑神父的判断,有人嗤笑教会的装/神/弄/鬼,也有人则庆幸女孩逃过一劫。
有执事上来解开绑住女孩儿的绳索,她瞬间清醒,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刚从迷失梦魇之中苏醒。
忒弥斯注视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知,教会的审判并非空穴来风,无论是嬷嬷搅动的“蜜酒”还是神父庄严的“神圣三问”,在普通人看来没有什么,但在忒弥斯看来,这是一种隐藏在仪式下的超凡能力。
忒弥斯垂下眼眸,心中暗惊:也许神父再细问一下自己是如何逃跑的,自己会暴露的更快。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和危险!
这次审判,更加坚定了他隐藏自己身份的决心,在这个充满危险的时代,他必须步步为营,才能生存下去。
审判结束,夜幕更深。忒弥斯伴着人群悄然离开了广场,朝着之前的小屋走去。
路边的煤气灯发出昏黄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周围的建筑物隐没在黑暗中,如同潜伏的巨兽,阴影处,有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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